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武道無窮
先前地面陣陣崩碎的街道上，人影已經消失不見。
山城依山而建，空地倒是多，此刻其一角爆發出陣陣呼嘯雷鳴。
明明是一桿氣機凝結而成的虛幻長矛，但在女子手中卻能爆發出滔天之勢，葉無憂望著這一幕，眸光微動，手中刀鋒猛然一轉，刀尖之上湛出一絲銳利至極的光彩，身形速度猛然提增，自夜色下拉出一條清亮白芒，如同一道白色匹練。
這一式蒼龍出水速度快的匪夷所思，剎那間便已臨近女子身前。
崔三娘目光注視下，是葉無憂略微俯身斬來的一刀。
好快……
但那一刀終究是落空了。
女子眼眸之中湛出一縷精芒，這一瞬間氣機宛如靜止，明明置身空中，身形卻如同大海中的一尾游魚般靈動，以一種極為不可思議的方式腳步後撤。
她躲過了這一刀。
後撤的身形猛然一止，在那刀芒划過還來不及迴轉的一瞬，崔三娘後撤的步伐變成踏步向前，身形如同弧線一般翻轉，竟是抓住了這齣刀回落一瞬時機，那杆長矛狠狠遞向葉無憂。
葉無憂的身形輕輕踏在地面之上，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瞅著手中刀鋒，眼眸中略有所思。
這不是神通，這也不是詭異，只是最為高明的技藝，是深潛醉心於武道之間磨礪出的一招一式。
如同當初陸採薇能以最為簡單，人人都會的尋常劍招破去姬無夜的神通一般，眼前的崔三娘，也是以最為質樸但卻熟練到恐怖的武道技巧化解葉無憂攻勢。
這一點說的簡單，但實際想要做到卻難於登天，不是每個人見到敵人拉出幾十米的璀璨刀光還能想著如何以招式破局的。
這東西，《無相心經》也抄不了，但葉無憂此刻親身經歷一番，卻是若有所悟了。
三娘身形高懸於天空，一襲緊身藍袍被山風吹打的獵獵作響，借著月光照耀，女子修身的衣衫將身軀很好的勾勒出完美的曼妙弧線，並不如同其餘女子一般消瘦，也不如那些純粹煉體的修行者一般大塊頭，相反極具美感，手持長矛颯然站立，恍然若神人。
她沒有追擊，只是就這般望著地面上的葉無憂，眼中並無殺意。
方才兩人彼此都沒有言語，但卻不約而同的選擇遠離了有人居住的區域，交手間踏足山林。
是有心還是無意，三娘不清楚，但她覺得此舉至少比起那在街道上想要施展大神通的老家主好得多。
想到崔家，三娘就微微嘆息，她已經很久沒和崔家有什麼來往了，早在踏足中三境後離家遠行，借著替崔家開闢產業航線的名頭，去了大海之上。
此番聚議比較特殊，最後那場演武有可能從過往的假打變成真打，所以崔家才讓她前來。
葉無憂想了想，掂量了一下手中刀鋒，然後目光望向天空中的女子，開口道。
「方才這技巧，怎麼琢磨出來的，或者說……有名字麼？」
「短接長。」女子簡短回應道。
似乎覺得太過簡單，崔三娘此刻又多說一句，「就是先短閃再長閃，你那一刀出刀很快，但是再為精妙的招式都是有後搖的，只要抓住後搖就……」
葉無憂聽著女子巴拉巴拉說了一堆，眼中怔了怔，隨後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勉力壓下眼中駁雜情緒，最終打斷道。
「崔家有幾個六境？」
「就我和家主，你問這個作甚？」
葉無憂此刻輕輕撫了撫額頭，雙眼輕閉又睜開，認真道。
「你還是讓開吧，我快感應不到那老傢伙氣息了。」
「這可不行，畢竟那是家主。」
「沒事，馬上就不是了。」葉無憂道。
什麼意思？
「我覺得，伱才是家主。」葉無憂補充道。
崔三娘眼眸微怔，但隨即冷冷道。
「少說廢話，我不會讓你過去的。」
「為何？」
「你的眼中……未免有些太過暴戾了，我必須將你留在這裡，等其餘人到來，否則會多不少無端殺戮。」崔三娘認真道。
她從最初就察覺到眼前這男子，渾身上下那無端的暴戾情緒。
回應她的是葉無憂略帶疑惑的質問。
「無端殺戮？我到現在，殺了你們崔家一個人麼？」
崔三娘目光微凝，她這才意識到，眼前的男子似乎沒有殺人。
樓閣內那些崔家的修行者幾斤幾兩崔三娘還是知道的，在葉無憂手中根本走不夠十招，但對方也只是將他們打暈在地，雖有傷勢，但不致命。
「相反，你們崔家做了什麼？你來此地也有幾日了，難道不知道那本應該是誰的樓閣？旁邊那如同馬舍般的荒涼小院裡面住的又是誰？」
葉無憂的話音隨著風聲傳來，讓崔三娘神色有些微微錯愕。
可即便如此……
崔三娘握緊了手中長矛，沉默一瞬，最終搖了搖頭。
也好。
葉無憂心緒徹底放了下來。
若非是瞧著眼前女子先前打破了那家主在大街上施展的會波及他人的神通，而且不知是有意無意，最終兩人遠離了有人居住的區域，交手間踏足山林，他也不會與眼前人多言。
眼中的暴戾啊……
沒人知道葉無憂為何不揮刀斬去那些崔家其餘修行者，為何不再狠厲一些。
他只是不想任由《六欲化魔經》肆虐心緒。
如果是一切正常，葉無憂會選擇靜心修行閉關，獨處一室，慢慢將心緒間的情緒磨平過去，淬鍊自身，哪怕藉由其餘方式排解呢？
可借著殺戮排解暴戾情緒，哪怕對方真的該殺，但葉無憂總覺得此舉……很不對勁，這是心神間的直覺。
除此之外，還有旁白。
旁白一直說他們該死呢……
旁白最近的廢話太多了，也不是說沒有幫助吧，但近來都是有點刻意的……情緒挑撥。
【殺殺殺殺殺，此女阻你道路，眼下竟敢站在天空俯視你，已有取死之道，不可饒恕】
【此間生靈，男性只配跪在地上叩拜，不能多看你一眼】
【若是女性，則只能跪拜在你腳下，不能言語，只有最為仙姿的容顏方能臻首仰視你，等候你路過垂青】
偌，還在狗叫。
如果是姬無夜呢，他算男還是算女？
【你輕笑一聲，覺得天機樓樓主說的對！】
……
不知從何時起，葉無憂對於旁白的話語，產生了些許莫名的抗拒，或者說，多了些許思考。
旁白的話語誠然說的很對，也提供了很多幫助，但經歷過這麼多事情下來，葉無憂總有一種被「束縛」與「操控」的莫名感覺。
這種感覺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對，是當初經歷【回溯】，和許清遠一同回到天牢時期的自己，那時就有這種感覺了。
不過眼下。
無所謂了。
六境與五境的差距實在是有些大，無法動用詭異的情況下，葉無憂如今能和六境勢均力敵甚至力壓一些孱弱的六境，但難以乾淨利落的戰勝。
就比如眼前這崔三娘，即便在六境中，都算是強悍的存在，而且修的是最為純粹的武道，葉無憂自詡最強的近身也不弱分毫。
若是讓那老傢伙真跑了，就不好辦了，大玄是有七境的存在，只是不在此城中。
「狗旁白，別叫了，加點料。」葉無憂自顧自喃喃道。
【你即刻踏入《無相心經》第一重境界-無我】
旁白的話音悠然響起。
《無相心經》在體內崩騰流轉，本就強盛的氣機再度提了一籌，力量充斥著全身。
葉無憂沒敢輕易踏入「眾生無相」。
那種心境下的自己，眼中看人如同看待螻蟻，唯有漂亮的女子才會稱為爐鼎，總之眼中除自我以外，沒一個是人的，並且總覺得自己是不會死的，命也是無所謂的。
正常情況下，氣機耗盡之前，眾生無相的心境不會輕易退卻，除非自己眼前再死一個陸青山，或許能打破這種心境。
「無我」至少還算是人。
於是乎……
葉無憂睜眼，感受著體內遠甚於先前的氣機流淌，眼中突然泛起了些許疑惑。
這是無我麼？
意識很清醒，沒有暴戾沒有狂妄。
雖然先前的「無我」也是自己，但那時用句不恰當的話來說，就如同磕嗨了一般無比張狂。
並且自己知曉自己嗨了。
眼下倒是一切如常。
為什麼，是「無我」境界出了變化？
還是自己和「無我」的心境已然沒區別？不應該啊。
可一縷莫名的想法浮現在葉無憂腦海間，抹去了他的疑惑。
不，是自己心境不同以往，已然徹底駕馭了「無我」。
此刻的「無我」，已然沒有了狂妄，只有氣機與力量的提升。
自己怎麼可能會是那般狂妄不堪的傢伙呢？
於是葉無憂面色平靜的抬頭，望向天空之中的女子，淡漠開口，口中輕吐二字。
「跪下。」
————
伴隨著劇烈的氣機波動，崔三娘身形在空中一退再退。
手中的長矛輕輕顫抖，她有些不理解，眼眸有些震驚的凝望眼前葉無憂。
到底發生了什麼，對方僅僅是在原地沉寂了一瞬，便如同換了個人似的。
言語之間，一招一式都狂妄至極。
男子的臉頰時而平靜，時而張狂露出笑意，一招一式遠甚先前。
那些招式儘管肉眼瞧著都暴戾無比，看著沒有章法，但實際上……
崔三娘抓住空擋，長矛橫掃，但男子卻是身形迅捷，本疾馳的身形猛然一頓，腳步後撤連帶著下腰，身形卻是頃刻間迴轉，再度一刀斬來。
三娘瞳孔一縮，這不是自己剛剛演示過的技巧麼。
這……他就學會了？
雖然這技巧說的簡單，但自己可是鑽研琢磨了幾年才能施展自如。
三娘連忙想要避開，但卻驚訝的發現刀鋒斬向的不是自己。
而是手中的長矛。
長刀作劍，連點十二下。
明明是氣機凝結的長矛，但卻與刀鋒接觸，發出了金石交鳴之聲。
長矛直接被打的脫手而去，而剛一脫手，就在空中徹底崩碎。
而那一刀打破長矛後，再度斬來。
刀芒再度蔓延少許，凜冽至極。
這是什麼！
崔三娘身形如同游魚般絲滑朝後疾掠，但葉無憂卻仿若預料到這一步，身形如影隨形貼上。
糟了。
兩人都是修武道的，面對這種敵人，這個距離根本來不及施展神通。
在這山城張開的【封魔結界】內，法相也無法運用。
於是崔三娘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一刀斬向自己頭顱。
她眼眸驀然放大，死死盯著眼前，呼吸之間腦海內卻翻來覆去想究竟還有無生機。
氣機凝聚，但卻無法施展法相，只能在身前覆上一層淺薄的護體罡氣。
絕望的情緒在她心間蔓延。
純粹修武道的強者交手就是這般，根本不會出現話本中霹靂吧啦打個幾百回合不分上下的情況，那是術士。
往往一招一式，便決定了勝敗生死。
刀鋒沒有絲毫停頓。
崔三娘突然感覺到臉頰被一股大力猛拍，頭腦瞬間嗡的一聲，意識模模糊糊的身形朝後仰去。
他，他用的是刀身？
打我臉？
但並沒有結束，崔三娘突然感覺自己被巨力打飛的身形突然一頓。
卻是腳踝處被葉無憂一手抓住。
男子話音貼著耳畔傳來，帶著一絲狂妄的譏諷。
「先前叫你跪下，為何不聽呢？」
他要做什麼？
崔三娘很快就知道了。
葉無憂此刻將玉足握在手中，指尖氣機綻放，女子褲襪瞬間被粉碎，然後崔三娘整個人都旋轉了起來。
男子身形腰腹輕扭發力，在手臂掄圓幾圈後，然後猛然一頓，借力朝著下方山體將手中女子重重砸下。
崔三娘頓時被砸入密林之中，身形接連撞碎無數粗壯樹木，方才停下。
昏暗的靜謐山林間，女子眼眸輕顫，死死咬牙，頭顱被卡在樹根里，雙腿膝蓋支撐著地面，女子後腰處的渾圓高高翹起，如同匍匐跪下。
崔三娘輕嘖一聲，雙手搭在樹根上，猛然發力。
她將自己上半身從身前碎裂的樹根中抽出，隨後重重喘息，靠著樹根緩緩坐下。
額頭上有鮮血沁出，但卻並不致命。
六境至少是沒這麼容易摔死的。
但其實剛才自己也有一萬種死法。
崔三娘此刻鳳眸倒掛，眉宇緊緊皺起，望著天空上那道此刻正冷眼俯視她的人影，似乎有些不甘心。
她輸給了對方，輸給了境界不如自己的葉無憂。
這沒什麼，她其實能接受。
但她不能接受的，是輸給自己最擅長的武道技巧。
而且那技巧，對方先前是不會的。
但卻在她只是施展一道後，便頃刻學會，而且推陳出新，衍化更進一步。
她眼下沒了再阻擋對方的心思，但瞧著葉無憂轉身就要離去。
崔三娘最終沒有忍住，不甘的朝天空呼喊道。
「喂，先前那是什麼技巧，為什麼第一次就能……這般嫻熟。」
話音遠遠的自空中傳來。
「武道無窮。」
——————
葉無憂轉過身，心神從戰鬥中抽出，才意識到附近聚集了不少人影，而且還有人影不斷趕來。
葉無憂微微皺眉，這都是一群滿眼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蠢貨。
他沒有理睬，略微感應了下先前那老東西離去的方向，腳下便浮現波紋，就要離去。
有膽子大的修行者此刻瞧著塵埃落定，左瞧瞧又看看，最終朝著即將離去的葉無憂大喊道。
「這位前輩，您剛剛擊敗的是崔家的三娘龍王嘛，你，你……」
「前輩你叫什麼名字啊，我們不認識你。」
「對啊，前輩，留下名號啊，不然我怎麼去吹牛……不是，不然我怎麼讚頌你的事跡呢？」
葉無憂腳步微頓，緩緩扭頭，淡漠的目光望向那問話之人，嘴角不自覺的露出一絲森然笑意。
連我都不知道是誰，這群醜陋的傢伙，實在是……
葉無憂嗤笑一聲，最終口吐四字。
「我是你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