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
「那，我們就先走了。」
陳芸站在逐漸墜落的夕陽下，笑著拉住了陳峰的手後，回頭笑著看我:「我說，你考慮的怎麼樣，要不要來我家店裡？」
我摸了摸喻春的頭，聞言笑了一聲。
「還是不了。」
我搖了搖頭，語氣自然的回覆:「我幹事馬馬虎虎的，去那裡容易給你搗亂。」
「馬馬虎虎倒不至於，就是愛哭。」
陳芸笑嘻嘻的，腦後的馬尾隨著她的回頭而甩動了一瞬，順滑的髮絲像是在我眼裡形成了一幀一幀的慢動作。
「走了走了。」
她拉著陳峰，頭也不回的與我們背道而馳，絕口不提她曾在洗手間說的那些話。
——明明，當陳芸說完這句話時，一切就該順理成章的結束，我們就該默契的結束這次的偶遇。
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道:「……路上小心。」
陳芸的腳步似乎頓了頓，但她並沒有回頭，我也無法確定她到底有沒有聽到。
但在下一刻，她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
「知道了，有時間一起來找我玩。」
她的聲音夾雜著夕日的晚風飄進我的耳中，暖黃的光芒穿過了沿途綠木的縫隙後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聲音也仿佛帶上了難以言喻的複雜與一抹釋然。
「姐姐。」
我感覺自己的手心忽然傳來一陣冰涼感，是喻春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她仰起頭看我，還捏了捏我的手心:「姐姐，我們過幾天去找陳芸姐姐玩好不好？」
我對上了妹妹清澈的視線，但從妹妹溫柔的目光來看，她自己……對找陳芸玩並不是很感興趣。
我聞言微微一怔，而後不自覺的看了一眼某人，正對上了對方此刻投來的視線。
而後，視線一觸即分。
「……好啊。」
我沉默了一瞬，還是笑著摸了摸妹妹的頭，感受著她柔軟的髮絲在我的手心中摩擦:「有時間的話，我們就去。」
「要……」
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喻青忽然看向我開口，我不著痕跡的瞥了她一眼。
她立刻低下了頭，默默閉上了嘴。
她心如明鏡，在剛才我之所以能和她說上兩句話，甚至默許她隔著一段距離坐在我旁邊，完全是因為有「外人」在場。
我不想讓她的面子太難看。
而在不需偽裝，我可以無需顧慮他人看法的時候，她就失去了這種資本。
只要她一天沒有與我坦明她當時與我提出分手的原因，與我解決完畢那一晚的糾葛，沒有讓我們那天在商場的交談重新以一種相對較為和善的方式落幕……
——我們就永遠無法正常交流，或者說，我永遠也做不到，可以若無其事的和她恢復成本來的狀態。
她知道這些，她一直很明白。
那麼，為什麼？
我偏頭看向喻青，涼風拂過我與她的衣角，我與她互相對視，卻始終看不透對方目光當中的深邃。
為什麼，你一邊做出放不下我的樣子，卻又一邊連告訴我分手的原因都做不到？
…………………………………………
我用公筷夾了一塊鍋包肉，輕悄悄的放到喻春的盤子裡。
低頭扒飯的喻春發出模糊的嗚嗚聲音，從聲音的起伏來看，我大概猜到了她是在說謝謝憐憐姐姐……
喻青坐在我的對面，修長白皙的指環在手裡的筷子上，就像是白蟒環樹。
她的筷子尖正在盤子裡的幾塊牛柳上戳來戳去，看起來心不在焉的。
我記得從菜上齊開始，她好像就一直在跟這幾塊牛柳較勁。
都十來分鐘了，她好像就吃了一口。
嶄新的口罩被她放到了一旁，剛才坐車來到這家我從小就來吃的飯店前，她還特意找了一家超市，直接買了一大包口罩放進包里。
她臉上的青紫痕跡在頭頂燈光的暈染下，莫名的比起下午的時候緩和了不少……我和喻春全當是沒看見，還互相給對方夾菜，吃的不亦樂乎。
誰管她，愛吃不吃。
我夾了一口牛柳放進嘴裡，一邊感受著絲絲縷縷的辣味順著舌尖蔓延至嘴中，一邊叼起筷子看向喻青:「餵。」
看起來正在神遊天外的喻青因為我的聲音而回了神，眼中還帶著一絲罕見的茫然。
「我說。」
我抬起筷子，虛指了下她盤子裡的幾塊肉:「你現在牙口這麼不好麼？牛柳都快讓你戳爛了。」
她這才如夢初醒的拿起筷子，把盤子裡的東西放入嘴中，低眉順眼的咀嚼。
但從她又開始有些渙散的目光來看，她似乎又有什麼挾飛仙以遨遊的架勢……
我抬眸看喻青:「……辣不辣？」
對方雙目無神，下意識回復:「很甜。」
我:「……」
去你的吧。
我不再管她，正準備問問妹妹還有沒有什麼想吃的菜，妹妹卻在這時把空碗往桌上一放，輕輕打了個嗝。
「超級好吃！我吃飽了姐姐！」
妹妹向椅背上靠去，撫了下自己的小腹後，幸福的眯起了雙眼:「姐姐很久沒讓我吃這麼辣的……」
她說著說著忽然就頓住了，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看著我眨了眨眼:「姐姐，你要喝酒嗎？」
「嗯？」
我剛剛夾了一筷水煮魚塞進嘴裡，聞言有些懵:「什……什麼？」
喻春默默低下了頭，兩隻小手不自覺的在小腹前絞來絞去:「因為，因為爸爸總說，吃好菜的時候，就該喝一瓶酒。」
我咽下魚肉，看著喻春若有所思。
沉寂了幾秒後，我似笑非笑的開口:「這樣啊……那就喝一瓶吧。」
我推開包間的門，探頭探腦的看向了站在樓梯邊上，正低頭刷視頻摸魚的服務員:「姐姐？姐姐！這邊這邊……」
我正呼喊著服務員，餘光里卻突然隱隱約約的看到，似乎有一雙目光正在偷偷看我。
我若有所覺的回頭，對上了某人小心翼翼的，試探而來的眸。
但這一次，我沒有避開她的目光。
「這麼看我幹什麼？」
我看似疑惑的歪了歪頭，就像是沒看到對方眼裡的欲言又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