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廁所。
小李子進了一個坑位,把門反鎖上,卻並沒有蹲下。
他不是真的要來拉屎。
只是心裡難受,想找個地方清靜清靜。
五萬人的體育場,到處都是人潮,唯一的安靜之所只有這個選手專供的廁所。就在小李子和白鷹的休息室里,不會有別人打擾。
從兜里摸出一包萬寶路,抽出一根咬在嘴唇上,用打火機點燃。
小李子深吸一口,緩緩吐出裊裊白煙,他的呼吸是那麼凝滯,像是被長矛刺穿的獸,已經氣息奄奄。
他是最近半年染上菸癮的。
通常情況下,頂尖的電競選手不能沾菸酒,因為有延緩反應和損傷神經的可能。對於一般人來說,一點點的損傷沒有什麼區別,但是在瞬息萬變的電競戰場上,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一個晃神,即將到手的獎盃可能就拱手送人了。雖然電競圈也有一些千杯不倒的選手和一些大菸鬼,但是儘量還是不能沾。
小李子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他沒有辦法。嚴重的焦慮和失落感日日夜夜折磨著他,只有找點什麼東西舒緩一下壓力。哪怕只有幾分鐘也好。
嚴重的焦慮和失落感,來自於他自己的水平下滑。
小李子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發現的這個情況,大概是在八個月前。他發現自己不吃雞的次數越來越多,失誤的次數也不斷提高,狀態嚴重下滑,而且難以克服。最開始以為只是短暫的疲勞,可是後來,他發現即使自己睡到自然醒,精力充沛全神貫注,還是會出現種種不該出現的失誤。
時間越長,這種情況就越加深。
小李子最近幾個月時常做一個夢,夢見自己正在滑向黑色的深淵,速度很慢,但是無論怎麼掙扎都停不下來,就是那樣緩慢而無法停止地一點點滑下去·······小李子覺得這個夢是一種暗示,他的電競水平在消減。這種消減不是靠加強訓練就能挽回的,是因為小李子的年紀大了。
並不是真正的年紀大了,而是作為一個電競選手的年齡太大了。
電競選手是一種運動員,運動員都是青春飯。只有在身體素質最強的年華才能創造賽場上的奇蹟。這個時間也就十八歲前後的幾年,非常短暫。小李子已經過了這個黃金時間段了,屬於他的時代即將死亡。
可是······他不甘心!
他還想多撐兩年!
他懷念在賽場上的時光,萬眾矚目,鎂光燈刺眼,高手們坐在屏幕前十指如飛,體內腎上腺素飆升,如同經歷真實的槍林彈雨!午夜夢回之際,他無數次夢見自己捧起冠軍獎盃,獎盃上刻著他的名字,金光熠熠,所有的人都站起來為他歡呼,每個人都喊著他的名字,聲音如同一場沸騰的大潮!
很多次做這種夢時,他都會騰地從床上坐起,激動地想要跳起來。他能感受到胸膛里有力的心跳,清晰地明白一件事——
他是為電競而生的!
他的青春和他的血液乃至靈魂,都屬於至高無上的吃雞獎盃!
可是現在,這些東西正在離他遠去。
小李子知道一切輝煌都會結束,但是他也相信只要努力,屬於他的輝煌還能延續一段時間。他還想在吃雞之王的寶座上穩坐兩年。
可是現在,挑戰者出現了。
陳昭。
小李子面對陳昭,感到的竟然是一種深深的無力。
他太快了。
快的難以置信!
小李子吐了煙,把長滿絨毛的雙手捂在臉上,身軀輕微地抖動。
廁所門突然被輕輕敲響。
「小李子,是你在裡面嗎?還有八分鐘就要開場正式賽了,所有人都在找你。」外面敲門的人說話,是隊友白鷹。
「是我。」小李子說。
「你的聲音不對勁,你在哭嗎?」
長久的沉默,小李子發出了啜泣聲。
「別哭,這可不是應該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白鷹忽然提高了音調,「就因為上一局打輸了,就掉眼淚嗎?都快當父親的年紀,怎麼還脆弱地跟小女孩一樣?」
小李子啜泣的聲音更大了:
「我覺得我不行了。」
「陳昭的槍你見識到了嗎?快到連看都看不清!還那麼的精準,准到可怕!」
「他遠遠比外界以為的要強悍,他是吃雞上的魔鬼,是人形的外掛,是他媽的戰無不勝勢不可擋的邪風!沒有人能擋住他,剛剛最後決賽圈的時候,我的心臟狂跳,我覺得我們倆的防線在他面前像紙一樣脆弱,我手裡的槍就像玩具槍一樣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而他手裡的S12K,那把拙劣的噴子,簡直像大炮一樣!我跟他對槍的時候,感覺是在被一門震耳欲聾的大炮正面轟擊!」
小李子的聲音越來越尖銳,最後幾乎是崩潰的叫喊。然後哭的更響了。原本安靜的廁所里全是回聲。
「小李子,你心態壞掉了。」白鷹使勁拍了拍廁所門,讓裡面的小李子聽他講話。
「我知道你壓力很大,我何嘗壓力不大?去年咱們聯賽奪冠的那天晚上,你興奮地在夜場蹦了一夜,高興得像是成為世界之王。你知道我那個時候在哪裡嗎?」
不等小李子說話,白鷹已經自己回答:
「我哪裡都沒去,直接回家,熱了點剩的義大利面吃掉。然後我就躺在床上,一整夜看著天花板沒睡著。甚至,拿了冠軍,我一點都不高興。整個夜裡我都是板著臉的。知道為什麼我沒睡著嗎?」
「那個時候我就已經預感到了,這次聯賽奪冠,既是咱們職業生涯的輝煌頂點,也是一個結束。」
「在吃雞聯賽的歷史上,幾乎沒有人能連續兩年奪冠。每一個冠軍都像是受到了詛咒,奪冠之後就開始大幅度地水平滑坡,迅速崩盤。很多去年的冠軍,在第二年的時候甚至連半決賽都進不去。」
「咱們到了年齡了,時間能打敗一切。」
「所以我們要放棄嗎?」小李子的哭聲小了一些。
「放棄?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怎麼可能放棄呢?」白鷹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