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我好幾次被她撞到甚至已經被她撞到,所以我擔心她的車技,會不會一個不留神掉溝里。然而蕭嫣的車技還算平穩,至少速度不會突然加快,也不會突然剎車,這一路總體舒適度中等偏上。
對於她所謂的「逆行」,我也摸索出規律了。紅燈就右轉,綠燈就直行,主打的就是一個看運氣,和她散步的規律一樣。
不得不說這樣一種漫無目的的兜風還挺解壓的,不知不覺,我對蕭嫣的感覺已經潛移默化,只要她在身邊我就會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一種把壓力、束縛拋在車位不帶任何雜念的奔馳感。
可能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會在難受的時候想起她,在這座天氣多變的城市,蕭嫣就是我唯一的避風港。
只不過干坐在車上什麼也不做,蕭嫣在開車我也不好跟她聊這聊那的,未免有些無聊。
我說:「放點聲音。」
「你說話都是這麼聽不懂嗎?什麼聲音?音樂還是電台?」
「隨便。」
她注視前方的路況,沒有半點緊張的騰出一隻手在屏幕上點劃,播放一首名為《卡農》的輕音樂。
車內的氛圍隨著旋律漸漸變得柔和而安寧,音樂在車內緩緩流淌,追隨暮色,天空隱隱若現的星點,將我們的思緒引向遠方。
我望著側窗一閃而過的風景,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感到一種難得的愜意,什麼也不做也成為一種享受,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時間被柔化的輕飄,與車輛平穩行駛的輕微搖晃,一種搖籃里的安詳,一種被包裹在繭中的柔軟。
漸漸的,我的眼皮子沉重,意識開始慢慢飄移,像是被輕輕地托起,飄浮在空中……
……
「喂,再睡我就把你一個人丟在這。」
我的肩膀被輕輕推了一把,迷迷糊糊睜開眼,外面已經完全黑了,那首《卡農》還在循環播放。
我打個哈欠,伸個懶腰,關掉音樂。很久沒有感受到的充沛從脊樑迸發,刺激我身體每一寸神經,真是舒適啊。
「幾點了?」我問道。
蕭嫣看了眼屏幕,「現在是晚上八點零六分。」
「八點零六!」我驚的坐起,看了眼窗外,外面是茫茫的郊區,除了我們所處的水泥路,周圍是枯黃的野草,不遠處是農田與鄉屋。
「這裡是哪裡?」我又問道。
蕭嫣聳聳肩,「不知道。」
這要是荒郊野嶺迷了路,我明天還怎麼上班啊!我急得撓撓頭,「你咋啥都不知道?」
蕭嫣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是你先不知道的,你都不知道,我當然不知道了。」
我又氣又想笑,仔細想想還是算了,畢竟是我要求人家帶我出來散散心的,雖然散心散到這了,但最起碼一路上我是很放鬆的。
「算了,來都來了,抽根煙。」我打開車窗,從口袋裡掏出一盒香菸,還有蕭嫣的打火機。
「你在我車上還真是不客氣啊。」蕭嫣吐槽道,然後打開她那邊的車窗,順便伸手在我煙盒裡拿了一根。
在車上抽菸的感覺甚是美妙,柔軟的座椅。手肘輕輕搭在車窗邊緣,指尖感受著晚風的輕拂,帶著些許涼意和醉人的芬芳。
煙霧在口中肺中盤旋片刻,緩緩吐出,看著白氣繚繞在窗沿,然後融合在外面的空氣,像一灘泥般柔軟而無力。
蕭嫣問我感覺怎麼樣?我說:「我感覺自己變成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飛到遠方,尋找自由。」
「那你找到自由了嗎?」
我搖搖頭,「太遙遠了,但是我似乎感受到了,我心心掛念的自由,好像離我很近,伸的出手,卻碰不到,若有若失的感覺,惆悵。」
「至少你感覺到它了,不是嗎?」
「是的,但是,我想要的自由真的存在嗎?」
蕭嫣吐出一口煙,思索片刻,回答道:「我不是太了解你想要的自由,但是我覺得,在你的世界,它是存在的。」
「為什麼這麼篤定呢?」
「因為啊,在我的世界,我寧願相信我想要的自由是存在的。」
「是嗎。」我吸一口煙,戀戀不捨的吐出。既然自由存在,那為何我總是無法擁有呢?我腦筋好痛,思考這個問題超標了,我連自由的概念都沒弄懂。
煙抽完,我們就坐在車裡看外面的風景。星辰點綴浩瀚的蒼穹,地上的枯黃輕輕搖曳,帶著幾分蕭瑟,風捲起一紮茅草,將其裹挾著翻滾,最終緩緩落下,安靜地躺在小溪的岸邊,似乎在那裡找到了歸宿。
好喜歡這種感覺,此刻我不在乎明天能不能上班了,如果距離第二天天亮有九個小時,那麼我願意待九個小時,直至太陽在地球的另一邊溜達半圈又溜回來。
可我終究不能浪跡天涯,始終要回頭。於是,我在這如水的月下,敞開心扉。
蕭嫣聽完這幾天我身邊發生的事,表情平淡自然,毫不在意,淡淡的說道:「你們公司搗的鬼,你急啥。」
我嘆口氣,「我是沒啥好急的,但我也想輕鬆啊,至少好長時間我都輕鬆不了。亦或者,這一切很快就能結束了,因為公司要是不能在下周弄來合規的車和司機,就會廢標,我在誥翌也待不了了。」
「待不了不待唄。」
「可是……」我說到這裡停住。
蕭嫣猜疑道:「你該不會是為了你心儀的那位女孩,才想留在誥翌吧。」
我心裡一緊,苦笑著搖搖頭,「不全是,女人哪有事業重要。我覺得我更多的是捨不得那裡,畢竟在那工作很長時間了。」
「你是把誥翌當成歸宿了是吧。」
「我沒……」本來想反駁,但一個人激動的反駁對方的言論,某種程度上對方已經贏了,所以我調整語氣回答道:「畢竟待的時間久了,多少還是習慣了,那裡終究不是我的歸宿。」
「那裡當然不是你的歸宿,」蕭嫣頭頭是道的為我分析道:「首先,你不是誥翌的正式員工,你在那裡時間再長也不是誥翌的一員;第二,以你們公司那德行,再不整治,即便下周不廢標,遲早有一天會廢標;第三,你的歸宿難道就這么小嗎?」
「誥翌畢竟是大企業,這也不小了。」
蕭嫣打住道:「我不是指財富、地位,我的意思是,你的工作只是你的工作,你的歸宿不應該是一個崗位,格局大一點。」
「啥意思?我沒懂。」我撓撓頭,問道。
蕭嫣微微低頭,看不出口罩裡面是否是微笑,只見她細聲說道:「我也不懂,我的阿媽以前說過,這種事情要很晚很晚才會懂,我想,我現在不懂也很正常。」
「哎……」我伸個懶腰,「既然都不懂,那就各自琢磨去吧。話說,都這麼晚了,再不回去,你不睡覺了?」
「這麼快就走,你是怕明天趕不上上班對吧?上班那點事,隨它去。」
「姑奶奶啊,我不知道你是啥工作,但看你一點不慌的態度,條件肯定比我好吧。我不一樣,我沒法為了月亮放下六便士。」
「行行行,一會兒就走。再來根煙。」
我們又抽了一根,過程中,我看著這個被遮擋的嚴嚴實實的女人,心裡愈發的渴望再見一次她的真容。儘管我知道,那不是小雨的臉,蕭嫣也不可能是小雨,但我還是無法控制的將她們重疊在一起。
煙抽完,蕭嫣關上窗,繫上安全帶,扣上的清脆聲,提示我這場旅程要結束了。我心有餘悸,顫顫巍巍的對蕭嫣請求道:「你能再完成我一個心愿嗎?」
蕭嫣冷漠的回答道:「另收費。」
「我付不起,實際上是我不想付,因為我不希望我心中的純真被銅臭玷污。麻煩您,聽我說好嗎?」
蕭嫣愣住了,手在方向盤停頓幾秒,轉頭看著我說道:「你說。」
「你能把你的口罩和墨鏡摘下嗎?」
「我為什麼要摘下?」
「因為你的臉……」我一個字都不想多說,之前和她講過,她應該知道什麼原因。
蕭嫣猶豫了好久,頭靠在背墊,長呼一口氣,又遲疑幾秒,有些膽怯的回答道:「只許……這一次。」
隨後她的手顫抖著,小心翼翼緩緩的摘下口罩和墨鏡,動作極慢。
口罩和墨鏡終於完全摘下,露出了一張美麗卻又帶著淡淡憂傷的臉龐。月光透過車窗灑在她的臉上,為她那蒼白的膚色添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我凝視著她的真實面容,心中涌動著複雜的情緒。這張臉,既陌生又熟悉。上次沒看清楚,現在這張臉清晰的展現在我面前,美麗無瑕。
有一種想伸手觸摸的衝動,可我太害怕了,害怕肆意的舉動會損壞這美不勝收的尤物,最後只是安靜的瞻望,視野定格在這一秒,希望這一秒便是永恆。
「看……看完了沒有!」
我忍不住微笑的說道:「你美的那麼過分,像甘蔗一樣甜,像丁香一樣謐。」
蕭嫣臉突然就紅透了,像熟透的蘋果,她急忙把口罩和墨鏡戴上,咳嗽幾聲,說道:「時間不早了,我明天也要上班!」
「你不是說隨它去嗎?」
「那是……你別管!」然後開啟導航,行駛在返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