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
「群公章奏分明在,不及歌場獨寫真。」
紫禁城,軍機處,喬太師正揮毫作詩,搖頭晃腦,很是得意。
喬太師的詩水平很高,大多數吟詠海陵風物。唯獨這兩句歪詩,有點虧心,是埋汰他的老部下馬新貽的。
喬松年擔任安徽巡撫的時候,馬新貽在邵全忠由安徽按察使晉升安徽布政使之後,當過安徽按察使,是喬松年的部下。
馬新貽的按察使是袁甲三保舉的,按理算是自己人。不過之後馬新貽被慈禧看中,一路提拔高升,升官速度跟邵全忠相差仿佛,迅速被提升為浙江巡撫,後來又坐火箭空降為兩江總督。
這下馬新貽就成了湘淮公敵了。慈禧提他當兩江總督,把曾國藩頂下來,可得罪了湘軍系官員了。
兩江總督還管著安徽和江蘇,他也成了淮軍的敵人。
湘淮公敵是一般人敢當的麼?有老佛爺撐腰也不一定頂用啊。
馬新貽上任兩江總督前,特意回山東菏澤老家祭祖,看望了所有的親人。
臨走前,將兩位兄長招到秘室,反覆叮囑:「我此行吉凶難料,萬一有不測,你們萬萬不得赴京告狀,忍氣吞聲,方可自保。」
兩兄聞言驚恐萬狀,也不敢向家人透露半分。
馬新貽赴任兩江總督,慈禧的用意,除了削弱湘淮軍閥勢力,還有密旨,讓他調查太平天國聖庫里的幾千萬銀子哪兒去了。
這明顯是掉腦袋的活兒,他自己已經預料到性命難保。
海青和樂森都請示過邵全忠,是不是弄死他,被邵全忠拒絕了。
金陵的事做得首尾周全,時隔這麼多年應該是調查不出來的。馬新貽其實也沒本事搞掉淮軍的保險隊系統,淮軍根基牢固,一個空降官員挖不掉淮軍的根。
不過情報處倒是一直有人跟蹤他,一旦萬一他查出淮軍吞沒太平天國寶藏的蛛絲馬跡,那可就不客氣了。
馬新貽其實很老實了,就沒敢調查幾千萬銀子的去向,淮軍情報處制定了刺馬計劃,卻一直沒有觸發發動條件。
邵全忠不到萬不得已不願意搞暗殺,別人可沒他這個耐心。上個月,不出意外地,馬新貽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刺殺了。
暗殺者張文祥從容被捕,一力擔下了刺馬案的所有責任,聲明是個人行為。
這個——三十萬湘軍被裁撤到一鎮,殺人搶劫慣了的兵,退役後還沒地方安置封官,能老實去干農活麼?
這下湘軍地盤到處都是幫派、收保護費的流氓地痞,要找一個願意拿命換家人後半輩富足的死士輕輕鬆鬆嘛。
這也就罷了,問題是湘軍要殺雞儆猴,事情做得更過分。
邵全忠知道用歌舞團宣傳造勢,湘軍不懂麼?
刺馬案剛發生,各地戲班子排好的戲就出演了。把馬新貽描述成了一個殺弟奪弟媳的惡棍色鬼,殺了結拜的二弟後,三弟張文祥主持正義,刺殺了胡作非為的大哥。
被捕的張文祥口供跟戲班子說的一樣。這邊人剛死,那邊戲就上演了,都沒有留編劇排練的過程,編造歪曲事實的事情搞得過於明顯。
然後,各個老湘軍的將領們,還給「義士」張文祥大肆吹噓,準備公開給他立碑祭奠。
事情辦得太過分,朝廷有識之士紛紛上奏摺,要求徹查刺馬案,找出幕後兇手懲治。
一群老鼠合議,系鈴於貓項,貓來則鈴鳴,吾輩得生矣。想法很好,哪只老鼠去系這個鈴?
所以事情拖了一個月,也沒議出個章程,兩江總督空懸。
男人的屁股決定腦袋,喬太師是湘淮勢力在軍機處的代言人。拋開事實不談,馬新貽背叛湘淮勢力的老領導投靠老佛爺,就沒錯麼?
所以喬太師支持民間戲班子對馬新貽的醜化演繹,破天荒做了首歪詩,一盆髒水潑向死了一個月的馬總督。
喬太師寫完歪詩,忽然發現軍機處辦公室里的人少了不少,一個個的都被老佛爺叫西暖閣臨時奏對去了,唯獨沒叫他這個領班。
慈禧和即將親政的小皇帝,在西暖閣召開軍機處部分成員緊急會議,研究邵全忠從塞得港發來的奏摺和刺馬案。
文祥照例頭一個開炮,「我說邵全忠是傻缺你們還不信,花那麼多錢買個賠錢的運河我都不說他了,還要在西奈那個不毛之地設省派員治理,還要調一個鎮的湘軍去護衛,這得浪費朝廷多少銀子?這不純屬給朝廷找累呢麼?」
醇親王奕環擺擺手,「睿親王此老成謀國之策也。淮軍精銳現在赴歐,都已經入了地中海,再把湘軍調出中原,發配西奈,我大清核心領土可就沒有藩鎮割據了。」
「相對我大清的穩定,那點軍費微不足道,臣支持睿親王。」
榮祿、沈桂芬、寶鋆一起躬身,「臣附議。」
張之洞沉默不語。
現在小皇帝懂了,沒想到額娘的安撫這麼好使,邵全忠居然真的一直在為愛新覺羅氏賣命。
不過呢,你賣命,朕也不能原諒你。
小皇帝插言,「邵逆現在直奔法蘭西,估計是回不來了,還不趕緊把喬松年那個老傢伙綁了下獄!」
一直不說話的張之洞終於出班了,「陛下要穩重。臣建議,先以老病為由,請喬太師回鄉榮養,看看法蘭西的戰爭結果再做最後的決斷。」
帘子後的慈禧很滿意,張之洞這是徹底投靠我了。畢竟是哀家欽點的探花郎嘛,已經開始為皇室真心設謀了。
慈禧最後拍板,「送喬太師歸鄉榮養。刺馬案嘛,既然湘軍聽令走了,說明曾國藩還是不想反的。給他們個面子,讓他們自己處理首尾吧。」
西暖閣小會結束,朝廷發下旨意。
憐喬太師老病,准歸鄉榮養。調李鴻章入軍機處當值,頂喬太師的空缺,醇親王奕環領班軍機處。
曾國藩復任兩江總督,負責調查刺馬案。
咳咳,刺馬案一點也不複雜,難的是沒人敢去調查。刺馬肯定不是曾國藩指使的,不過,讓他調查刺馬案,肯定要不了了之。
要是查出背後指使是曾國荃,曾國藩會把弟弟抓起來麼?
政治都是無情無光的。
湘軍聽令撤藩,發配西奈半島,朝廷就給了湘軍宿將們面子。馬新貽被犧牲了,為皇室丟了性命,還被潑了一身髒水,如此而已。
…………
第二天下午,喬松年出現在了海陵蜇園。
經過好幾年的修建,最優先修建的京海鐵路(京城至海陵)已經全線貫通,只是跨越黃淮的鐵路橋還在修建中,過河需要輪渡倒一下。
當初八百里加急需要兩天半的路程,現在一天可至。
初秋時節,海陵剛下過雨,秋老虎退散,剛剛罷官的喬大人背著手,看著熟悉的蜇園,心情居然不錯的樣子。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啊。老夫宦海沉浮一生,如今封王贈太師,榮歸故里,人生得意,莫過於此。」
陪著的吳文錫吳大人一臉焦急,「喬公,你居然這麼沉得住氣。現在罷官,要是雨亭在法蘭西損兵折將,你我馬上就是抄家滅門之禍啊。」
喬松年擺擺手,「張之洞送我出京的時候,跟我說了,雨亭此次出兵必勝。讓老夫且放寬心,悠遊一段時間。」
「你吳文錫一直在海陵,不知道海陵軍械所都搞出什麼東西了麼?不知道好果子公司都在生產什麼?不知道蘭州兵工廠在幹什麼?」
額,吳大人還真不知道。他一個退休老頭,整天遊山玩水,吟詩作賦,那有喬松年和張之洞這種軍機處高官每天接觸國家機密的機會。
喬松年環顧四周,「吳大人,你這不行啊,蜇園在你手裡,衰敗了不少。老夫沒回山西老家,跑海陵來榮養,就是奔著蜇園來的。」
「不如你把蜇園賣給老夫,老夫好好整治整治,恢復當年日涉園的舊觀,使名園不致空置嘛。」
「你吳文錫擔心花錢太多,被人彈劾錢的來路,老夫不怕。老夫郡王一年五千兩銀子,五千斛祿米的官俸,不花留著打水漂玩麼?誰也說不出來什麼。」
「等老夫回京,蜇園再還給你,必成海陵盛景也。」
「多謝喬大人眷顧。」
喬大人罷官,跑回海陵修蜇園去了,蜇園至此復興。
喬大人恢復了蜇園往日「日涉園」的名字,花錢一一恢復日涉園最興盛時候的景觀。
不過由於喬大人名聲太大,沒人叫日涉園,蜇園被大家稱作「喬園」,哪怕還給了吳文錫後,依舊叫喬園。
…………
古巴,哈瓦那港。
港口外帆檣雲集,多達一百八十多艘千噸級蒸汽運輸艦依次靠港。遠處,四十幾艘蒸汽風帆戰艦沒有進港,在外面護衛。
這些戰艦和運輸艦全部懸掛星條旗,旗艦國會號上,被越級提拔的海軍准將喬治.杜威是這第二次「護航」任務的艦隊指揮官。
美夷大西洋艦隊全伙在此,規模擴大了不少。
執行完這次「護航」任務,獲得詹森總統青睞的喬治.杜威可能就再次被越級晉升,官升中將,要出任大西洋艦隊司令了。
新的三千噸級蒸汽鐵甲巡洋艦「亞特蘭大」級已經在舾裝,一次造了「亞特蘭大號」、「波士頓號」和「芝加哥號」三艘,都將劃歸杜威麾下,回來後杜威的坐艦就要換鐵甲艦了。
隨著清美聯盟的建立,聯邦經濟被注入了一針強心劑,快速恢復,並蓬勃增長。這增長了聯邦的野心,被放棄的海軍已經重新獲得了經費。
港口裡,美式裝備堆積如山。
十三萬古巴太平軍預備役全部領到了全套的美式裝備,轉職僱傭兵,正在有序登上運輸艦。
海面上的運輸艦里,還有兩個全美式裝備的「愛爾蘭青年志願師」兩萬八千人,直接就是在美夷裝備好上船的。
美國內戰富裕的武器接近兩百萬套,根本賣不出去,都堆在倉庫里生鏽,裝備個十幾萬人根本都不需要花錢。
艦隊都停在這裡一周了,如今終於全部上船。身穿將軍服的杜威准將意氣風發。
「起錨,鳴笛,出發!跨越大西洋,目標,歐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