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人皇
雲州首府,酒泉城。
夜已經深了,有風吹過,掃去了白日裡的喧囂嘈雜,只餘下冷冷清清的街道。
在沒有豐富夜生活的『古代』,人們睡得都挺早,及至此時,已是後半夜了,整個城池早已陷入黑暗之中,就連。
可在城池的中心,那座最大的府邸之中,有一間書房卻還亮著燈火。
一位身穿明黃色龍袍,神態威嚴的男子正在批閱著奏摺,他已經在此處坐了很久很久了,久到臉上又掩飾不住的疲憊和勞累。
一旁,一個做宦官打扮的老太監看了看天色,忍不住輕聲道:「主子,已經快過子時了,奴才還是先服侍您就寢吧?」
那威嚴男子聞言抬頭,或許是因久未動作,身體僵硬,這一活動,臉上就忍不住顯出痛苦之色。
老太監趕忙上前欲要扶他,卻又被他擺手阻止,略略活動了下身體,在行動無礙時,他才看了看書案上的奏摺。
那裡,已經批改了的奏摺有一半,可還有一半未曾動。
只是片刻猶豫,他就道:「這些奏摺不可耽誤,還是得今日批完。」
「可主子,您已經忙了整整兩個時辰了,要是都批完,您這一夜又沒得睡了。」
「那只能說我速度慢了,精神不夠專注。」
看老太監又要開口,他趕忙道:「好了,不要說了,該做的事沒做完,合該我辛苦。」
老太監臉上顯出心疼的神色,可看著自家主子,又知道多說無益,只得道:「那主子,我去給您拿些吃食來?」
「好,尋些點心和湯水就行,不要太過複雜,也無需把御廚叫起來現做。」
「是,那奴才去了!」
老太監輕手輕腳的離開了,只餘下男子一個人在房間中,燭火閃爍跳躍,時不時發出噼啪的聲響,可他再拿起一本奏摺時,目光卻有些渙散,似乎是看不進去了。
房間沒人,他也卸去了偽裝,威嚴的面容盡數被疲憊替代,再看著一桌子的奏摺,他卻忍不住長嘆一聲,眼神儘是沒落。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大勢如此,我即無通天徹地之力,又無覆手為雨之能,就算已經拼盡全力,也不過是徒呼奈何?徒呼奈何啊?」
一瞬間,這位四皇子趙胤只覺得前途一片渺茫,不知該何去何從。
不過,他的迷茫並沒有持續多久,僅僅是數十個呼吸,他又收拾好心情,打起精神,繼續翻看起了。
又不過片刻,那老太監端著一份點心湯水回來了,男子也就著點心和湯水,繼續批改著奏摺。
眼神中斂去了所有沒落和茫然,再次變得威嚴又專注。
當然,在他們沒有察覺的角落裡,莫成君已經在那裡站了很久。
他一言不發,只是看著看著,眼看對方又要繼續投入工作時,忍不住就點了點頭。
對這一位,他沒見過真人,卻聽了他不少事兒,又講他愛民如子的,也有講他性子酷烈,嗜殺成性的,版本有很多,故事也很多,早已經在他腦海中勾勒出了一個形象。
而現在,這個形象已經和眼前這個人合二為一,重迭在了一起,不只食指虛幻的猜想,而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這麼一個人。
這一位身形高大健碩,肌肉虬結,甚至可以用『虎背熊腰』來形容。
他目光更是深邃銳利,犀利如刀,與他對視,打心底里就會生出一股寒意,頗有種王者氣度,不怒自威。
只是,排除這些看似『美好』的品質,細看這人,兩鬢已然斑白,頭髮上有銀絲冒出,皮膚略顯鬆弛暗淡,眼角的魚尾紋就很嚴重。
雖然六十的年紀在農家已經是老人了,可這是一位皇子,趙氏皇族從不缺延壽的秘法和靈物,保持年輕的身體是基操。
更不要,他還是一位金丹修士。
六十歲的金丹修士,當不得天驕,可以算是中上天資了。
可眼前這位,居然像是個老人了。
就這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樣,不難看出,這一位的日子是真的不好過。
好吧,用『不好過』這三個字都是輕了,就莫成君所知,那絕對可以用『大起大落』『淒悽慘慘』來形容。
真論起來,天下八大仙宗雖各有想法,但在大面上利益絕對是一致的,他們會參與這『人皇』之爭,但絕不會放任整個王朝的分崩離析。
畢竟,這個世界除了人族之外,可還有妖魔鬼怪虎視眈眈。
所以,默認的遊戲規則就是,但凡哪位皇子能攻入神都,自然就能登臨大位,成為新的人皇。
而趙胤呢,在某一時間段,他距離那『人皇』之位也不過是一步之遙,幾乎唾手可得。
可一切如『夢幻泡影』,得來不易,失去的卻更快。
時間向前推,在雲淵劍尊吳一平領著星河劍宗的弟子離開後,雖劍符宗的正陽仙人頂了位置,並在其後的又一場大戰中出手,打了神霄道宗和那位孤獨皇后一個措手不及。
可問題是,劍符宗終究不是星河劍宗,沒那麼強的底蘊,更缺乏放手一搏的勇氣。
他們剛剛接手雲州,想的不是開疆擴土,不是扶持人皇,而是穩定,穩定壓倒一切。
而那一戰後,神霄道宗的吃了大虧,可他們甚至沒有派出哪位仙人來此理論,他們用了更陰險的招數,只戳軟肋,把矛盾對準雲州本土。
你當為什么正陽仙人會下西京,秘密潛回,帶著弟子平了一座鬼穴?
你當他為什麼既然做了,卻沒能堅持到底?
半途而廢的道理他不知道嘛,為什麼就只平了一座鬼穴,後面就沒動靜了?
他啊,拿不出星河劍宗那種玉石俱焚的信念和勇氣,就只能處處受制。
而就在他離開後,又有大軍匯聚在了西京之下。
這一次,不僅僅是中州的軍隊,更有涼州和寧州的大軍。
這一次,不僅僅是神霄道宗有高人出手,更是連大佛寺和太上道宗也參合了。
所以,這一次,西京沒能守住,四皇子趙胤大敗而歸,逃回了雲州。
時至今日,他還是雲州之主,掌控了雲州軍政大權,但所有人都清楚,他不過是傍晚的太陽——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他現在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為下一位人皇代管雲州而已,等一切塵埃落定,他就得交出權利。
什麼?
你說他若是不願意回如何?
他不願意無所謂,只要劍符宗願意就可以了,所以,他的結局註定就是一場悲劇。
問題是,若是普通人面對如此局勢,那早就該自暴自棄了。
或醉生夢死,或流連花叢,或放浪形骸,或不管不顧……
人,看不到希望了,總是會如此。
可他沒有!
他依舊處理著繁雜的政務,依舊努力的批改著每一份奏摺,依舊肅清吏治,完善律法,整修水利道路,開墾農田。
依舊想給每位子民尋一條活路,哪怕是乞丐都能有口飯吃。
這些天來,莫成君看似漫不經心的走過一座座城,什麼都沒做。
可他想看到的都看到了,想調研的也在一次次談話,溝通,和交流中都做了統計和總結。
就比如說,那些無人清理的村落,無人掩埋的屍體,就不是衙門或軍隊能力所能及的。
那是劍符宗的錯!
他們得了天下八大仙宗之名,但『永鎮雲州』這四個字,他們當不起。
要是那些流言蜚語能有前世藍星網絡上的威力,他們估摸著能被那些散修給罵死。
相反,鬼靈門雖是在挑戰劍符宗的權威,卻得到了散修的支持,他們的名聲可比劍符宗強太多了。
別覺得這沒什麼,一城如此,城城如此,就代表著人心,代表著洶湧民意。
而那些城池,那些四皇子趙胤的權利能涉及的地方,他看到了老有所養,幼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
他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田地里,一簇簇秧苗迎風舒展,在視野里隨風擺動。
他還看到了發達的灌溉系統,看到了比直的大路,看到了繁華的街道和川流不息的人群,街道上連乞丐都不多。
他更看到了秉公執法的縣官,不說沒有貪腐,但至少願意給人一份公平。
雖鬼患還未解決,但至少這城池內的老百姓,當得起『安居樂業』四個字。
別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了,在這樣的一個時代,能做到這一點,已經很不容易了。
直到看清了這些,莫成君才認可了星河劍宗的選擇,也認可了眼前這位四皇子趙胤。
既然有了決斷,莫成君也不再遲疑,他取出一枚仙人骨,心中微微動念,就有一股淡淡的法力向四周擴散。
於是,不知怎滴就有淡淡的霧氣在整個府邸內蔓延。
這霧氣似有似無,似虛似幻,所過之處,一切都好似蒙上了一層薄紗,但一切又都沒有改變。
不論是巡邏的將士,還是站崗的衛兵;不論是供奉的散修,還是劍符宗派出護衛的高人;就連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監和躲在房樑上的死士,他們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好似一切和剛剛都是一樣的。
——大神通之術,《黃粱一夢》!
還是那句話,誰說這神通就不可對外使用了?
而整個府邸,唯有四皇子趙胤察覺了不妥。
安靜,太安靜了,靜的他能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他忍不住抬頭,就見書桌前方已經多了一個人。
一個被霧氣籠罩,看不清面容的人。
他眼眸中有驚色閃過,幾乎是本能的觸動了腳邊的機關和法陣,兩者都不是多麼複雜的東西,但卻會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可以驚動所有人。
只是,他觸動了開關,卻沒有任何聲音傳來,仍舊萬籟寂靜,靜的讓人心寒。
他忍不住扭頭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監,那老太監依舊保持著恭敬的姿態,可那略顯渾濁的眼瞳中卻是——他批改奏摺的倒影。
這詭異的場景讓他汗毛都立了起來,可他依舊努力維持著冷靜,開口:「我可以說幾句話嗎?」
「伱說?」一個清朗的聲音從霧氣中傳出:
「我想知道是誰派你來殺我的?趙氏皇族?神霄宗?劍符宗?又或者是其他?」
「都不是!」
「難道是那補天門徒?」
「別試探了,我沒想要殺你!」
「那你這次是?」
「來看看你,看看這你是否當得起人皇之位。」
「人皇之位?」
四皇子趙胤忍不住苦笑:「喪家之犬而已,說不得什麼時候就丟了腦袋,至於這人皇之位,早已經不敢想了。」
清朗的聲音依舊平穩:「以前,或許不行。可現在,你可以了!」
「為什麼?」
「因為你做的還算不錯,被我認可了,所以,我決定送你一份大機緣。」
「大機緣?讓我登臨人皇之位的大機緣?」
四皇子忍住了發笑的衝動,又道:「那敢問,您又是哪方勢力啊?該如何教我啊?」
為什麼要說個『又』呢?
自是因為這話已經有很多人說過了,最早可以追溯到那位正陽仙人,後面陸陸續續又有不少。
這其中,有的是想出仕的,有的是不知什麼宗門的暗子,有的甚至來自其他大洲,還有純粹是『奇貨可居』的。
至於最後的作用,看他現在就知道了,而聽得多了,他自然就有了些許輕慢。
只是,來人的下一句話就讓他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因為,那人說:「我自天庭而來!」
「天庭?難道是我知道的那個天庭?」
「我相信,這方大千世界不會有第二個天庭。
至於我天庭該如何助你?」
如此說著,來人伸手一指,就見一枚紫光沾沾的玉牌飛出,落到了四皇子的面前,旋轉不休。
「拿著它,且讓我帶你入天庭一游!」
更新,更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