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清寒,在我身下,稱我師尊
已經重新穿上一襲衣袍的葉無憂慢步走在山間小道上。
他的身前是自先前開始,便一直絮絮叨叨個不停的王庭老真人。
「你這小子,這才多久不見,幾個月?半年不到吧,如今怎的六境巔峰了?」
「不說?不說就不說吧,老夫修的也是緣法,這畢竟是你自己的機緣,不過……」
老真人話語微微一頓,眼中有著濃濃疑惑。
「你明明回了大炎,為何會突然在這兒,而且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從【泯滅】之中走出,那黑炎,為何傷不到你?」
葉無憂面色平靜,只是微微搖頭,一如既往並未多言。
有關於自身和【泯滅】的一切,他並不想告訴任何人。
況且,就連他自身,都不知如何理解此事。
右眼珠子此刻安靜的蟄伏在自己眼眶中,似乎聽見了老者的話語,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轉。
只是眼瞳深邃處,似乎有一抹隱隱跳躍的黑炎。
葉無憂輕撫自己右眼。
這是葉無憂第一次意識到,這眼珠子似乎並非全然「一無是處」。
曾經在雲霧山下那死寂村落,除去幻術之外,這眼珠子還做了一件事。
葉無憂曾聽陸青山所說,天牢之中所關押的那截木樁,不過是詭異的一部分。
而那木樁的本體,依舊在雲霧山脈深處。
【歲月】
那時他與錦袍男子施展渾身解數好不容易將其封禁,但卻被其輕易脫困。
正當兩人各自施展手段離開時,那眼珠子似乎朝著雲霧山脈深處望了一眼。
在之後,卻是發動了【歲月】的能力。
配合幻術的效果,將二人從逃生的井口重新拖回。
此外,還有那山上山下,兩道一模一樣燃起的狼煙。
產生的效果有些類似【回溯】,但卻並不盡然。
【回溯】是將一切回到先前,狀態,幻境,時間,乃至世界的記憶,那是一切。
那是真正的過去。
而歲月只是配合幻術將人拉回到了過去的位置所在,或者說,將過去的景象再現。
但時間依舊在流逝,先前所造成的一切損毀依舊還在,只是如同定下了一個錨點。
當然,這並非是如陸青山口中所說【歲月】的真正恐怖之處。
歲月加身,輪轉千年,那才是真正無解。
由於葉無憂在融入這眼珠子前並不知曉此事,故而不曾注意到這一點,並未將二者聯繫起來,只當那時自己修為低劣,不理解一些玄妙的大神通。
但如今想來,卻是有所不同。
可當時只是沾染了一絲大道氣息,不過是詭異之物的眼珠子,如何能夠調用【歲月】的力量呢?
或者說,這才是自己這右眼真正的能力,並非是那單薄的幻術?
硬要說的話,是【借用】?
如果能調用其餘詭異的力量,這眼珠子的作用在葉無憂心中將會直線上升。
那效果幾乎如同曾經姬無夜的【複製】,而且右眼是自己培育,完全不用支付任何代價。
但可惜……
想到此事,葉無憂心中都有些莫名發笑。
在【泯滅】之中,右眼珠子主動跳出。
面對著漫天黑炎擠眉弄眼,更是不斷在空中一晃一晃,「搔首弄姿」。
最終愣是有一縷黑炎主動進入了自己這眼球中,而隨後眼珠子主動回到自己眼眶,葉無憂感受到自己似乎能夠調用那縷黑炎。
這哪裡是什麼借用。
如果真能【借用】,這靈性極高的眼珠子也不會此前沒半點動靜。
這分明是,這分明是……求來的東西。
詭異雖然智商低,行為全憑本能,但很顯然還是有那麼一丁點腦子的。
就如同詭異的規則,兩個詭異交迭在一起,會互相對抗。
但這規則,並不包括「新生的大道」。
如同小和尚能帶著那尊【魅惑】浪跡天涯。
這眼珠子具體如何,葉無憂並不清楚。
但經過此番,再結合這眼珠子平時和【幽靈】「玩得不錯」的摸樣,葉無憂心中大概清晰了一些。
詭異交際花。
在「眼珠子」眼中,另一個詭異若是好說話,那就上去好聲好氣一番。
而它也這麼做了。
換來的結果,便是葉無憂如今右眼之中收納了一絲【泯滅】的力量。
一絲詭異的力量並不起眼,但這是不會燃盡的黑炎,是能燒毀氣機的黑炎,是七境都無法抵禦只能嘗試封禁限制的黑炎。
葉無憂心間淡然,只是回想先前遇見那位凌雪閣主刑道時,若是擁有這一縷黑炎,想來不會再那般被動。
而若是如今的自己……想來,完全無懼。
絮絮叨叨的話語仍舊從身前傳來。
卻是王庭真人此刻負手而立道。
「你如何短時間這般破境,老夫不在意,你為何明明去了大炎,但又從【泯滅】之中走出,老夫雖然在意,但也可不管,畢竟【泯滅】如今消退了不少界地,雖然你先前說黑炎的消退與你無關,但老夫心裡清楚,無論如何,這個結果確實讓很多人倖免於難,少說的話,不亞於救了數十萬人命。」
「但老夫也是一路修行過來的,所修也是緣法,我觀你小子如今,總覺和此前有些細微不同,但卻又不知如何說起,是哪裡不同。」
葉無憂想了想,平靜回應道。
「踏足六境,度過心魔劫,心境圓滿,心神牢不可催,自然與先前有所不同。」
話音沉寂,卻是王庭真人此刻轉過了身,目光說不出平靜與否,只是面色有些疑惑的問道。
「葉小子,老夫好奇一句,你的心魔劫是什麼樣子?」
葉無憂本想回應,但隨即眉頭皺了皺。
為何?
為何從蒲牢,再到夏安夢,再到那青白妖魔,每個人似乎都問了自己同樣的問題。
心魔劫當真有這般重要麼?
她們度心魔劫不是很簡單麼?
為何對我這般質疑與好奇?
葉無憂目光淡然,語氣有些滿不在意的回應道。
「我已度過心魔劫。」
見到如此,王庭老真人微微一愣,也不再多言。
他只是回身,然後指著身前的白皚雪山開口道。
「前面是凌雪閣所在,刑道那傢伙不知去了何處,一時之間沒人執掌局面,但【泯滅】總要有人處理,所以需要好好商議,如今來了不少人,不過你那位洛家的相好沒來,老夫先前邀請了她,但她估計還以為你在大炎,正在為你操心呢。」
葉無憂輕輕點頭。
以洛家的實力,能將那爛攤子收整好,並且還能提供大炎物資支援,幾乎可以算耗費全部力量,談何鎮壓【泯滅】。
「五行宗那傢伙也來了,聽聞她對你先前有些不滿,不過不用在意那瘋婆子。」
葉無憂眼眸若有所思,似乎回想起了什麼,隨口道。
「我來此,只是取一艘飛舟便走。」
葉無憂要回大炎,要回北原青丘,取回【詭門棺】和【回溯】。
但路途遙遠,哪怕他如今六境巔峰,氣機充沛到足以橫跨兩國之間的那片禁海,那也得浪費不少時間。
葉無憂並不是沒苦硬吃的性子。
王庭真人聽聞,先是一愣,連忙搖頭。
「老夫我不是趕你走,此番我謝謝你還來不及,只是省的有麻煩事,畢竟那瘋婆子她早年男人跑……」
葉無憂目光平靜,視線微微偏移向王庭真人身後,並未言語,只是以眼神示意。
上方山路旁,矗立著一顆胡桃木。
胡桃木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位黑髮老嫗靜靜站在樹梢。
黑袍之下,似有目光盯向老者。
老真人先是一愣,頓時噤聲,繼而埋頭向前。
葉無憂也隨之踏步繼續往前。
黑袍之下的視線在王庭身上凝望了片刻,隨後緩緩偏移,落在了葉無憂身上。
有沙啞話音傳來。
「洛清寒在哪?」
葉無憂置若罔聞,繼續前行。
話音繼續傳來,帶上了幾分嚴厲。
「我那徒兒洛清寒在哪!」
王庭停下了步伐。
老者目光看了看身前,隨後又回望身後。
葉無憂這才微微抬眸,目光平靜望前。
「你在和我說話麼?」
聽到男子平靜的話音,黑袍老嫗先是一愣,隨即沙啞回應道。
「莫非你以為本宗主在與誰說?」
「那你應當喊我的名字,否則我如何知曉呢?」葉無憂淡淡發問。
「老身不需要記住你的名字。」
聽到這般回答,葉無憂並未在意,只是嗤笑一聲,隨即繼續往前。
就這樣一步一步走過了對方所在,並且繼續向前。
黑袍之下,眉頭微微皺起。
老嫗微微轉身,目光望著邁過身側台階的葉無憂,沙啞的話語之中夾雜了一絲冷意。
「當初聚議時,她的行為就讓老身就覺得疑惑了,之前她只與你說過話,真不知道你這傢伙給我徒兒灌了什麼迷魂湯,寧願與我這個師尊反目,也要去管那什麼狗屁大炎。」
葉無憂知曉,對方說的是先前在白雲山城內,聚議商討時所發生的一幕。
那時陸採薇還未出現,洛清寒卻偏偏投向了大炎,站在了自己這一邊。
哪怕當場背離了她這位師尊的意願。
不過葉無憂再度想了想,覺得那傢伙倒也不算站在自己一邊吧。
只是或許算有幾分良心,或許也只是憐憫?不忍看到平民死在妖族禍患之中?
但無論如何,結果不算壞。
葉無憂只當這老嫗話如同耳邊風,並未在意。
但話語卻又是傳來。
「她本可以沒有風險的踏足七境,但當初那檔子事,讓她捏碎了日月君令,這種看似虛無縹緲的神通,可你修行如今也到了這個份上,你覺得會對她命數產生怎樣影響?」
葉無憂微微皺眉。
他依稀記得,當初投票所用的神通日月君令,是類似於在道祖眼下的誓言。
不過……
這世間哪有道祖?
葉無憂並未多想。
可老嫗的話音帶著一絲怒意。
「現在告訴我,她是不是去了大炎,她在哪,讓她回來!」
心境平和似水,葉無憂眼中沒有絲毫波瀾,只覺對方有些吵鬧。
好歹也是度過心魔劫的七境,為何會這般易怒?幾句話便有著怒氣加身?
世人當真是冥頑不靈啊。
還好,自己與這些愚昧之人不同。
葉無憂並未停下步伐,只是淡淡開口,話語隨著台階傳盪而來,落入老嫗耳畔。
「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她也不例外。」
「倒是你,老人家,師徒如今關係差到這個地步,你不想想自己的問題,反倒在這裡胡言亂語,當真是惹人發笑。」
但此語一出,身後氣機蕩漾了一瞬。
胡桃木樹梢微微搖晃。
王庭真人連忙轉身,雙手叉腰,瞪著眼睛道。
「咋滴,你這瘋婆子還想動手?」
蕩漾的氣機安靜了下去,黑袍老嫗此刻沉默一瞬,最終沙啞開口。
「看在老真人的面子上,老身不與你一般見識。」
葉無憂目露疑惑。
面子?
他不理解。
為何要尋這般藉口呢?
修行修行,不就是修的一個自在,不會被他人所影響自己的行為麼?
因為他人的面子,不與自己一般見識?
本欲踏前的腳步此刻輕輕一頓。
葉無憂停下了腳步。
心間一聲輕嘆。
罷了。
葉無憂轉身,平靜的面容上,嘴角卻是輕輕勾勒出一絲笑意,嗓音平和道。
「你,看誰的面子?」
本欲離去的黑袍老嫗在這一刻眉目之中浮現一縷疑惑,最終目光重新望向葉無憂,才確認了方才這話語是他說出。
「你說什麼……」
老嫗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依舊是同樣的話語。
「我問你,你在看誰的面子?」
葉無憂輕輕笑著,目光俯視,腳步卻是一步步從上方的台階緩緩踏下。
被葉無憂目光盯著,老嫗眼中頓時有著不喜,但心神之間卻有種淡淡的不適。
不過很快,老嫗便沙啞一笑。
「好好好,即便是我那徒兒,最後離開宗門時也不敢這般挑釁老身,看來你如今增長的境界給了你太過分的自信啊……」
「不。」話音淡然傳來。
葉無憂眼中露出思索。
刑道曾說,這位五行宗的宗主,五行缺失,被人奪去了水火兩行。
事實也如此,葉無憂在對方身上,感受不到絲毫曾經刑道帶來的壓迫感,也沒有眼前王庭老真人那種風輕雲淡的從容感。
葉無憂搖頭,認真開口。
「是你太弱。」
王庭老真人的神色變了變。
而黑袍老嫗先是一怔,最後怒極而笑,黑色袖袍無風蕩漾,轉瞬便有氣機瀰漫。
老嫗沙啞話音帶著譏諷笑意傳來。
「你應該慶幸那洛家小姑娘今日未來,否則她就要親眼見到自家男人最終慘狀如同路邊野狗!」
洶湧氣機激盪而來。
那是七境的氣機。
葉無憂眼眸平靜。
王庭目光在這一刻變得凜冽,卻是要出手阻攔。
如今已是八月,哪怕是凌雪閣所處山脈終年積雪,但此刻也並無幾分飛雪。
而如今,白皚皚的雪山之上突然間飛雪漫天,如同鵝毛紛紛揚揚灑落大地。
那株被老嫗踩在腳下,矗立在山道之間的胡桃木在這一刻自上而下,頃刻崩碎,化為齏粉。
被踩在腳下的還有此刻黑色帷帽碎裂,露出那一張蒼老面容的老嫗。
但此刻她的眼中滿是驚愕與不可思議。
「這,怎麼可能……」
葉無憂眼眸低垂,輕輕掃了對方一眼,便再度抬頭,仰望著這以人力造出的漫天雪景。
略微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自他口中發出。
「老人家,你應該慶幸今日你那徒兒洛清寒不在此地,否則她就要看到敬重的自家師尊被人踩在腳下如同路邊野狗。」
卻是方才一模一樣的話語。
只是換了換人物。
老嫗眼角有些壓抑不住的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憤怒。
葉無憂伸手,接過一片飄然灑落的飛雪。
雪花落入手中,很快融化成一滴晶瑩雪水。
葉無憂想了想,卻是再度補充道。
「你說此景若是被你徒兒洛清寒瞧見,她會怎麼想,會不會認我當師尊呢?」
說著,葉無憂颯然一笑,語氣輕快道。
「屆時床榻之上,說不定在我身下稱我為師尊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