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陣斬

  生死就在一瞬間,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砰!」

  十步遠,周世顯完成了裝填,擊發了火銃,隨著一團黑色硝煙綻放,銃子在空氣中,爆發出尖銳的鳴響。

  在如此近的距離上,準度已經不再關鍵。

  比的是誰不怕死,誰更兇悍!

  高速飛行的鉛彈,正面擊中,戰馬發出慘烈的悲鳴,在高速奔馳中,看上去便好似喝下了烈酒一般,歪歪斜斜的向著井口一塊巨大的青石撞去。

  「轟!」

  一聲巨響,驚天動地,黑血漫天飛舞。

  周世顯慌忙向一側翻滾,連斃兩騎,起身時雙腿不受控制的戰慄,心中暗叫一聲。

  「僥倖。」

  這一戰他賭的是命,並且,他賭贏了。

  嗆人的硝煙散去,鎮外安靜了下來,人,馬的屍體七零八落的躺著,刺鼻的血腥味瀰漫。

  「嗬,嗬!」

  一個鑲紅兵傷而未死,被沉重的戰馬屍體壓著,瞪起了布滿血絲的眼珠,大口吐血,他嘴角抽搐著,狠狠瞪著。

  淌著血的嘴唇微微張開,吐出了仇恨的字眼。

  「明……明狗!」

  周世顯快步上前便是一刀,將其了結。

  「去你姥姥的!」

  一聲咒罵,陣斬兩騎,他傲然肅立,也來不及細細清點,先脫下外袍,將兩顆首級割下包好,又將兩個旗兵的隨身物品,馬弓,馬刀撿起。

  最後看了一眼永清衛方向,十幾個漢軍騎兵,正蜂擁而來。

  這伙漢軍的戰術素養,可比他們的主子差遠了。

  「呸!」

  周世顯朝著那些漢軍,啐了口唾沫,撒開腿,如同一隻狡兔,向著千步之外的密林中狂奔而去。

  身後馬蹄聲大作,十餘個漢軍狂追而來!

  「砰!」

  一聲清脆的銃響,一名漢軍騎兵在高速疾馳中,猛然間飈出一蓬污血,伴隨著戰馬的悲鳴向前栽倒。

  餘下的漢軍心生畏懼,慌亂間勒馬減速,或是向兩側避讓。

  「砰,砰!」

  時不時的林中爆出一團硝煙,進了這片林子,周世顯的行蹤更是飄忽不定,抱著火槍,狡兔一般在林中穿行。憑一己之力,打的十多個漢軍紛紛翻身下馬,一個個連滾帶爬的叫罵著。

  「這萬人騎的狗賤種!」

  「雜碎!」

  罵歸罵,這些漢軍卻已被打的寒了膽,只敢在遠處咒罵躲閃,遲遲不敢入林圍剿。這就給了周世顯閃轉騰挪的空間,將軍校里練就的一聲本事,盡情的施展著,便如同魚兒入了水,神鬼難測!

  「砰,砰!」

  這一夜,永清衛外圍時不時的響起一聲冷槍。

  人喊,馬嘶,咒罵聲響了整整一夜。

  七天後,京城,東直門。

  又是一個清晨,太陽從東方升起。

  早春的寒意深入骨髓,一個個守軍蜷縮在城牆上,身上破舊的鴛鴦戰襖,代表著王朝的沒落。

  城牆上,站著一個中年武人,國字臉,四十來歲,穿一身七品青色彪補官袍,正在翻看著幾張公文。

  正七品武官,這是一位總旗,隸屬於……錦衣衛。

  這位總旗人稱李爺,單名一個遷字,是看守東直門的將官,前些年從遼東逃回來的。

  這東直門衛所里的人,都說他曾經是遼軍的夜不收。

  夜不收,大明遼軍里最精銳的野戰騎兵,除刺探情報,還肩負滲透,襲殺之責。在遼軍能當上夜不收的,都是百里挑一的軍中高手。

  只不過,遼軍早已全軍覆沒,昔日威名赫赫的夜不收,也損失殆盡了。

  李遷伸了一個懶腰,很快睜大了眼睛,隨著第一縷陽光灑落,幾匹馬,一個人出現在遠方。

  在這死寂的清晨,漸漸靠近。

  李遷吃了一驚,常年出生入死的本能,讓他發出一聲怒喝。

  「來騎止步!」

  遼東漢子粗狂的嘶吼聲,就像一面破鑼,將睡在城牆上的守軍驚醒,紛紛爬了起來。

  「李爺,李爺,出事了?」

  「韃子殺來了?」

  一陣驚慌,城牆上炸了鍋。

  李遷鬍子拉碴的臉上,十分難堪,這還是大明的兵嘛,稍有一點風吹草動,便險些上演了一出炸營。

  「慌什麼!」

  李遷大怒,穿著薄底快靴的大腳丫子,狠狠踹了過去,將這些不中用的守軍彈壓。

  城門外,一個人,三匹馬緩緩停住。

  一臉血污的周世顯,挺直腰杆,向著城牆擺了擺手:「自己人。」

  李遷定了定神,沉聲道:「將牙牌扔上來。」

  周世顯依言取出牙牌,扔了上去。

  李遷接住牙牌,打眼一瞧,便小小吃了一驚,這不是周大人府上的貴公子麼。

  很快,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

  一個人,三匹馬滿載著繳獲來的戰甲,馬刀,騎弓,進入城門。

  城牆上李遷三步並做兩步,迎了上來。

  他行走間帶著幾分恭謹,陪笑道:「周公子這是……」

  話音未落,周世顯已翻身下馬,一屁股癱坐在地,這一番血戰過後,仿佛失去了所有人的力氣。

  李遷一驚,忙道:「小心。」

  他快步上前,想要扶住周世顯。

  嘩啦一聲響,馬背上帶血的戰甲,馬刀,亂七八糟的東西掉落一地,竟還有一顆染血的首級,從褡褳里滾了出來。

  「嘩!」

  城門洞裡又炸了鍋。

  李遷傻了,畢竟是遼軍出身的夜不收,死人堆里爬出來的。

  等到他定了定神看過去,那顆猙獰的首級還在滴血,腦袋後頭拖著一條醜陋的金錢鼠尾。

  「啊?」

  李遷張大了嘴巴,又傻了。

  好半天才憋住幾個字來:「真,真虜啊?」

  這樣貌的真虜,他再熟悉不過了。

  晌午,周府。

  諾大的周府冷冷清清的,下人們都被遣散了,大大小小的包袱,箱子都堆在前廳。

  幾個重金聘用的護院,在外頭走來走去,廳中愁雲慘澹。

  「老爺,顯兒他?」

  方氏一開口,眼淚便撲簌簌的往下掉。兒子是她的心頭肉,不知中了什麼邪,一個舞文弄墨的書生,說是建功立業去了。

  這幾天她成日裡,以淚洗面。

  周國輔心情煩躁,低低道:「夠了!」

  他是朝中大員,喜怒不形於色,可事到如今也不由得焦慮萬分,家中獨子出了事,一時讓他六神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