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就像沙子

  走出寫字樓,我在暗淡的陽光下重新回到無所事事、四處遊蕩的狀態,在蕭嫣下班之前,我只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回家,但是回家後我還得出來,路程還比較遠;第二種就是閒逛。目前看來,我似乎是沒得選擇。

  於是我在這附近找了家炸雞店,點了杯咖啡。咖啡因會讓我失眠,但本就失眠的我毫不懼色,因此把這火上澆油的行為當做是對摺磨我千百遍的體徵的一種嘲諷。

  這家炸雞店是我見過最有風味的,通常的快餐店比如肯德基、麥當勞,裡面都會放一些激動人心的音樂,且室內較為嘈雜。隨著時代的變化,很多快餐店的風格已經從快節奏轉變為慢節奏,但依舊擺脫不了「快」的本質,就像林叔開的早餐店,只要我來的早,我大可以慢慢悠悠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一碗粥,然後抽一根煙,但時間一到我還是得離開,因為我去吃早飯的目的終究只是去吃早飯,而不是去享受悠哉悠哉的旋律。

  這家店則不同,雖然不可否認他們家的炸雞口味不錯,但我坐在靠窗戶的那一個座位,室內播放的輕音樂響度清晰又不擾人心神,在場的顧客仿佛都潛移默化的被共識渲染的緘默,我就感覺,點菜只是一個門檻,當我坐在這裡不被外界快節奏的生活所侵襲時,我的消費已經物超所值。

  這可能就是他們家的餐廳文化,給我一種無所事事不是罪,是享受的樂趣,和「昔夢」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我也得以靜下心來打開看書軟體去看我一直沉不下心去閱讀的小說。

  正當我沉浸去閱讀的快樂之時,我收到一條消息,是鍾茗發來的。

  鍾茗:「在嗎?」

  如果是別人給我發消息只發一個「在嗎」,我會心裡痛罵一句,然後當做沒看到。但是鍾茗不會無緣無故給我發消息,我猜測她一定有什麼心事,但又不好直接說,所以發一個「在嗎」試探我。

  對此,我沒有任何厭恨,幾秒鐘回復道:「在」

  過一會兒,鍾茗就回復了:「假期過的怎麼樣?」

  她發這麼一句,我原本平靜的心立馬陰沉下來。她前面發一句「在嗎」,我還能理解,但是她現在問這種驢頭不對馬嘴問題真讓我不痛快,有什麼事難道不能直說嗎?

  過了幾分鐘,我才慢慢悠悠的回答道:「漂浮,一直在漂浮,我的鞋子踩在地面,但是我始終找不到一個落腳點,就像沙子揮灑在地,也只是暫時的沉積。」

  鍾茗秒回:「你覺得,我和你,誰更像沙子?」

  這個問題問的很突然,我一時間感到莫名其妙,但是我還是堅定的回答:「我,無論從經濟能力還是社會地位,我都比你低賤。」

  我原以為鍾茗會像以前那樣體面的安慰我,溫柔的說一些讓我好受些的話,但是這一次,鍾茗對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她是這樣說的「你錯了,我的身份、我的學歷、我的地位、我的收入,包括我的外表都是這個世界給予我們的假象,我們融入命運加給我們的設定,自認為與眾不同,實際上,在時間與波濤起伏面前,我們都是玩偶,是命運開的一記低俗玩笑。」

  鍾茗的話語不像我記憶中的她,偏悲觀的理念,我霎時間以為我在和自己對話。

  手指懸在屏幕上方,上下點動就是碰不到鍵盤,我在思索如何回復既不像演員又不像敷衍。結果我還沒敲擊,鍾茗又發來一個消息。

  鍾茗:「你說,我是玩偶還是主人。」

  別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的命運從來就不在我自己手裡,我不做任何人的奴隸,但是我們腳下站的地球放眼整個太陽系、整個宇宙,連一粒塵埃都不算,更別說渺小的我。所以在命運面前,我一直都是玩具,喜怒哀樂看似自己掌控,實則有無數隻手在我的軀體上揉搓,我的激盪與壓抑只不過是這無數隻手的工藝品,我是泥塑,是泥巴。

  可我不想打擊鐘茗,我可以允許自己悲觀,但過多的把自己的負能量灌注到別人的思想里,我覺得自己就是無形之中的殺人犯。

  於是我沉思了幾分鐘,給鍾茗發了句我自己也想對自己說的話:「在充滿虛情假意的世界,願你在枷鎖之中,做自己的主人。」

  我很少給予他人正面的、積極的鼓舞,我之所以這麼做,可能是我潛意識裡也希望自己振作起來吧。

  發完這段消息,我把手機翻面,掩頭深嘆。不知為何,我的胸腔有一陣強烈的窒息感,且這種感覺在我的肋骨愈發膨脹。當夕陽開始將悲愴隨著暮暮捲起的夏風灑滿人間,過路的行人的眉鎖間染上陰輝。我在慢節奏的屋子裡收看正常倍速的世界,我才警覺,我痛苦的暫歇是建立在對所有愴涼的麻痹,而當我整肅地上長不齊的狗尾巴草,也就發現麥子就在遙遠的遠方,我仿佛能看到,又仿佛看不到。脫下衣服,我似乎感受到了,打開門,它卻沒來過。

  沒有盡頭的等待,等待一個成熟的季節,搓不到麥粒,聞一聞麥香也是奢侈。或許在我醒悟的時候,麥子已經枯萎了。

  沉寂許久,我抱怨起這餐廳不給抽菸,這也是我不常來的原因。

  把手機翻回的時候,鍾茗給我發了一條消息,在十分鐘之前。

  鍾茗:「杜琰,公園的荷葉長出來了,我想去看看。」

  我回道:「想看就去看吧。」

  鍾茗給我回了個「嘆氣」的表情,之後便沒了聲訊。

  再過一會兒,牆壁上掛著的鐘指針轉動至五點,我的心情也終於在這一刻放下所有掙扎,正如同外面的光景,太陽似乎有也感受到了疲倦,光芒不再耀眼,為街道披上一層憂鬱灰藍色的輕紗,柔和而微弱。百無聊賴中,唯有雲層縫隙間染上的淺淺的金色,看得出一點搖曳。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樹影被拉的好長好長,覆在斑馬線上,覆在白石磚砌上,覆在男孩子姑娘們的被風撩起的青絲上,被眾生穿過,無人在意,才會顯得那麼

  孤單落寞。

  直到一通鈴聲打破夜來臨前的寂靜。

  電話裡頭,聽得到蕭嫣整理文件的清脆,她和夕陽一樣疲憊,慵懶的說道:「我下班了,你在哪呢?」

  「炸雞店。」

  「炸雞店那麼多,你在哪家?」

  「我到廣場等你,你開車嗎?」

  「當然開啊,不開車你讓我走路回去啊。」

  我笑著回答道:「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晚高峰路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