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 冬雪已化,岸上細柳微垂, 映得滿河嫩柳初芽。Google搜索
雖是正午, 但微風拂來時尚有些冷,孩童手裡的紅色鯉魚拼命擺尾,想從他手中提的稻草中掙脫。
但稻草穿腮而過, 除非它將自己的魚嘴撕爛, 否則絕無逃脫的希望。
它很快就要變成凡人餐桌上的菜了吧。
紅燒還是清蒸?
它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回家燒魚吃咯。」
孩童蹦著歡快的步子,往家裡跑去。
「這魚可真肥呀。」
孩童立刻停下腳步,紛紛喊道,「風姐姐。」
少女坐在自家院子門前, 腿上放了個大簸箕,上頭放滿了黃豆。長風正在挑揀好豆子,為清明時播種做準備。
她將壞豆子放在一個破碗上,已經盛了大半碗了, 豆子也快揀好。
長風說道, 「這魚哪裡來的?」
孩童說道,「昨晚上游泄洪, 今日退潮,許多魚來不及遊走,便落在了那岩石堆上。這魚卡在了石縫上, 被我捉了來。」
長風立刻笑道,「這魚太笨了, 吃了它小心變笨蛋哦。」
錦鯉:「……」你丫的才笨!
孩童大驚失色, 信以為真問道, 「真的嗎?」
長風肅色點頭, 「真的。」
錦鯉:「……」喂喂!你真是個笨小孩, 笨死了,她誆你呢!
孩童看著手裡的魚,眼神變得複雜起來,此刻覺得它不香了,滿腦子只剩「會變笨,會變笨哦」的念頭。
見他神情糾結,長風撲哧一笑,「騙你的。」
「……風姐姐你幹嘛騙人?」
「我想救這條魚,我拿糖跟你換魚好不好?」
孩童不解,「我們這漁村哪天不吃魚的,風姐姐平日也吃呀,為什麼這條魚你要救?」
「初春之際魚……」長風把魚□□這話給咽了下去,「魚籽多,你忘了長輩們說,開春不吃有籽魚麼?到了秋季魚才會更多,漁村才能一直打漁,存活下去呀。」
孩童瞭然,「對哦,我怎麼忘了這事。」他說道,「可這魚太重了,我沒力氣提回去了……」
「交給我吧,我去放生。」
「好耶。」孩童將錦鯉交給她,糖也不要就跑了,生怕被捉了去親自放生,那可就太沉了,他可不笨,這算法他算得明白。
長風解開穿在魚鰓上的稻草,將濕漉漉的稻草塞到它的嘴裡。
錦鯉仿若得救了般,回過神來。它恍惚間聽見美麗的少女吐槽說道,「你啊,以後可要注意漲潮退潮,不要再被困在礁石林中了。還好被人發現了,不然你這會就變成魚乾了。」
錦鯉感激涕零,接受了她的叮囑。
「你要是變成魚乾,一肚子的魚籽也跟著完了。」
錦鯉終於忍無可忍說道,「我這是胖好不好!」
長風驀地看向手中魚,「誒?竟不是孕育了一肚子魚籽???」
錦鯉大驚,「你聽得懂我說話?」
「你可真胖吶!」長風嘖嘖稱奇,自己竟看走眼了,「難怪你被抓了也沒一點身為母親無法救子的絕望,眼神確實不對勁,原來只是條胖魚。」
「……」一個「胖」字大可不必說兩遍。錦鯉氣呼呼說道,「我這是胖而不是有孕,那你是不救我了嗎?」
長風笑道,「還沒見過如此理直氣壯的魚呢,雖然我喜歡吃魚,但你應該就是山上道士說的快修煉成妖的魚吧,跟普通的魚不一樣。」
錦鯉修煉七十年,馬上就要成妖了,當然不願被人吃掉。
可身為一條魚,它看慣了同類被捕、被吃,久了也就看淡了,被吃……大概就是它們身為魚的另一種使命吧……
但如今碰見這個通魚話的凡人,它又不想死了。
畢竟能活的話,誰想死呢。
「那你……能不能放了我?」
「我不放了你那跟你叨叨那麼多做什麼。」長風起身將簸箕放到一旁,把魚橫抱著,走到最近的河流,問道,「在這裡將你放生,可合你的意?」
錦鯉簡直要哭了,「合適,合適。」
長風鬆手,錦鯉立刻跳入水中,擺尾遊走。片刻那抹紅色雲霧又遊了回來,沖她說道,「你叫什麼呀,日後我若成了大妖怪,一定不會忘了你的。不過等我成為大妖怪,好像得過好多年好多年,只能是報答你下輩子的恩情了。」
「我叫風鈴。」長風說道,「自由的風,響亮的鈴。」
「哦!」錦鯉記住了。
它再次遊走的時候忽然想——咦,它在這村莊河流修煉七十載,對村子三百餘人的事情了如指掌,這風鈴姑娘……她是哪戶人家生的?她什麼時候在這的?咦?咦??
唔……
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
可從剛才那孩童的反應來看,跟她很是熟絡,像是在這土生土長的姑娘。
完了,它才七十歲,記性竟然如此之差,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這記性還修什麼妖,還不如被清蒸了呢!
長風回到家裡時,只見母親正在挑揀她未挑完的豆子。她立刻小跑過去,抱住母親的脖子親昵說道,「娘——」
風娘是個長相十分和藹的婦人,年紀上來後,眼角和面頰添了細碎的皺紋,反而讓她的面目更加和善。丈夫對她很好,女兒的脾氣也好,一家三口和睦恭順,即便不富裕,但她心中滿足。
也正是這種滿足,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似菩薩般慈悲,是個大善人的面龐。
她溫聲笑道,「你跑哪去了,豆子也不挑了,回頭讓貓拱了可怎麼辦?」
「我跟附近的貓都打過招呼了,它們不會來踢翻我的豆子,更不會來偷我們家的臘肉。」
「對對,你還跟附近的狗都說了,不要衝你爹娘吠,也不要欺負小孩子。」
「對呀對呀。」
「是呀是呀。」風娘順著她軟膩的話重複著語氣,又笑了起來,「你這般厲害,朝廷真該給你封個官。」
長風好奇問,「封什麼官?」
這時院子裡傳來風爹的聲音,「天天說大話的官。」
長風探頭往門後看去,「咦,爹爹你回來啦?」
想必是剛回來,這會院子裡的漁網才剛在架子上鋪開。她跑過去搭把手,還不忘往魚缸里看一眼。那裡遊了十餘條大魚,收穫還是不錯的。
一定是神仙庇佑,她家每日網的魚都是又大又肥的,拿去賣也能賣個好價錢。
不過爹爹總是不貪多,網的魚多了,賣了好價錢,也總要買了米分給村裡的孤寡老者,所以自家過得素來清貧不富裕。
只是長風喜歡這樣善良有擔當的爹娘,倒也過得舒坦。
風爹說道,「去年雨水少,河堤都幹了好幾處。今年若是再如此,怕是魚都不多了。」
「不會的爹爹,去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山上積雪滿滿,等它們化開,河流就有水了。」
「山上的雪跟天上的雨可不一樣。」風爹帶著平凡人慣有的對老天爺的憂慮,「但願風調雨順吧。」
本著這個信念,到了晚飯的時候,風爹又特地祭出了一條魚,滿滿的儀式感。
長風把魚拿回廚房的時候也念叨道,「今年要風調雨順哦。」
「聽見了。」
耳邊似有人規規矩矩地應了一聲,她往四下看去,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年紀輕輕她就耳背了???
長風沒有太在意,收拾完碗筷就梳洗去了。
洗完長發出來,她坐在床邊擰發,二月的天晚上還很冷,一陣寒風呼嘯,她抖了抖身,「好冷。」
「說好冷呢,不許再颳風了!」
「曉得了曉得了。」
長風一頓,她耳背到如此地步了?
平日裡也沒聽見過呀。
她趕緊關好窗戶,把頭髮擰乾便睡覺去了。迷糊中她總聽見有人在說話,可又醒不來。外面的人似乎走了一波又一波,終於她聽清楚了兩個漢子的對話。
「我們偷偷溜過來看小老大,她不會發現吧?」
「不會不會,她都沒修為了,發現不了我們。」
「上面三令五申不許我們偷瞧,到底有什麼玄機……小老大不就是失憶了麼?」
「不知道啊,軍令如山,看一眼就走吧,可別被真的發現了。」
「好噢。」
窗外的聲音碎碎念著,比蚊子的聲音還小。可是長風的聽力異常靈敏,聽見人聲的她猛地從夢中甦醒。
她睜大眼睛看著從窗外灑入的月光,滿屋銀白,冷冷清清,甚至透著一絲詭異。
但窗外有人聲,卻無人影。
她張了張嘴,已覺駭然,心中吶喊道——耳背個鬼,這是見鬼了啊!!!
晨起的長風腦袋暈乎還脹痛。
可怕,昨晚的事太可怕了。
來來回回好幾波人……不,好幾波鬼啊。
風娘見她一早起來便神情恍惚,問道,「昨晚沒睡好麼?」
長風不想娘親擔心,便說道,「大概是被子薄了,睡得冷,便沒睡好。」
「哦。」風娘應了一聲,又給她多添了一筷子粉,「多吃點,暖暖身。」
等長風吃完早食回屋裡拿針線想給爹爹補漁網,就見自己床上的杯子換了更厚實的。她頓了頓,心裡不由覺得暖和。
一日過去,傍晚時風爹回來,進門就連聲說道,「今日也不知怎的,竟是一條魚都沒捕到。」
這種事情幾乎是他們一家從未經歷過的,風娘有些吃驚,「那同村的人呢?他們可捕到了?」
「也沒有,所以才奇怪啊。那湖裡風平浪靜的,一條魚的影子都不見。等了一天,終於是見到幾條,可片刻就不見了,像是湖底有什麼怪物,將它們全吃了,一口都不留給我們這些漁民。」
風爹說歸說,但也沒嘆大氣。一來他樂觀,覺得這只是偶然的事,明日便會有魚了;二來是他不想在妻女面前長吁短嘆,令她們跟著擔心。
他輕描淡寫地說完,此事就算過去了。
長風如他一樣樂觀,只是心中多了幾分疑惑,但她不會捕魚,在家裡也只是幫著收魚,著急也沒有用。
風爹似乎是想的太過美好了,接連五日,整個漁村都無魚可收。
眼見村里人愈發焦慮,這下村長坐不住了,急忙去外頭請了個道士來看。
道士是個修仙之人,確實有三分實力。他領著弟子拿著家當過來做法,一瞧這看似平靜的湖水便說道,「湖裡有妖獸,將魚蝦都吃光了啊。」
村長急忙問道,「那如何是好?」
道士說道,「容我先做法,看看能否降服這妖物。」
道士開壇做法,整個漁村的人都跑來看熱鬧。長風也擠在村民中瞧看,她想若能找到前幾日放生的小胖魚,那或許能問問。誒,它該不會也被怪物吃了吧?
長風想著,忽然道士朝這邊喝聲,「何等邪祟藏匿其中,還不速速現身!」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他指的誰。
道士借著羅盤指向盯看人群,可他道行淺,只能借著羅盤看出村民里有異類,卻看不出是誰。
藝高人膽大,但藝不高……就嚇破膽了。
村長追問道,「邪祟到底在哪裡??」
道士不知如何作答。
早在遠處「看熱鬧」的妖八說道,「這道士不會連累阿風吧?」
「他很煩誒。」坐在樹上的司瑤張望說道,「他連湖裡有妖物都看不出來,還盯上了長風。」
兩人說著話,旁邊被鐵鏈拴住的妖獸張了張嘴,呼出的氣滿是魚腥味。妖八朝它腦袋上揍了一拳,「下回再敢靠近阿風,我就將你送到牢里大卸八塊。」
妖族中人不許靠近漁村,這是妖主下的命令,這貪吃的東西竟敢來漁村作亂,真是缺心眼。
妖獸嗷嗚了一聲,不敢作聲。
司瑤見那道士還拿著羅盤不放,伸手朝羅盤彈指。
嘭。
羅盤頓時成了一地碎屑。
道士驚出一身雞皮疙瘩,愕然張嘴。
村人見他如此,更是受了驚嚇,「道長這是怎麼了??」
道士額上冷汗涔涔,說道,「這妖怪太過厲害,我怕是無能為力了,你們另請高明吧。」
說完他就急忙讓弟子收拾東西準備跑,村人急聲挽留,但道士要命不要錢,拔腿就跑了。
村里人已是愁眉苦臉,想著另請高明了。
長風也覺擔心,這道士在鎮上是最有名的行家,若他都無法驅邪,那還有誰能幫他們?
這時她的耳邊傳來一個很好聽的小姑娘的聲音,「沒事啦!」
長風抬頭,村民都在自顧自說著,沒有人跟她說話。
「湖裡的妖怪已捉,明日便有魚游回來啦。」
「……」這回她聽得真切了,當真有人在說話!她四顧茫然,不見那個小姑娘。
妖八見司瑤耳邊傳音,一把捂住她的嘴,急聲,「萬一阿風想起你的聲音怎麼辦,一旦恢復記憶她會死的!」
司瑤也驚了驚,「我方才見她焦急憂愁,就……」
「好了,走吧。」
司瑤又問,「她真的不能恢復記憶了?那魔君他……」
妖八默了默,想到一年未見的阿燼,甚是想念擔憂,「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
沒有人知道燼這一年來在忙什麼。
在送長風到漁村,安置妥當後,他好似也在六界消失了。
有人說他一直在魔界,未再出過大門。也有人說他一直在找火焰之花的解藥,遊走六界。
妖八能肯定的只有一件事——燼沒有忘記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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