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給清寒留個全屍
長長的車隊在官道上緩緩行駛。
車隊漫長，尤其是後方幾輛堆放了麻布怎麼也遮蓋不住的金銀財氣，紅花樓的百年積蓄果真不少，多到連儲物戒指都被填滿只能以馬車存放。
那魔道老者以為他死了便沒人可拿到財產，屬實是想多了。
如此大張旗鼓的車隊出行，也並非沒有引起他人目光，但當瞅著那環繞車隊，一個個神色露出豪邁與傲然的四境大神通，那不小心生出的不軌之心便頓時收了起來。
渾身赤紅的妖馬發出一聲嘶鳴，引的車夫一鞭子抽了上去，馬匹吃痛，便又嘶鳴一聲，終究是老老實實的沿著官道跑了起來。
這種蘊含一絲妖族血統，以御獸手段所駕馭的「妖馬」，放在市面上哪怕是未訓練的年幼馬犢，也要千兩白銀，若是放在大炎，則是軍中驍勇戰將方能擁有的神異坐騎，如今卻只是替人拉車跑腿的命。
身子陷入柔軟的坐墊，葉無憂這般想著，最終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望向馬車內。
該說不說，作為千年世家的洛家，當真是威風。
鮮艷的紅色絲絨長墊鋪滿了整個車廂，柔軟舒適，連帶著一旁還擺放著精緻的絲綢靠墊。
馬車內的空間寬敞而明亮，薰香點燃，散發著淡淡的檀香，帶來一絲令人心神適宜的清幽，也掩蓋了一些……死人氣。
葉無憂距離五境如今只差一線，可肉身卻始終無法與強大的神魂達成一個平衡。
他修行至今幾乎沒依賴過什麼修行資源，神魂不算，除去早些時日服了那兩顆紫金蓮子，算是有著不小的提升。
但那玩意如今卻是已經不太受用了，並非那剩餘的五顆蓮子不好使，而是如今再度服用後，早已沒了第一次的成效，況且那本就不是單純淬體的天材地寶，而是救命療傷的神物。
曾有人帶著葉無憂乘著飛舟在大炎轉了轉，他人緣極好，各門各派都非常熱情的送上各種丹藥修行資源，毫無怨言。
可那時候自身不過二境，覺得那些珍寶已然是天大的財富，一輩子都用不完吧？
但隨著境界水漲船高，曾經覺得珍貴的物品如今也變得喪失了本有的價值……卻是已經瞧不上眼了。
葉無憂輕輕嘆息。
這也正常，大炎明面境界最高之人無非是那劍宗宗主，其餘一些四境便是宗主的小宗門，哪來什麼玄妙寶藥。
能對於五境都有影響的丹藥，葉無憂沒有。
恰逢遇見洛玥，便索性與這位洛家家主依舊討要了個最簡單的方法-嗑藥。
「前輩您已經五境了麼？神魂強於肉身，這事情倒是少見……提升體魄的丹藥家族內有，隨我們一同回去取來給你？」
葉無憂沒有拒絕，只是在洛玥一再要求與他共待一輛車廂時稍稍猶豫了一下。
眼下洛玥終於下了馬車，葉無憂鬆了口氣，隨即掏出個小冊子，提筆書寫。
洛玥不在，小更一會。
他在寫日記，幾乎每日如此。
以免一些事情被自己【遺忘】。
【遺忘】詭異的侵蝕是悄然無覺的，看似這侵蝕不如【幽靈】來的恐怖，但實際不然。
你意識到自己忘了某事並不可怕，當意識不到自己忘卻，才是真正的遺忘，也最為恐怖。
【今日又用天衍推算了一下小結巴在做什麼，可那是個推衍不出位置的地方，只能瞧見無數劍刃插於地面，劍刃密密麻麻，如同一座劍丘】
【陸採薇究竟在做什麼，只是盤膝而坐於劍丘中不發一言，一連好幾日都是如此，怎麼，你也想常立於劍丘之上？】
寫下這一段後，葉無憂不自覺笑了笑。
他在取回自己身份後，第一時間便推衍了陸採薇的情況，但正如所寫的一樣，似乎是在某個「秘境」中，推衍不出具體所在，只能模糊知曉對方在做什麼。
本想要去找對方的心情也暫且擱置下來，對方畢竟有夏安夢陪著，有著自己的機緣。
只要小心些，不去招惹一些龐然勢力，想來是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白露怎麼除了吃就是睡，她不修煉麼？吃這麼多，肉都長哪去了？】
【哦，今日開始修行了？難得難得。】
【洛老頭死了，洛玥以為洛老是為她而死的，但實際我用天衍算了算，發現並非如此……不過無所謂了，這事沒必要說出】
仔細梳理最近的脈絡，確保沒有什麼事情被自己【遺忘】後，葉無憂才收起了紙筆。
望著手中已然記載的密密麻麻的冊子，葉無憂現在對於境界湧上了強烈的渴望。
修行。
以往身上只有【幽靈】時，尚還不覺所懼，畢竟那侵蝕是自己可以察覺的，且能被神道術壓制。
而如今，想要擺脫詭異的侵蝕，擺在葉無憂面前的只剩下了一條路。
上三境。
無論是天機樓樓主的話語，還是洛清寒那女人所做的一切，都驗證了唯有上三境便是一切的轉機所在。
只有解決掉身上的麻煩，自己才能從此隨心所欲的過活。
眼下兒女情長都暫且放下，自己已經見了太多被詭異侵蝕的悽慘例子。
葉無憂可不想某種悲劇再度上演。
七境，這就是唯一的道路麼？
【天機樓？天機樓是個瘠薄，也就騙騙傻子，這些大道殘骸根本不足為懼】
哦，葉無憂眼眸一亮。
狗旁白或許有高見？
【遙想當年，萬千大道只能瑟瑟發抖被伱踐踏在腳下，如今不過兩具殘骸，有何可畏，倘若事不可為，那便再吞一具】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葉無憂不屑一顧。
兩隻詭異彼此之間尚還能達成微妙的平衡，三隻詭異，找死麼？
【呵，你輕笑，轉眼便明悟一大世間真理，凡事三角形具有穩定性……】
啊對對對，凡事三角具有穩定性，三角戀也具有天台斷頭風險。
旁白似乎沉默了。
葉無憂閉目養神。
車簾被拉開，一襲紫衣的洛玥踮著腳輕輕踩了上來，望了正閉目養神的葉無憂一眼，隨後輕抿唇角，安靜的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葉無憂不開口，洛玥也沒有說話，兩人就在車廂內各自分坐兩側。
與葉無憂閉目養神不同，洛玥此刻安靜的錯落在一旁，眼眸微睜，但露出的卻並非如同常人的眼瞳。
而是一片死寂的眼白，黑色的瞳孔淡到微不可察，連帶著袖間露出的肌膚，也並非如同尋常年歲少女般白皙，而是一種死寂的蒼白，沒有活人生氣可言。
被這種目光盯著，若是尋常人在此，只會覺得毛骨悚然，即便是修行者，也會無比怪異。
但葉無憂卻是視若無睹。
這就是修行那功法的後遺症。
身體上的某種觸感幾乎消散的一乾二淨，不說沒有，也是極為微弱。
拿刀捅自己都不帶痛的。
葉無憂的身軀也差不多如此，但因【血肉重生】的天賦所在，倒不至於整個人死氣騰騰，勉強還有幾分血色，只是看起來如同虧空的青年世家子弟一般。
【怒不可遏，你怎能讓這死人與你待在同一車廂，趕緊去尋副棺材將她裝進去蓋上，雖然掩飾的很好，但那股散發的死氣卻是做不了假，連帶著對方身上那腐朽的殘骸都是死氣沉沉】
誒，過分了，這其實是別人的車廂……話說我身子也是個死人，我是不是也要進棺材？
旁白話音沉寂了一下，便再度響起。
【死人，死人，死人也行啊，兩個死人在一起能做些什麼】
【枯墳老樹昏鴉，棺材流水人家……你突然有所領悟，腦海中逐漸浮現】
我悟了？我悟了什麼？
葉無憂頓感有些不妙，為了防止旁白再度說出什麼驚世駭俗言論，從入定之中猛然睜開眼眸。
強行將腦海中繁雜噪音壓下，望向正坐在對面瞪著眼白望著自己的洛玥。
洛玥突然捻起一抹紫色裙角，直接開口道。
「我方才出去換了件衣服。」
「嗯……」
嗯，感情姑娘您剛才出去就換了件衣服啊，這事需要與我說麼？
啊，差點忘了，當初這丫頭可是能突然安跑到自己面前對自己說上一句「你與我如今都是死人，我們很般配。」的逆天言論。
當時自己正因那「意外」的死亡焦頭爛額，冷不丁聽到這話，差點沒忍住把對方從雲舟上丟下去。
從前都有洛老那個老江湖狐狸精去處理一切，洛玥不過是一個被圈養的籠中雀，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該與人如何交談。
「紫色挺好的。」葉無憂禮貌回應道。
「為什麼？」洛玥道。
這還能有為什麼的麼？
葉無憂不在意隨口道。
「因為妹妹說紫色很有韻味。」
原來他有妹妹，並且喜歡紫色麼？
洛玥暗暗記下了這一點。
「前輩，許清遠，吳悠和葉無憂，哪個才是真正的你？」洛玥直接問道。
「後者。」
「可前輩你先前偽裝的很像……那你為什麼要用他的身份，很危險。」
「詭異的影響，如今已經消散了。」
洛玥點了點頭，隨後指了指她自身蒼白死寂的身體，又看著葉無憂那雖然死寂但沒多少死氣的身體道。
「我現在的身體很難看，能變成你那樣麼？」
「沒辦法，這是某種天賦神通，並非功法。」
葉無憂有一搭沒一搭說著，突然覺得這丫頭說話是夠直接的，完全不用思考有什麼其餘意圖。
也好，沒那麼多情緒，也沒那麼多彎彎繞繞，不然自己就真把她一腳踹下自己車廂了。
葉無憂好似想到什麼，問道。
「話說你這般讓我與你們隨行，就不在意你剛招攬下的那伙人心生不悅？畢竟在你們眼中，我好像和魔道無異？」
「是麼？」
「不是麼？」
洛玥思索片刻，緩緩道。
「你殺死了那紅花樓的魔頭，救下了地牢內的孩童和那對夫妻，這是件好事，為什麼要說你是魔道呢？」
可我曾經屠了你們洛家喔……
「你先前還出手屠了我們洛家，他們活著，洛老會死，我也會死，他們死了，我才能當上家主，洛老才能了無遺憾的死去，這也是好事，為什麼說你是魔道呢？」
葉無憂張了張嘴，沒說話。
他突然想起來，洛玥這傢伙，曾經是對自己說出，「能不能把我的頭割下來看看意識會不會死去」的女子。
詭異本就擾人心神。
一個圈養多年的籠中雀如今化為死雀，當這死雀從籠中吞困而出，看待事物的眼光，對於世界的認知，眼下似乎與常人。
截然不同。
洛玥繼而再度開口道。
「雖然那些族人我不認識，但他們確實是洛家的血脈，為了防止這種事情以後再度發生。洛家以後，不會再有分家和宗家了。」
「爭鬥或許還會有，但所謂的家主之位有能者居之，只是再也不會有宗家掌握分家的生死了。」
挺好的……
車廂內沉寂了一瞬，只有窗外奔走的馬蹄聲不斷響起。
「對了，前輩你要小心洛清寒，你殺死了她胞弟，她曾經與我見過一面，說遇見你的話，不會留手。」
「但此事也有隱情，她那弟弟洛玉，似乎不是本人，至少我以【拘靈遣將】調靈時，在洛家中沒有他的靈。」
嗯？
葉無憂眉梢一挑，這話是什麼意思？
洛玥解釋道。
「前輩，我先前與你說過我身上的詭異是【拘靈遣將】，以血脈束縛，拘的是洛家死去的靈，那些死者我都安葬了，但是後來才發現，沒有她那位弟弟的靈。」
「這種情況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她弟弟不是洛家血脈，或者乾脆就是一個傀儡。」
嘖，難不成是什麼狸貓換太子的劇本？可狸貓可能是狸貓，但洛家再怎樣也算不上太子。
「哈哈，或許她們姐弟並不是洛家親生的呢？」葉無憂打趣道。
「不。」洛玥微微搖頭，「我能察覺到清寒姐姐的靈，她是洛家的血脈。」
「此事我還會調查下去，但在這之前，前輩你一定要小心遇見洛清寒。」
這話似乎有些晚了。
自己已經跟那女人打過交道了……在詭域之中對方不好動手，若是下次再遇見，估計真就不會饒過自己了。
想到洛清寒那女人，葉無憂就頓時覺得有些頭皮發麻，那是一個他完全想不到如何對敵的傢伙。
周身有無法觸及的某種距離，就連鬼手都能抵禦。
以及那讓時間靜止的詭異，雖然那能力似乎也消耗極大。
再加上精通一切陣術劍道幻術道法，還掌握神道術。
不過等我自身突破五境玉衡，就算不敵，雙方都有神道術的情況下，不至於逃不掉。
葉無憂這般想著，隨意回應道。
「不用叫我前輩，你現在是洛家家主，可以叫我名字……」
「好的前輩，如果你害怕洛清寒的話，可以待在我身邊，你當初送我和洛老回來，我理應護住你。」洛玥開口回應道。
待在你身邊？
洛玥啊洛玥，你眼下才三境，縱然掌握了一具詭異，又能如何呢？
話說那詭異是啥來著，【拘靈遣將】啊，很強麼？
還是多活幾年吧。
自己再怎麼樣，掌握【神道術·縮地成寸】，打不過還不能跑麼？
葉無憂此刻眉宇之間憂愁散去，隨性打趣道。
「怎麼，那女人難不成還能念及家族血脈情誼，給我留個全屍麼？」
「不。」
洛玥微微搖頭，輕聲道。
「我會給清寒姐姐留個全屍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