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間中原的天氣十分炎熱。
近萬伏兵手持火槍,服色雜亂不一,在通往洛陽的必經之地上趴伏著,在惴惴不安中忍受著高溫,熱浪,蚊蟲叮咬。
這支伏兵之中只有少量官兵,大部分都是臨時組建的團練。
也就是武裝起來的洛陽民兵。
這是一隻軍民混編的部隊,一千多鳳威軍士兵,帶著九千多武裝民兵在此設伏,手中握著這個時代最先進的洛陽造火槍。
一萬多人的伏兵彈藥充足,服色雖然雜亂,可單薄的衣衫下,人人都穿著一件厚實的鎖子甲。
火槍是洛陽造,鎖子甲是拉絲工廠出產的高檔貨。
守著兵工廠,拉絲工廠還能缺武器甲冑麼?
雖然裝備精良,軍械甲冑齊全,可九千民兵心中卻禁不住的害怕,要上戰場了呀,好些人手腳冰涼,全身顫抖。
平時軍事訓練是一回事,打仗又是一回事。
打仗是要流血,要死人的!
「呼。」
一陣微風吹過,並沒有帶來絲毫涼意,熱浪撲面而來,可下面寂靜的道路上遲遲沒有見到清軍的影子。
這樣的伏擊最是折磨人。
可。
民兵們一回頭,便能瞧見後方一面山坡上那火紅的影子,大明戰神,大都督就在後面看著他們。
後方五里外的一面山坡上,周世顯帶著標營昂然肅立,盡力讓前線的民兵都能瞧見他。
大明戰神親自壓陣,給了這些民兵極大的勇氣。
「呼。」
一陣微風吹過,熱浪滾滾。
周世顯反穿著大紅棉甲,任由熱汗順著臉頰流下,他要讓這些大明子民知道,大明戰神就在他們身後!
還有那些威風凜凜的銃騎,就在後面給他們壓陣。
這讓民兵們士氣大振。
「大都督。」
幾個參謀軍官瞧著數里外那些民壯,不由得憂心忡忡,讓民壯當主力上去打伏擊……
這事兒沒人幹過呀。
大明一朝但凡遇到戰爭,徵召民夫是常態,可都是當做輔兵,苦力使用的,承擔著運送輜重軍需的任務。
李自成也愛用民壯,可……那是抓壯丁當炮灰用。
給民壯發洛陽造,當成主力部隊用?
這事兒怎麼看都不靠譜。
「嗯?」
周世顯應了一聲,讓這些民兵頂上去,他也是無奈,他手中兵力嚴重不足,在傾巢而來的清軍面前。
為了防守各處戰略要地,他只能分兵,分兵,再分兵。
除了分兵他別無選擇。
他更不可能讓最精銳的標營騎兵頂在最前線,他只有六千騎兵,不可能去和清軍拼消耗。
便只能讓武裝民兵頂上去。
這些民兵確實沒打過仗,可都接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會開槍,會裝填,會走隊列,還一個個都身強力壯。
平時吃的好,穿的好,還精通槍械知識。
如今更是手握嶄新的洛陽造,穿著厚實的鎖子甲,這樣的裝備已經十分精良了,憑什麼不行呢?
雖說這些民兵從未上過陣,沒打過仗,可咱大明百姓差哪了呀,憑什麼就不能武裝起來?
說起來武裝民兵這事兒,漂亮國當仁不讓。
大名鼎鼎的西部牛仔嘛。
咱大明的民兵,別說和西部牛仔比槍法了,這事兒不太現實,比總比非洲土著,索馬利亞海盜強吧。
非洲土著還會用槍呢!
咱大明的民兵憑啥不如非洲土著啊?
沒這個道理。
周世顯就不信這個邪了,咱華夏人要是逼急了,發狠了,那可真是比誰都狠,什麼匈奴,蒙古也曾無比兇悍,還不是被打的滿地找牙?
大明人,大明人……只是缺個帶頭的。
缺一股子精氣神。
周世顯突然響起一句話,但凡一個民族,能改掉的毛病叫缺點,不能改掉的毛病叫做弱點。
懦弱是大明人的缺點,還是弱點?
他清澈的眼眸中閃爍著睿智。
他不相信大明人天性懦弱,只是大明人心中的血勇之氣,被什麼污穢的東西蒙蔽了,需要有人去喚醒。
當大明人的勇氣被喚醒了,大明子民所爆發出來的戰鬥力,可以讓這世上的任何強盜都為之戰慄,為之顫抖!
「知了,知了。」
炎炎夏日,正午時分的天氣很熱,野蟬拼命的鳴叫著。
前方伏擊陣地,低矮的山坡之上,一雙雙忐忑的眼睛注視著下面的官道,眼神中帶著茫然,還有恐懼。
可沒人發出半點聲音。
大明人和西洋人比也有優點。
能吃苦,守紀律!
這樣炎熱的天氣,竟無一人喧譁,只是忐忑不安。
「沙沙。」
樹葉一陣響動,一個全副武裝的老者在灌木中費力的爬行著,老者五十多歲了,身材也不甚高大。
他穿著一身厚重的棉甲,不怎麼合身,手持一桿洛陽造的火繩槍,還戴著一頂帽盔,看上去十分……滑稽。
這位全副武裝的老先生是一位員外,大明萬曆年間還中過秀才,算是半個讀書人,年輕的時候醉心科舉。
考了二十年舉人,沒考上。
後來心灰意冷了,安心在村中娶妻生子,當起員外來了,員外……就是這個時代的村長。
可軍情如火,清軍洶湧而來,如今老員外成了大明洛陽團練的哨長,哨長相當於連長。
這叫什麼事兒呀?
這是周世顯下的命令,將洛陽郊外的村,鎮,家家戶戶都組織了起來,村長直接當哨官。
鎮長就得是個營官了……
這也算是大明特色,本鄉本土的鄉親們組織起來,擁有天然的凝聚力,歷史上這叫做鄉兵。
「沙沙。」
老員外以一個笨拙的姿勢,費了好大力氣才爬到了一個鳳威軍棚長身旁,已經氣喘吁吁,眼冒金星了。
甲冑太重了,天氣太熱了,老員外的頭盔也歪了,一下子掉下來擋住了他的眼睛。
老員外趕緊扶了扶精鐵帽盔,輕叫了一聲:「軍爺……」
他身邊那個鳳威軍棚長很年輕,年齡不過二十出頭,此刻眉頭微皺,輕道:「噤聲。」
老員外趕忙將腦袋壓低,又扶了扶頭上沉重的帽盔,這頭盔也太沉了,壓的他脖子都酸了。
老胳膊老腿,哪裡經得起這樣折騰?
可忍不住又壓低聲音,低聲問道:「軍爺,清軍什麼時候來?」
「噓。」
棚長有些不滿了,英氣的眉頭皺了起來。
老員外不敢再問了,瞧著這鳳威軍的基層軍官,不由得嘆了口氣,如今全村青壯都在這兒了。
這要是敗了,全村死絕,無一倖免。
闖賊來了那些年,他領著全村人在山裡頭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才挨了過去,熬到了官兵殺回來。
可?
這才過了幾年好日子,清兵又來了。
「這年月不太平呀。」
老員外輕輕嘆氣,眼中不由得露出幾分畏懼,清軍,清軍可太兇了呀,早些年清軍幾次入關,在京畿,在山東一帶燒殺擄掠。
這事兒洛陽人是知道的。
人心中一害怕,就想找個人說說話,他瞧著面前這位二十來歲,樣貌英武的鳳威軍官,心中敬畏。
老員外敬畏著,討好道:「軍爺是哪裡人?」
年輕的鳳威軍官更不滿了,這老爺子也太絮叨了,可心中記得大都督的叮囑,要對百姓寬厚一些。
軍官只好耐著性子道:「山東,青州人氏。」
「哦!」
老員外點點頭,瞧著這英武不凡的後生,除了深深的敬畏,竟然還有一絲艷羨,這才二十出頭就當棚長了呀。
這麼出色不凡的後生,跟著大都督打天下,日後大都督若是坐了天下,這豈不是從龍功臣?
「前途無量呀。」
老員外喃喃自語著,前頭山口突然響起嘈雜的馬蹄聲,幾個在山口放哨的青壯撒開腳丫子跑了回來。
「清軍,清軍來了!」
山野間一陣騷動。
「噤聲!」
騷動中響起低低的訓斥:「喧譁者,斬!」
軍法森嚴將民兵們嚇了一跳,趕緊按著帽盔,將腦袋死死貼著草叢,將身體在灌木中蜷縮成一團……
兩側的山坡上再次沉寂下去。
「希律律。」
戰馬嘶鳴著,轟隆隆的馬蹄聲響徹山野,清軍前鋒沿著通往兵工廠的官道,殺氣騰騰的疾馳而來。
「穩住。」
「穩住了!」
山野間不時響起鳳威軍官壓低的聲音,將清軍前鋒馬隊放了過去,幾十騎,數百騎,上千騎……
「轟隆隆。」
一眨眼的工夫耳朵邊上,全是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連山坡也微微顫動起來,讓人心臟砰砰亂跳。
令人全身冰涼,口中發乾,忍不住往下直吞唾沫。
直到……
「嘟嘟嘟。」
尖銳的短哨聲響成一片。
「打!」
「起來,起來!」
一瞬間谷道兩旁,伏兵四起,成群結隊的洛陽民壯,在鳳威軍官的指揮下站了起來。
「砰,砰,砰!」
伏兵起,緊接著便是一通火槍攢射,山野間一聲聲火槍爆鳴,一團團白色的硝煙升騰起來。
「砰,砰,砰,砰!」
硝煙中火光閃爍,九千多杆洛陽造組成的交叉火力,將山坡下正在疾馳的清軍騎兵成群結隊的射翻。
「裝藥,裝藥!」
初次上陣,好些民壯慌了神,打完一槍就那麼呆愣愣的站著,又被鳳威軍士兵嘶吼著,催促著,趕緊縮回來重新裝填。
一隻只顫抖的手將定裝火藥撕開,銃子塞了進去。
「打!」
「砰砰砰砰!」
山野間一團亂麻,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好些民壯都一臉懵,在官兵的指揮下呆愣愣的裝填,射擊。
甚至連齊射都打不出來,可這是伏擊,這樣的火力已經足夠摧毀清軍前鋒馬隊。
九千杆全新的洛陽造啊。
「砰砰砰砰!」
山野間成群結隊的洛陽團練,將火槍齊射,打成了早年間明軍火器部隊的糊臉戰術。
九千團練民兵用當世最先進的火繩槍,用銃子糊了清軍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