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凌雪，活地與死地
米缸內是白花花的大米。
灶台旁還有熄滅的柴火，桌面上的碗筷似乎也未曾收拾，但從食物的色澤看，卻是已經擺放了約莫兩天？
是人們都離開此地逃難？
怎麼可能。
房屋內，街道上，城池中，空無一人。
陸採薇眼中疑惑之色愈發濃郁。
她從山脈的遠方另一端回到南寧城，耗費了些許時間，本以為南寧城如今會混亂不堪，甚至會出現因詭域而被侵蝕心神的死者。
可如今卻是人去城空。
陸採薇很顯然不理解此刻情況，於是她決定問問自己師父-神奇的夏安夢。
夏安夢的回答有些令人出乎預料。
「這裡不是詭域。」
「那是什麼？」
「這裡是真實的南寧城。」
夏安夢的身形虛幻在陸採薇身旁，望著四周街道，眼眸中露出沉思。
「這裡的人，應該都陷入了真正的詭域中。」
秀眉微蹙，陸採薇一知半解，歪了歪頭，眼神有些迷糊。
自己師父對於詭異這些稀少存在，似乎意外的有些……熟知。
不過這裡不是詭域，那她剛才從山脈外回來，所經歷的可都是詭域啊。
「吶吶吶，我們這是出來了？」
如果這裡是真實的南寧城，不是詭域，那麼相當於自己不知何時走出了那個地方？
夏安夢的話音平淡響起。
「出來了，但是，沒出來。」
夏安夢很顯然知道自己徒兒是無法理解的，於是她輕輕畫了個圈。
「這是詭域，邊界便是城外的山脈。」夏安夢道。
在陸採薇懵懂點頭後，夏安夢又畫了個圈，這個圈稍稍小一些，但是在初始的大圈中央。
「這是南寧城，真實的南寧城，不被詭域籠罩。」夏安夢又道。
「懂了麼？」
陸採薇歪著腦袋，看著地上一大一小的兩個圈圈。
猶豫了下，眼眸清澈的望向夏安夢。
「嗯嗯，師父父，我懂了。」
「好，說說吧，你懂了什麼？」夏安夢問道。
陸採薇認真的開口道。
「圈圈圓圓圈圈，南寧城，很小。」
「詭域，很大，大過南寧。」
「師父是叫我意識到山山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人人。」
目光清澈的有些愚蠢了。
「對對對嘛……」陸採薇小聲問道。
夏安夢神色愕然，虛幻的身軀都有些顫抖，但瞧著陸採薇那充滿期盼的目光，夏安夢深吸一口氣，胸前略微起伏，然後露出笑意道。
「對，不過這是最深層的意思，徒兒你就是看的太真切了，導致沒能理解最粗淺的意思。」
說完，不待陸採薇回應，夏安夢就率先解釋道。
「兩個圓圈，外面那個圓圈是詭域，你可以粗淺的理解為死地。」
「裡面這個是南寧城，南寧城如今不是詭域，是活地，但周圍都是詭域。」
「活地被死地包圍，就算是活地也與死地無異，所以即便走到了南寧城，但也無法脫離此地，除非在此地呆一輩子，但這顯然不可能。」
儘管這般說著，但夏安夢心中也有些許疑惑。
詭域是由詭異張開，可為何那詭異要這樣做呢？
感覺有些多此一舉了。
陸採薇聽完夏安夢的解釋，眼中方才露出明悟。
但是這陷入真正詭域之中的人們呢？
他們還能出來麼？
似乎看出自己徒兒心中的擔憂，夏安夢沉默了一瞬，然後微微搖頭，緩緩道。
「那並非伱能在意的事情，正常而言，七境之下，從詭域中脫身幾乎不存在這個可能。」
「如今還是先行離去吧，眼下應當能施展那一劍了。」
夏安夢的話音帶著勸誡，陸採薇沒有言語，只是沉默著舉起手中那漆黑長劍。
劍身泛著漆黑的幽光。
沒有鋒銳的劍意，劍身之上古井不波，落在任何人眼中都顯得平淡無奇。
無痕劍意施展而出，日月法相環繞周身。
可一瞬之間，夏安夢虛幻身影猛然回望，目光望向身後，望向自己身側。
那裡不知何時突兀出現了一張嘴。
雖然沒有眼睛，但一股被注視的感覺卻是傳出。
那張嘴此刻輕輕開口，輕淡的聲音傳來，傳入夏安夢心神。
「消散吧。」
————————
萬寶閣中，這群中三境修行者匯聚在一起。
有一老者此刻發言道。
「老夫曾經是個醫師，最初之時，本想著沒那麼麻煩一個個點名，直接調配了藥劑給那些百姓喝下，沒什麼禍害，只是讓他們嗓子一個月沒法說話，可喝了後他們卻毫無反應。」
「老夫當時就有些疑惑，難道這藥材有問題？但又說不上來原因，如今卻是這個情況……」
葉無憂微微皺眉，輕抬的手心中糧食如同流沙般滑落。
「這些都是假的。」
落在任何人眼中，這些都是上好的糧食，但當人吃下去後，只有兩種情況。
一種是吃的很飽，但卻腹脹而死，另一種卻是怎麼也吃不飽。
已經沉寂的右眼之中，這些米粒之上有著淡淡的詭異氣息。
不光是這些糧食，就連身邊的一草一木，桌椅，房屋，都有著淡淡的詭異氣息。
葉無憂初始早就察覺到這一點，但身處詭域之中，別說這些東西了，就連整座南寧城都充斥著詭異氣息。
這本就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但他卻是忽略了一點。
真實。
詭域世界的一切都那麼真實。
早在【身份替換】所衍生出的詭域世界中，葉無憂就曾多次感嘆，甚至有時會感到疑惑。
那個虛假的歸元宗內，人與物都太過真實。
只不過因為自己知曉這一切，自己是正常走入詭域之中，並且其內的身份不斷變化，才能清晰意識到那一切都是假象。
如果換做尋常人，換做其餘修行者，一睜眼就在那歸元宗內，且意識不到身份的變化，迷失在其中。
對於他們而言，那世界就是真實的。
先前在那詭域世界中，葉無憂是連歸元宗內半點東西都絲毫未沾，因為那些豐盛的佳肴，美酒佳釀，毫無疑問都是虛假的。
鬼知道吃下去的是什麼。
如今也是。
只不過自己卻是無意識間陷入了這一切，因為事情的發生太過連續，沒有絲毫中斷。
「也就是說，如今的南寧城是詭域虛構出來的世界，其內的一切都是假物，只有人是真實的。」
「那麼真正的南寧城，現在應該空無一人了？」
虛假的歸元宗如同仙境，真實的歸元宗一片廢墟。
但無論真假，眼下的南寧城此刻相較先前更為混亂了。
很多人意識到了怎麼吃也吃不飽，於是那些活著的，雞鴨家禽就成了搶手貨。
活著的生命，在這詭域之中是真實的。
而當這些家禽被吃完後呢？
人對於生命的渴望毫無疑問是排在第一位的，沒得吃，那就該開始吃人了。
而這三天，已經有一部分人被修行者點名封禁了言語。
這批最為安分的人，如今卻是成了其餘人被掠奪的對象。
最初之時還有修行者想要阻止，但剩餘的人毫無疑問已經紅眼了。
是餓死在這裡，還是拼命？
甚至一些下三境修行者，此刻也反轉了過來，調轉了槍頭。
中三境可以長時間脫離食物，但他們不行，還是要吃飯的。
這事情一發生，本就不算專業的大神通修行者們頓時撂挑子不幹了。
無所謂，反正死的是你們，就算大夥都得死，我們大神通也排你們後面。
修行者點名禁言的過程本就沒那麼和諧，面對尋常人本就是高高在上，積攢怨氣是必然的。
只是如果一切都能按照原計劃進展，當所有人都無法言語，解決掉那詭異，一切也算是有所得。
但如今卻是行不通了。
這些大神通修行者此刻匯聚一堂，面色各異，但心中卻不由自主的浮上一個想法。
其實沒那麼麻煩的去封禁這些人的言語。
因為死人也說不了話。
當其餘人都死去，那詭異不應該就很容易出現了？
封禁那些人的言語需要一旬時光，但殺死那些人……何需三天？
詭域之中哪裡有不死人的，只要最終自己能活下來就行了。
但這話沒人會去說，因為眾人都並非身處一個勢力，總不能落下話柄。
「所以現在還有沒有辦法？」有人目光望著葉無憂，發聲道，聲音有些淡淡不滿。
葉無憂此刻目光並未在意，只是隨意道。
「辦法已經告訴你們了，只是你們沒做到。」
「點名禁言那也叫辦法？可笑，老夫修到如今，可不是這樣操累的。」
開什麼玩笑，這種拋頭露面且不斷溝通的活計，早就讓他們心中不悅了。
葉無憂目光平淡，哦了一聲道。
「那你就等死吧。」
話音戛然而止，有人起身又沉默坐回。
葉無憂心思壓根沒放在與眾人的溝通上，他突然在思考一個問題。
那張嘴，真的在如今這地方麼？
南寧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但比起當時的歸元宗，三座山峰之間彼此相隔無數里，如今的南寧城其實挺小的。
只是人有些多。
可即便當時在那歸元宗，自己也能感應到詭異，甚至好幾次都發現那詭異，只是被它換在了不同人身上，功虧一籌。
可這南寧城自己這幾日搜尋了個遍，愣是沒察覺到一次真正的詭異。
它只是個嘴，又不是【幽靈】這種絕對的隱匿，自己怎麼會完全察覺不到呢？
是不是從一開始方向就錯了？
葉無憂感覺自己隱隱要抓住一絲清晰脈絡，但腦海中念頭卻是無比雜亂。
有話語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既然諸位都不願意說，那老夫便先說了吧。」
卻是那一直被孤立的凌雪閣的修行者。
畢竟凌雪閣在南寧山的那些事算不得光彩，或許也是知曉其餘人對於他的態度，所以他從一開始就幾乎未發一言。
但如今卻是主動站出，目光平靜淡淡道。
「城中我所負責的區域，今日已經沒幾人可以說話了，也算是圓滿完成了計劃。」
有人訝異道。
「哦，凌雪閣果然不愧是上三宗，敢問是有什麼特殊方法麼？分享分享。」
「其實沒什麼，只是將他們舌頭割去了，不過人是不會死的。」凌雪閣人分享了他的辦法。
這……
眾人有些面面相覷，但隨即議論紛紛。
「其實未免不是個好方法，但真的不會死麼？」
「老夫是主修醫師的，割舌確實不會死，不過也要救治及時……咬舌自盡只是因為痛痛會讓剩餘的舌頭往後縮，從而塞住了整個氣管。」
「學到了學到了，當真是個好辦法。」
凌雪閣那位修行者見著眾人七嘴八舌，目光落在不發一言的葉無憂身上，隨即輕輕抱拳，客氣道。
「敢問閣下可有空，我們少閣主如今也在城中，聽聞了葉公子提出的辦法後，很感興趣，想要與您商議一番離開此地的辦法。」
未了，他還解釋道。
「少閣主如今不太方便見人，所以還請閣下移步一敘。」
少閣主？
葉無憂面色疑惑，那是什麼人。
胡三爺輕哼一聲，目光中卻是有些疑惑。
如果真是那少閣主，修行應該不凡，自己怎麼沒有發覺對方氣息呢？
除去二人沒有反應，但其餘人卻是紛紛站了起來，目光望向凌雪閣那修行者。
「是那位負責鎮壓【泯滅】的少閣主？」
「據說閣主閉關，一切事物都由少閣主處理，這些年【泯滅】也都是交由他負責？」
「他如今在這城中麼?」
「有救了，有救了，哈哈，這位凌雪前輩，怎麼不早說呢？」
「實不相瞞，我對凌雪閣憧憬以往，當日尋到的寶藥，其實本就是想送給凌雪閣的。」
葉無憂眼眸疑惑，但也聽了個大概，目光望向胡三爺。
「那少閣主是什麼人？」
「別看老夫，老夫也不知道，相較於五行宗那位女子和白雲觀那死去的傢伙，凌雪閣倒是最為神秘，甚至無人見過那位少閣主真容，連性別都不知。」
葉無憂微微點頭，最終決定前去看看。
能負責處理泯滅，也算是和詭異打了交道，總歸該有幾分本事吧。
不過葉無憂腦海想起路上見到的那些逃難的災民。
不鎮壓【泯滅】，來這裡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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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葉無憂來到了城郊一處高樓外。
樓宇張燈結彩，修建的無比華麗。
這裡以前是座青樓。
如今也是青樓。
只是裡面早已經人去樓空。
那名領路的凌雪閣門人不過四境，此刻帶著葉無憂來到樓外，略微抱拳，便不再進入。
「葉公子，少閣主在裡面等你，在下就不做陪了。」
葉無憂沒有言語，只是多瞥了這青樓一眼，便踏步邁了進去。
樓內的裝飾依舊華麗，地毯之上灑落著斑斕的色彩，儘管是白天，依舊點滿了燭火，哪怕門窗緊閉，也依舊明亮。
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酒氣，更是有淡淡的藥味與迷迭香的味道。
是真是假？
葉無憂如今已經滿是懷疑。
樓內除了他外，也只有一人。
廳前的屏風後面，隱隱坐著一道人影。
葉無憂止步，沒有再度上前，只是問道。
「少閣主對麼，你找我，我來了。」
屏風後的虛影輕顫了一下，身形仿若抽搐一般趴下又坐起，伴隨著酒杯咣當落地聲。
少頃後才傳來帶著迷離的話語。
「少閣主？我不是啊，我哥才是。」
「我找你？我找你幹嘛，哦，想起來了，你，你要不過來吧。」
話音竟然是個女子。
所以她哥才是那位能鎮壓【泯滅】的人麼？
葉無憂眼眸疑惑，身形踏前了一步，沒有去那女子身前，只是越過了屏風看了一眼。
一個披頭散髮的陌生女子此刻半趴在桌台，神色迷離，身前酒杯灑落一地，桌上滿是酒液，沾染著臉頰，也沾染著唇角。
這一幕看的葉無憂直皺眉頭。
相反，那女子此刻看見葉無憂，迷離的眼中愣了愣，隨即撐著從桌面起身，臉頰上掛著不知是酒液還是口水黏膩的拉絲，此刻帶著奇異笑意招了招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