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友誼賽

  說到打撞球,我不由的興奮起來。工作日,能讓我興奮的無非兩件事,一件是下班,另一件則是打一場酣暢淋漓的友誼賽。

  點上一根煙,故作鎮靜的說道:「過會兒,你先把手頭的工作弄好。」

  似葉對我莞爾一笑,優雅的起身去忙工作。

  我則是盯著窗外過往的行人,看他們忙忙碌碌,看他們談笑風生,看他們牽著阿狗,背包里裝著阿貓,世間眾生透過透明的玻璃窗呈現在我面前,好似一場沒有獨白的電影。

  過了大概十幾分鐘,似葉提著包對我說:「走吧,去球場。」然後轉身對服務員說道:「蓓蓓,我不在的時候幫我把店看好。」

  蓓蓓應諾一聲,我和似葉便走出「昔夢」酒館,坐上似葉的車,一路不急不躁的來到似葉的家中。

  似葉家還蠻大的,兩室一廳,占地一百多平方米。這本該是似葉和她前夫共同的住所,但是她的前夫把她拋棄了,原因我尚且不知曉,我只知道那段時間似葉眼眶時常紅腫,整個人都沒精神。

  我努力回憶一下,那個時候我大概在上初二,而她早在大一的時候就輟學繼承了這家店,並且一年後和前夫結婚。這場婚姻開始的很快,結束的更快,像一場閃電點綴一時的天空,留下一段漫長不知邊際的轟鳴。

  時至今日,我不知似葉是否從中走出來,現在她一個人,沒有戀愛,更沒有再婚的打算。可能是離婚帶給她過多的陰影,所以對婚姻有了抗拒,目前尚且這麼猜測。

  一進門,似葉抬起腳後跟,熟練的脫下高跟鞋,對我說:「你去洗個澡,我把球桌整理一下。」

  我沒有回應,默默不語的走進浴室,簡單把身體簡單沖洗一遍,然後下半身裹著浴巾,來到似葉的房間。

  昏黃的燈光下,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香水氣息和心潮澎湃的味道。我把球桿對準白球,前方一層挨著一層堆放整齊,腦海里忍不住去想其他事。

  首先,我會計算我和似葉打過多少次撞球友誼賽,實在不記得,大概有四五年了,從我成年的時候。

  記得有一天,我還沉迷於失去小雨的痛苦之中,下雨天,我坐在路邊公交車站的座椅上,任由雨水無情的潮濕我的頭髮和衣襟,這樣我內外都是濕潤,才不會失衡。

  而恰巧,似葉開著車路過,發現可憐無助的我。她熱情的邀請我到她車裡坐,把我帶回家,讓我洗個熱水澡,然後教我打撞球。就是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們成為了球友。

  「怎麼了?心不在焉的。」似葉問道。

  我搖搖頭說:「沒事。」然後集中注意力,揮桿擊球,球以一個完美的直線滾向目標。她抬起頭,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可能是剛洗完澡,手上的水沒擦乾淨,球桌也變得有些潮濕,但這不影響比賽進程。瞄準,推桿,球滾動的聲音在我心中激起陣陣漣漪。

  我還是一如既往的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回憶起高中放學後的雨天,我和小雨誰也沒帶傘,躲在公交車站後面的小賣部門口。她說每當下雨天的時候,撐傘的人猶如撐著一葉輕舟倒立在水面。我問她此話怎講?她回答道:「倒過來看難道不像嗎?天空是陰沉的,湖水也是深不可測的,過河需要擺渡,雨天需要撐傘,一樣的道理。」

  我聽不懂這句話有沒有什麼意義,只是微笑著點頭,她說的一切,我都願意相信。

  半年後,她溺水身亡。

  想到這,我心一揪,剛結痂的悲痛又撕裂開來。把注意力重新擺到它該有的位置,嫻熟的把球一個個擊打進球洞。

  到最後只剩一個黑球,似葉激動地說:「快贏了。」我深吸一口氣,當最後一顆球落入口袋,我們的比賽結束了。

  似葉還沉浸於比賽的激情在沒緩過神,而我習慣性的坐在床邊為自己點上一根煙。讓煙霧來排解打撞球沒能完全解壓的心情,可能是燈光較暗的緣故,吞吐出的煙霧如此密集且清晰,側面反映出我無法測量的不安。

  時至今日,我依舊沒能從陰影中走出來,腦海里幻燈片似的畫面,來回切換。小雨的屍體躺在停屍間,我懷揣忐忑與無法置信,小心翼翼的掀開鋪在她臉上的白布,看到那張蒼白無力的臉,大腦一下停頓了,很絕情的與她曾經充滿生機與笑容的臉龐連接起來。

  不知不覺,夾著煙的手顫抖起來,仿佛這畫面就在眼前。

  似葉穿好衣服坐到我身旁挽著我的手臂,胸腔的起伏壓得我有些呼吸困難。

  「又想起小雨了?」她關心的問道。

  我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似葉憂愁的看著我,長嘆一口氣,對我說:「你這樣下去遲早會崩潰的,你應該去找個女朋友。」

  「暫時沒這個想法。」

  「小雨在天上也不會希望你這麼頹廢下去,勇敢的去追尋新的戀情,對你,對小雨都好。」

  似葉說的或許是對的,小雨生前一直希望我幸福快樂,在社會漂浮的這幾年,我也遇到過讓我心動的妹子,只是我心裡過不去那道坎兒,害怕再經歷一次失去。

  突然頭好痛,我站起身去穿衣服,急急忙忙打個招呼就出門。在外面,我隨便找了根電線桿倚靠,然後默默的又為自己點上一根煙,然後看著不斷侵蝕菸草的火紅一步步緩慢的朝我的手指逼近。

  我急需通過對另一個問題的思考來壓制記憶的浪潮。

  我想,我對我的身體已經越來越疏離了,打撞球的時候會想到小雨,抽菸的時候會想到小雨,然後我的身邊已經五年沒有小雨的身影。

  人總是會在意自己曾經失去的東西,我試著究其根本,試圖從邏輯層面去解釋這一現象。也許就和我的心臟一樣,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她的回眸,刻下了她的名字,於是我習慣了她的存在。突然有一天她走了,悄無聲息的走了,我心臟深處最光鮮亮麗的文字也隨著她的離開而撕裂,留下的創口,每經過一次心跳,就會痛的發毛。

  我不得不以抽菸的方式麻痹這種疼痛,一吞一吐,任由肆意的風將我充斥又抽取,漸漸的我的靈魂仿佛稀釋在這夜空,天上繁星隱秘,人間霓虹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