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造假大師

  哼,一群凡人。

  這群是早幾年前網文圈在古早時代建立起來的,一開始是qq群,後來大家都用了微信就轉成了微信群,群里大神出沒。邊斜雖然後來著力發展出版,但網絡連載這一塊也沒丟下,所以跟這些朋友還保持著聯繫。

  平時眾人調侃他母胎solo一萬年。

  現在他這消息一發,整個三百多人的群立刻就炸了。

  不斷有熟人在群里艾特他,問他是不是開玩笑。

  「懶得搭理。」

  邊老邪十分愉快地開了個群消息免打擾,就不回復他們,然後就窩在程白的沙發上,優哉游哉地捧起《無字疑書》看了起來。

  畢竟是早年寫的書了,文字還不夠老練。

  不過那時候也天然,沒什麼匠氣。

  他剛開始寫書的那一陣,網絡上就流行那種恐怖懸疑類的小說,先是在天涯的蓮蓬鬼話版塊火起來,後來延伸到網絡小說。他就隨便跟風寫了這麼一本《無字疑書》。

  現在翻起來看,前半本著實平庸。

  行內有這麼一句話,每一位寫作者最初踏上這條路,都是從模仿開始,不存在什麼一步登天。

  他是運氣比較好,實力也還行的那種。

  書寫到後半本,個人的靈氣就迸發出來,擁有了一種迥異於其他作者的風格。說得專業點,算是有了自己的氣質。

  《無字疑書》講的故事,其實有點傳奇的超現實主義色彩。

  主角陸冬是個考古專業的研究生,某一次清明回咸陽祭祖,無神主義者夜半守靈,遇到山野里的狐狸拖走了農家的雞,於是追進了一個地洞,挖出來一塊無字碑,抓住了一個極有可能是盜墓賊的青年。

  於是就此捲入詭譎風雲之中。

  開武皇陵,查無字碑,戰狄公墓,甚至發現了地底深處因為朝代更迭一層一層堆起來的地下王國,這才漸漸還原出則天女皇一朝政局的跌宕。

  如果說前半本只是隨大流的戲作,那後半本接連的反轉和嚴謹的邏輯,足以讓那個時候的邊斜獲得區分於尋常作者的實力和天賦。在當時那種重劇情輕人物的環境裡,他所塑造出來的人物也各有性格,迅速俘獲了一乾粉絲。

  其中「半口金」這個角色不得不提。

  是個年近花甲的老頭,早年盜墓,專干不法勾當,被人活活兒敲碎了半口好牙,後來便漂白上岸做起藝術品的生意。那被敲掉的半口牙全鑲成了金牙,又因為他眼力好,經驗老到,但凡讓他鑑別藏品就沒有過錯的時候,便得了個諢號,稱「半口金」。

  主角查無字碑的時候,便求到他這裡。

  因這老頭子見多識廣,遂請他一觀無字碑。結果沒想到,這老頭一看,張口便斷言:石碑是假的。

  眾人無不大驚。

  細細詢問之下,半口金才將緣由道來:原來他當年被人敲掉半口牙,正是因為偽造此碑。

  這傳說中武則天立身後所立的「無字碑」,實是一伙人撒下的彌天大謊,因得聞半口金造假技術一流,才綁了他做。

  但半道上出了意外,他死裡逃生。

  撿回一條命來之後,從此金盆洗手,再也沒幹過道上的事情。

  這老頭兒的結局也悽慘,主角一行人已經摸清了暗中的對手所在,必要再做個假的無字碑才能騙過對方耳目,所以苦苦央求半口金重出江湖,再造一回假。

  整整三天,半口金都沒有答應。

  主角團隊皆灰心喪氣,以為不成。

  第四天一早眾人便要從店鋪之中辭行,先去問夥計,半口金老先生何在。夥計領著他們去了院子裡,一打開房間,竟駭然發現半口金已經坐在太師椅上服毒自盡,而一座造好的無字碑便立在桌上。

  原來他金盆洗手時已發過毒誓,再不造一件假東西,否則腸穿肚爛而死。

  如今幫了主角一行人,卻是違背了自己的誓言。

  為全信義,便送自己上了黃泉路。

  臨行前一封遺書,自告原委,令眾人將他火化,骨灰灑去邙山,再無多話。

  若總結此人的一生,前半生利慾蒙眼,後半生污濁洗盡。當年盜墓搬山,一代造假宗師,手段出神入化。然則難逃報應,晚年終究沒逃過這江湖中事,也算是因果相襲,得了了斷。

  邊斜翻書的速度是極快的,加上這畢竟是他寫的書,有一些劇情還有印象,所以很快就看到了半口金之死。

  於是忽然又覺得,有人會喜歡半口金真是再正常不過。

  這般的命運,如何能不令人唏噓?

  再想甄復國鑲了一顆金牙就說自己是「半口金」,也不覺得有多違和了。畢竟那個賣他盜版書還偽造他簽名的店家不還起名叫「豫園半口金」嗎?

  邊斜笑了一下,陷入一種自我欣賞之中,是真覺得自己寫得不錯。手底下便要自然地將這一頁翻過去。

  然而就是在這書頁將翻的瞬間——

  方才划過去的某個念頭一下倒退回來,激得他渾身都顫了一下!

  造假大師。

  半口金。

  豫園半口金。

  出版社都分不出的盜版書,他本人都搞不懂的假簽名!

  「豫園……」

  上回他們一起去甄復國店裡看那七百萬化作和一點五億畫作時,他那個古玩店的位置,在哪兒來著?

  「怎麼在這兒?」

  程白、詹培恆帶著一個甄復國,一早就到了法院,剛才還在裡面跟書記員溝通一會兒庭前會議的事情,結果才告一段落就不見了程白,詹培恆於是出來找,沒成想竟看見她在角落裡抽菸。

  煙盒放在垃圾桶上,打火機放在煙盒上。

  程白斜坐在一旁長椅的椅背上,兩條長腿隨意地搭著,一手細長的手指夾著煙,另一手卻拿著手機,按著手機上自帶的計算器。

  詹培恆過來,她抬眸看了一眼。

  只長長地吐出了一口煙氣,道:「緊張,抽半包冷靜冷靜。」

  煙這玩意兒跟糖差不多,戒不徹底。

  反正好像也無傷大雅,沒事兒無所謂,有事兒抽兩口也算有個舒緩的渠道。

  只是張口就說抽「半包」……

  詹培恆以前不大見她抽,但知道一點,此刻便微微一笑:「程兒你居然也有心裡沒底的時候,倒是讓我有些沒想到。」

  程白便搖了搖頭。

  她打官司厲害,但也不是能扭轉乾坤的神仙。有的案子本身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律師就算是舌燦蓮花也不能把黑的說成是白的。

  詹培恆問她:「義大利警方調查的結果目前來看對我們很有利,基本跟甄復國沒有關係。如果你覺得把握不大,為什麼不再等等進一步的證據?這種複雜的跨國大案,再向法院申請延期也不是問題。到時也許就十拿九穩了。」

  程白可不這樣認為,又抽了一大口,才道:「一念之差,一步之遙。也許再等一段時間,塵埃落定,是十拿九穩。但也有可能,是一敗塗地。今天查出來是這個樣,明天查出來也許就是那個樣了。這個案件調查的程度對我們來說剛剛好。」

  她打官司雖然很少和解,但對裡面的門道卻再清楚不過。

  和解更多的是在雙方的利益訴求里尋找一個平衡點。

  在無法信任當事人的情況下,多算計一點利益總是不錯的。

  說著,她看了一眼計算器上按出來的數字,按了一下截屏,然後繼續道:「我是一個賭性很重的人,平時打官司會注意克制這一點,因為這對律師來說其實是致命的缺陷。有時候,膽大不如心細。但在某些特殊的時候,它會成為我的優點。」

  比如,當她的對手十分謹慎保守,忌諱冒險時。

  詹培恆於是一下想起了她對原告律師俞承的評價和判斷:「你是想——」

  「錢當然是入袋為安。」

  程白把菸頭摁了,剩下的半包煙和打火機都扔進垃圾桶去。

  「夜長夢多,速戰速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