第52章 去沐浴他又在騙人了。

  今日不必去紫垣河對岸的九重樓,戚寸心本可以一覺睡天光初盛時分,但在身旁窸窸窣窣的聲音若似無地傳來時,她強迫自己睜開了眼睛。

  謝緲才起身下床,卻又忽然一頓,他回過頭,見睡眼惺忪的姑娘窩在被子裡,人似乎還是『迷』糊的,可她的手卻精準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今天我不用上學,你也不用上朝。」

  她提醒他。

  「嗯。」他在床沿坐下來,輕輕頷首。

  或是見她在被子裡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腦袋,可愛得不像話,他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

  戚寸心握住他的手腕,「那你要去哪兒?」

  她看起來十分警惕,竟連被窩的溫度也不貪戀了,她坐起身來推開窗,料峭春風迎面,剎那吹走了她的瞌睡蟲,也凍得她瑟縮了一下身體。

  她還緊緊地抓著謝緲的手腕,他倒也沒用力掙脫,只是取下腰的鉤霜,劍刃「噌」的一聲從白玉劍柄中抽出,劍鋒一挑,屏風上一件他的氅勾了過來,隨後他那件氅披在她的身上。

  戚寸心還沒來得及說些麼,被他打橫抱起。

  她被動地抱著他的脖頸,眼見他掀了珠簾要外面去,忙問,「去哪兒啊緲緲?」

  「去沐浴。」

  他翹起嘴角。

  「……?」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的剎那,仍些暗淡的天『色』攜帶晨寒霧湧入殿中,她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燙紅。

  他又在騙人了。

  當戚寸心被他放廊椅上坐著時,才反應過來,以往他不上朝的時候,也總是早起練劍的。

  他麼話也不說,放下她提了鉤霜走下階去。

  他練劍一向不動用麼內力,劍鋒所指也並無草木摧折的架勢,只是熟記於心的劍招在掌中幾經變換,足以令人眼花繚『亂』。

  他的招式乾淨又利落,他的衣袂翻飛,身姿縹緲,手中的劍快起來,如幻影一般令人很難輕易捕捉。

  戚寸心坐在廊上喝著柳絮煮的茶,一手撐在欄杆上去看庭內的少年。

  劍刃劃破空氣震顫出的錚鳴聲柔韌動聽,她乾脆放下茶碗,雙手捧著臉頰趴在欄杆上去看。

  天光亮時,謝緲從浴房沐浴過後回來與戚寸心坐在一起用早膳時,徐允嘉匆匆趕來,立在殿外禮:「殿下,太子妃。」

  「何事?」

  謝緲慢條斯理地喝粥,眼也不抬。

  「丹玉那邊傳話來說,他那幾紈絝約好今日在玉賢樓一聚。」徐允嘉垂首稟報導。

  「今日要出宮嗎?」戚寸心才在吃湯圓,聞聲抬起頭。

  「丹玉結識的人中,永寧侯府的世子徐山嵐庶子徐山霽。」謝緲手指稍送,湯匙碰撞碗壁發出清晰的聲響,「娘子,永寧侯可是很錢的。」

  永寧侯。

  戚寸心乍一聽這三字,本能地想起在二皇子謝敏朝婚那日的宮宴上,那問她九重樓究竟麼不一樣的中年男人。

  「永寧侯府的世子都不去的地方,這可越發稀奇了。」戚寸心越來越覺得彩戲園地底籠罩的『迷』霧之下,必是更的陰謀。

  「若是真等他們找去的方法之後我們再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只怕他們也不答應帶我們去,所以我們需要提前做準備,」謝緲朝她微微一笑,「趁著此次機去結識他們。」

  「凡是入彩戲園地底的人都要被排查身份,殿下的身份滌神鄉那邊已經替您找了一合適的,朝中工部侍郎沈潛之早年是裴太傅的學生,這麼多年來,他雖明面上已經與裴太傅因政見不合而不相往來,但實際上,他仍心向太傅,如今自然也是心向殿下的……殿下盡可借沈崇的身份事,沈崇因先天不足之症,所以在這月童城中鮮少『露』面,少人知道他的模樣。」

  徐允嘉頓了一下,又道:「但只一點,這沈崇如今尚未娶妻,若太子妃此番與殿下同去,又該是何身份?」

  「婢女。」

  戚寸心脫口而出。

  「若只是赴玉賢樓的約,這身份倒還可以,但若是要入彩戲園地下,怕是不。」徐允嘉說道。

  即是常客,彩戲園地下也是不允許他們帶奴僕的。

  「既然如此,娘子不如……」

  「沒別的辦法了嗎?」

  謝緲才微彎唇角,話說一半卻被她打斷。

  她正眼巴巴地望著他。

  他頓了一下,剩下半句壓在喉嚨戛然而止,隨即側過臉去看徐允嘉。

  無是在南黎亦或是在北魏,一人被默許在南北兩邊通,他們一般是域來客,他們能夠為南黎與北魏帶來別於中原與生在關外以北的遊牧民族的異域文化,稀的果蔬,盛在琥珀杯盞中顏『色』瑰麗的葡萄釀酒,在漠黃沙隔開的另一方世界,那裡著另一方粗獷中又盡顯異域風情的美感。

  「枯夏是生在域的漢人,她常年戴著面紗,也沒人知道她年歲幾何,麼模樣,她一般是在每年的冬夏兩季來月童,域中原這條線上來往的商隊眾多,但她的商隊既是最的,也是最特別的,或因她本是漢人,她成為商隊之主後,不做北魏的生意了。」

  徐允嘉坐在馬車上,恭敬地自己所知道的消息說給戚寸心聽,然後又從衣袖裡拿出來厚厚一沓銀票遞她眼前,「枯夏『性』子豪爽,出手闊綽,也十分講究排場,太子妃拿著這些銀票,最好今天之內都花出去。」

  「……」

  戚寸心接過那一沓銀票,只略微數了數,她倒吸一口涼氣,腦海里不斷盤算起這些銀票若是換成金銀堆起來,那該多少?

  她悶頭數銀票,而坐在一旁的謝緲則頗興致地伸手『摸』了『摸』她捲曲的長髮。

  「這兒點燙糊了……」

  戚寸心抽空從他纖細的手指抽回自己的一縷發,然後繼續數錢。

  枯夏是一頭捲髮,所以戚寸心讓子茹替她用在火里燒過的鐵鉗燙卷了頭髮,只是子茹燒鐵鉗燒得太過,給她燙糊了一點點。

  出宮後不久,戚寸心從謝緲的車上下來,換乘了一輛十分金碧耀眼的馬車,她是一身域的打扮,頭戴素紗幕笠,而幕笠之下又是與衣裙同『色』的殷紅面紗,她沒戴耳環,但所幸幕笠與捲髮的遮掩下,也不太人注意她的耳垂是否戴了麼耳飾。

  腰叮叮噹噹的金鈴鐺配飾也顯得她手腕的鈴鐺不那麼突兀,一顆精緻剔透的寶石極,很好地遮掩住了她鼻樑上那顆殷紅的痣。

  玉賢樓上,趴在窗欞上的一名藍衣青年正瞧見那輛奢華精緻的馬車停在底下,又見馬車裡下來了一域人打扮的紅衣女子,他連忙去拍身邊人的後背,「哥哥哥,那看起來好像還真是枯夏?」

  徐山嵐正在打量丹玉身側的白衣少年,猛地被徐山霽拍了一下,他咳嗽一聲,嘴裡的茶水差點噴出來,他匆忙吞咽,然後扭頭,「哪兒呢?」

  待他站起身探頭往窗外望去,卻只瞧見那輛馬車。

  戚寸心被子意扶著走上二樓時,她一抬頭,隔著纖薄的素紗看見丹玉身側的白衣少年手中捏著一方錦帕,捂在唇邊咳嗽幾聲,那素白的錦帕上沾了鮮紅的血跡。

  「哥!沈公子吐血了!」一青年指著那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指沾血的錦帕,咋咋呼呼。

  徐山嵐還在朝底下張望呢,聞聲一下回頭,果然瞧見那帶血的帕子,他也瞪起眼睛,「沈公子你沒事吧?」

  少年沒多少血『色』的唇微微一彎,他十分從容地帕子扔給身旁的徐允嘉,「世子與二公子見笑了,我沒麼礙,習慣好。」

  他說這話時,聲音也是虛浮無力的。

  戚寸心只看一眼,不在心底感嘆,他騙人的功夫是真好,否則她也不總是上他的當。

  「枯夏姑娘!」

  眼尖的丹玉一偏頭,瞧見了作域人打扮的戚寸心,高聲喚道。

  一時,這樓上諸多目光都停在了她的身上,也包括那徐的兩兄弟。

  戚寸心硬著頭皮走過去,原要開口,但她思及徐允嘉口中枯夏高傲古怪的脾『性』,一下閉上嘴巴,也不坐桌前的圓凳,只等著子意搬來一把太師椅,她才坐了下來。

  徐兩兄弟面面相覷,隨即又去打量著戚寸心,她一身飾物皆是極好的珠玉寶石,與她最愛珠玉金飾的傳聞一般無二,素紗幕笠下,還隱約可見她的金蝶抹額上墜在眉心的一顆渾圓巧的紅寶石。

  「枯夏姑娘?」徐山嵐試探地喚了聲。

  戚寸心仍不說話,只是一抬下巴,素紗之下的一雙眼睛看向他。

  「我們一開始還以為遠之義弟是吹牛,沒想他竟然真的認識枯夏姑娘……」徐山嵐笑得爽朗。

  「義弟?」

  端著茶碗的謝緲抬眸看向身側的丹玉。

  丹玉如今的身份,是中突然發跡,來月童見識皇都繁華的暴發戶的少爺賀遠之。

  「是啊,遠之麼都玩得精,鬥蛐蛐這塊兒他更是沒輸過,我阿霽養的那些叫麼軍麼王侯的蛐蛐全被他從路邊捉來的伙給揍死了。」徐山嵐滿臉帶笑,「我們很合得來,所以乾脆結拜了。」

  「不如沈公子也一起?」徐山霽突然靈機一動,「如此一來,依照年紀,遠之是三哥,沈公子是四弟啊!」

  「不!」丹玉眉心一跳,嘴比腦子快。

  徐山霽「咦」了一聲,才要問他,徐山嵐卻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一轉頭,見徐山嵐皺了一下眉。

  「我這弟弟腦子不好,還請沈公子不要見怪,」徐山嵐頓了一下,隨即又笑著說,「這結義不是兒戲,我們兄弟二人與沈公子還不算相熟。」

  「喝頓酒的事兒,喝完熟了。」

  徐山霽拿起酒壺要給謝緲倒酒,卻眼睜睜地看著原本擺在謝緲面前的空酒杯被他往一側挪了一下,他抬頭,正見謝緲眼含歉意,輕聲道:「我如今病入沉疴,不飲酒。」

  「病入沉疴?」

  徐山霽愣了一下,點結巴,「這麼嚴重啊……」

  「那枯夏姑娘……」

  他酒壺偏向一旁的戚寸心。卻見她素白纖細的手指空空的酒盞也移一旁,正與謝緲的那隻貼在一起碰撞出清晰的一聲響。

  徐山霽又抬頭,點看不太清素紗下的那雙眼睛。

  「人戴著面紗呢,不方喝。」徐山嵐按下他的肩膀,尷尬地笑了兩聲。

  於是桌上喝酒的,最終只徐兄弟與丹玉他們三人,謝緲偶爾抿一口茶,部分時都是神情懨懨的,倚靠在椅背上,同他們交談時才『露』出幾分淺淡的笑意。

  戚寸心很少說話,聽那兩兄弟說著成日攆雞逗狗的那些事倒也聽得津津味,直他們喝得醉醺醺的。

  「人沈公子這麼多年都沒怎麼出過門,也不能跟我們似的成日跑來跑去,這回想看彩戲園地下的玩意,你說,咱們做兄弟的,能不帶他去?」

  徐山嵐那兒還口口聲聲說跟謝緲不熟,這兒一口一兄弟了,他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徐山嵐是月童最講義氣的,這事兒我一定能找門路,時候咱們四人都去瞧瞧那地下的玩意底麼稀奇!」

  「是吧二弟?」他看向坐在對面,已經喝得點『迷』糊的丹玉。

  「哥,」

  徐山霽打了嗝,指著自己,「我才是二弟。」

  「付錢二弟。」

  徐山嵐拍了拍他的肩。

  「哦……」

  徐山霽伸手去『摸』腰的荷包,卻聽坐在那兒不吃也不喝的「枯夏」忽然一拍桌子,隨即傳來一道清脆悅耳的嗓音,「我請。」

  戚寸心在桌下抽出一張銀票來,抬頭看向謝緲。

  他輕瞥那張銀票,輕輕搖頭。

  戚寸心試探著再抽出一張來,又去看他,卻見他又在搖頭,在那醉酒的兩兄弟根本注意不的境況下,他薄唇微動,是無聲的「不夠」二字。

  ……?

  她驚呆了。

  這頓酒菜里金子嗎?怎麼一千兩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