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誰才是木靈
本應蔚藍的天空此刻沁上一層淡淡的青色。
五月時節，雖說琳琅島懸於高空，往日烈風吹拂，並不炎熱，但此刻卻是如同嚴冬一般，島嶼四周沒來由的籠罩上一層淡淡的冰霜。
陸沉有些目瞪口呆的望著自己身前景物。
他所施展出的法相神通，山崩地裂，大海無量。
大神通的法相是由他施展，從虛幻變為凝實，但歸根結底，不過是神通罷了，並非真實的一切。
法相是法相，再真實，也是法相，並非是陸沉真能虛空造山海而出。
山不是山，海不是海。
而現在呢……
山嶽法相變為了白皚茫茫的雪山，而巨浪則凝結成了冰晶一般的存在，哪怕他已經沒有施展神通，它們也依舊懸停在空中，沒有消散。
那原先能輕易摧毀一切的七境神通，卻是在這片冰霜之中，在陸家老祖那不可思議的眼神之中，消散了去。
洛清寒氣息有些渙散，面若清霜的站在那兒，但眼中神采卻是愈發銳利飛揚，仿若印證了某事一般。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擋得住七境玄妙。」
「不過是運氣罷了，再來一次，你要怎麼接！神樹，神樹助力！」
陸家老祖沙啞嘶吼。
洛清寒目露一絲陰霾。
自己如今徹底印證了七境的道路，但自己終究不是七境。
可眼下……對方難道真就無窮無盡，可以憑藉神樹施展超越自身極限的神通？
陸家老祖要有這種本事，那幾乎可以當成七境去看待，以往怎麼不見消息？
「神樹助力啊！為什麼不助力！難道要老夫砍你一刀嘛！」
不過伴隨著陸家老祖的話語聲，卻沒有任何反應傳來。
或者說，有著反應，只是反應有些奇怪。
琳琅島上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巨響。
盤踞陸家琳琅島千年之久的巍峨蒼天巨樹，此刻那需數十人方能面前環繞的樹幹內，卻是傳來陣陣如雷聲響。
緊接著如雷般的沉悶轟鳴，逐漸化為絲絲縷縷令人刺耳的摩擦擠壓聲，又如同人身上的骨骼被一點一點扭動崩碎的聲音。
這聲音來自神樹內部。
在場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切。
神樹里發生了什麼？
「難道那小子還活著？」陸沉心中驚疑。
但比起他的驚疑，有人卻是意識到了更多的變化。
盧兆麟一邊努力啃著手中已經被冰霜凝結的冰西瓜，眼眸有些微微錯愕。
他的詭異，沒有被封禁了？
一尊又一尊鬼魅靈將出現在四周。
洛清寒身形輕輕落在滿是塵土的地面，赤足而行，但卻不沾染一絲灰塵，仿若有什麼隔斷了這一切。
封禁解除了。
「封禁解除了……那又如何，伱們殺不死老夫的……我是陸家的老祖啊，陸沉。」
陸家老祖面不改色，放聲大笑。
但笑聲卻是伴隨著瞳孔的收縮，忽然停頓了。
…………
神樹內部發生了什麼。
神樹內部的天地本是如同洛河一樣，山清水秀，世外桃源，洞天福地一般。
但現在麼。
葉無憂目光靜靜望著這一切，望著如墨般的漆黑天空。
「運氣不算太差。」葉無憂自語道。
【詭門棺】不受他掌控。
陸青山曾言，此物解開封禁之後，可以使用一次。
不過這東西封的是誰，就無法預料了，純憑運氣，又因為其是詭異，天衍也算不到。
只有三種可能。
一，丟出來先封自己，笑死敵人。
二，丟出來封敵人，自己笑死。
三，一起封，都得哭。
葉無憂的運氣不算太好，但這一次，也沒有差到最壞的地步。
否則真讓那木靈笑死了。
他們是一起被封。
天空仿若一張磅礴畫卷，本精緻的畫中卻有一半化為漆黑，如同墨汁一個不甚灑入其中，污染了畫卷。
【詭門棺】就是這樣。
當初大炎皇城周圍無數距離，都被詭門棺所籠罩，只進不出。
那時葉無憂還不理解什麼是「詭域」，但當見過【身份替換】所造出的歸元宗後，才發覺詭門棺似乎就如同一座詭域。
並不只是單純的封禁。
詭域之中可不止如此，隨著時間的衍生，會誕生出更多奇怪的事情。
這個時間或許是幾天，或許是幾個月，或許是幾年……
不過那時的【詭門棺】也只是剛剛從張世軒身上脫離，所形成的一切只是封禁而已，一天時間就被重新抓了回來。
葉無憂望向自己腳下所站在的山崖。
那已然不是山崖了，而是一片漆黑的淤泥地面。
淤泥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隱隱翻騰……但卻始終不能突破淤泥上來。
「是詭門棺以前關押過的存在麼？」葉無憂面色平淡，不屑一顧。
天空之上的墨跡正不斷擴大。
直到吞噬了此地所有山峰，污染了河流，最終來到那神樹所在的島嶼上。
木靈從盤膝之中站起了身。
那墨跡便不能再前進半分了。
詭門棺的力量，被壓制了一些。
葉無憂眼中露出詫異，帶著疑惑輕聲訴說道。
「我身上如今有三具殘骸，算上我手裡這三具不受掌控的，一共六具……」
「難道說，五並非你的極限？你還鎮壓了別的殘骸？」
神樹能鎮壓詭異，但也有著時間限制，也有著極限，甚至有著代價可言。
【幽靈】【遺忘】【右眼珠子】【千人千面】【鑰匙】【詭門棺】
在這個神樹構建的內部天地中，只要是詭異都會被鎮壓，這仿若是神樹的某種本能。
只要露出了詭異，就一定會被神樹鎮壓。
葉無憂先前是一點一點測試過來的，在取出【鑰匙】時，便已經不受鎮壓。
【詭門棺】被他最後取出。
所以他推測，神樹的極限是五？也就是神樹只能無條件鎮壓四個詭異？
可現在……五不對，為什麼？
葉無憂並不知曉，在外界，神樹還被借用了力量，鎮壓了四尊詭異。
所以眼前神樹的極限是一定時間內，同時鎮壓八具詭異。
而現在，外界的力量被神樹收回了。
漆黑的墨點仍然存在，詭門棺遮蔽了大半個天空，只餘下那島嶼上方的一點清明。
黑霧環繞，但清明終究沒有消散。
可黑霧也沒有。
詭門棺的影響依舊存在。
因為這是不受人掌控，徹底「野生」的殘骸，比起葉無憂身上如今的【幽靈】，要恐怖不少。
縱然神樹此刻鎮壓了【詭門棺】，也無法消除它帶來的影響。
因為這片天地本就是虛構而出的，它並非真實存在。
木靈的聲音帶著絲毫不掩飾的怒意傳盪而來。
「汝，汝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汝毀去了歷時千載形成的洞天福地！」
葉無憂兩手一攤，輕笑道。
「怪我咯？最初是你不讓我走的。」
嗯？
有什麼東西觸碰了一下自己。
葉無憂目光望向腳下漆黑的淤泥中，卻瞧見一隻漆黑的手伸了出來。
手掌攤開，似乎想要抓向自己，又或許是和自己握手。
目光收回，葉無憂重重一踏，將那漆黑的手踩成爛泥。
「汝不可饒恕，不可饒恕……」木靈話語帶著憤怒。
葉無憂倒是根本沒在意木靈的話語，目光朝著四周張望，卻終究是發現不了那【詭門棺】的蹤跡。
它如今徹底脫離了葉無憂的掌控，隱藏在這漆黑的天地之間。
說實話，葉無憂真的很好奇。
「你都氣成如今這樣子了，怎麼還是風雨不動安如山，始終不肯挪開半步呢？」他輕笑道。
那木靈給他的感覺是無法抵擋的存在，如果對方願意離開樹冠上，那麼可以輕鬆擊潰自己。
木靈沉寂了一會，隨後話語帶著死死被壓制的怒意。
「汝去把那東西找出來，它被吾壓制了，找出來，帶走，吾放汝離開。」
「我說了，我不走的。」
「汝究竟想做什麼！」
葉無憂伸出手，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額頭。
「做什麼呢……我也不知道呢。」
「最初呢，是想幫我那個便宜師父毀了你這神樹，但後面覺得太過可惜，神樹只是樹，樹是沒有錯的，只要毀了你這木靈就行，無論最後發生什麼改變，反正師父也是個死人了。」
「可現在……」葉無憂的話音微微一頓，隨即再度道。
「雖然腦子裡那個聲音不見了，但是我現在只想砍了你當柴燒……」
木靈的話語帶著冷意，它的腳步似乎微微挪動。
「就憑汝……」
葉無憂一手扶額，眉頭緊皺，眼眸中有無盡駁雜情緒閃爍，最終化為笑意。
「比你強的樹，我一共砍過五顆，如果閣下只有這種實力的話……」
話音未落。
木靈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樹冠之上。
那是比神道術縮地成寸更快的速度，木靈轉眼間便已經出現在了葉無憂的身前。
高大如同巨人的木靈就這般站在葉無憂身前。
葉無憂的臉上還帶著輕淡笑意，但胸膛卻是已然被洞穿，青灰色的手臂穿透了葉無憂的身軀。
已然恢復大半生氣的「軀體」，此刻湧出殷紅的鮮血和濃郁的白濁。
木靈似乎有些怒不可遏了，它目光望著葉無憂，想要將其生生捏碎。
但瞧著葉無憂渾身上下尤其是胸膛處冒出的白色粘液，又望了一眼四周漆黑的天空。
猶豫一瞬，最終沒這麼做。
沉沒成本太大了……
這傢伙吞了道果，精華都在他身軀里，粉碎他才是浪費。
木靈就這般一手拖著葉無憂，隨之身形閃爍，回到了樹冠之上。
看著四周平靜的樹梢，木靈鬆了口氣。
「還好，時間很短，沒出事……」木靈這般輕聲自語了一句。
但微弱的話音從身旁傳來。
「你說你，怎麼都掉色了呢？」
掉色？
木靈眉頭微微一皺，但隨之身形僵硬在原地。
無法形容這一刻所發生的事情。
青灰色的身影此刻一點點「脫色」。
那般象徵著生機的青色漸漸消散，被一旁的樹枝吸收，隨之露出了其內的灰色。
而那灰色，也漸漸在消退。
青色象徵著綠葉，灰色則是軀幹。
無數神木枝芽此刻延伸過來，將這尊木靈的身軀層層環繞，死死束縛住。
「為什麼……吾是木靈！」木靈感受著身軀一點點消散，發出不可置信的怒吼。
掛在樹上的葉無憂，胸口一邊冒著鮮血和白液，一邊望著這一切。
有聲音回答了它的疑惑。
「現在你不是了。」
「我才是。」
話音帶著蒼老，也帶著一絲……人性。
神樹的樹幹之上，從其內緩緩浮現一道人影。
一樣的青灰色，由樹幹組成的身軀，只不過身形沒那般巨大，而是如同常人大小。
那張蒼老的面容，葉無憂見過。
「陸家老祖？」葉無憂嗤笑道。
那副相貌和陸家老祖一模一樣。
只不過相較於外界的那位滿臉荒淫的老祖，眼前的這人……
說的好聽些是神色古樸，帶著嚴肅莊重。
不好聽的話，便是一張老古董的刻板臉。
木靈眼中夾雜著瘋狂，聲音卻是逐漸變小。
「汝……汝當真還活著，不過兩個月，汝究竟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
陸家老祖面色平淡，沙啞道。
「在你眼中不過兩個月麼……看來你並不知曉。」
「為了這一天，我已經謀劃了不知多少年。」
陸家老祖低頭望了一眼此刻自掛東南枝的葉無憂，微微點頭隨即道。
「雖說真正的轉機，不過是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是什麼時候？
葉無憂略一思索。
陸青山出生的時候？
這些話語，那原本的木靈肯定是聽不懂的，它只是最後帶著不甘問出一個問題。
「吾，吾明明對汝設下了提防，汝怎麼可能逃避監視做這一切……」
陸家老祖蒼老面容古井不波，伸出一隻手，將木靈的胸膛洞穿。
陸家老祖從木靈身體中抽出某縷氣息，隨即在葉無憂身前輕輕拂袖。
木靈即將消散，而葉無憂胸口處的窟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
隨即淡淡回應道。
「你說的是你安置在我身上的那個意志麼，或者說，那個木靈分身。」
「這就是你永遠無法理解的地方了，畢竟你原先是木靈，雖說有著粗淺的智慧……但根本不了解人性，也讀不懂交談之中的彎彎繞繞……」
「它被我騙了。」
陸家老祖的聲音似乎多了一抹笑意，但卻是嘲笑。
「我騙了它，它現在估計到死都以為我是它兄長，而它是我弟弟呢……」
「早就忘了自己是木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