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先前的大廳之內。
「老身已經將話語轉述完了……妖族人人得而誅之,妖族禍患我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陛下還是與陸大人細細考慮一下如何?」
「無論此前有何恩怨,但畢竟大玄與貴國並非敵人。」
灰袍老者話語道盡,低垂眼帘不再去看其餘二人,而是恭敬的起身告退。
此地只餘下元帝與陸青山師兄弟二人,就連那位似乎六境的老宦官,也被支走了。
精緻小樓之內,誰都沒有第一時間開口,空中瀰漫的只有不發一言的沉默。
這位三十餘年前才算真正踏入這座皇城的皇帝,威嚴的面容隨著人影的散去也逐漸變得怔然了起來,目中閃爍著不一樣的光景。
當初與陸青山一同隨師父修行,陸青山是師兄,修的是術。
他當時還年輕,是身份尊貴但卻性格頑劣的世子,無需在意修行,修的是兵法謀略。
此外還有一人……修的是技,或者說是最為古樸毫無花哨的武道。
那時三人年幼,並不在意身份差別,彼此交好。
不知過了多久,坐在主位之上的那位元帝,輕輕的給自己倒了一盞茶,一口飲盡,似乎毫不在意的道。
「師兄,他說的是真的麼?」
「你身上的情況……究竟如何?」
始終沉靜不發一言的陸青山此刻微微轉頭,目光平靜的望向上方,望向自己那位認識了許多年的師弟。
話音平穩,神色淡然。
「你怕了?」
元帝那張往日裡滿是威嚴的面容上,此刻顯露出錯愕的神情。
他微微一愣,但隨即猛然一拍桌案,眼中流露出絲毫不掩飾的憤怒。
「朕會怕?當初朕獨自一人,身邊只餘八十騎都不曾懼過,朕怕什麼?」
沒人知道這麼幾十年前,一位當初的邊境藩王,是背負了多少壓力,如何一念之下做出抉擇,面對當時的宗門天下,面對自己的那位仍高居皇位之上數倍乃至十倍於自己兵力的侄子,悍然起兵的。
雖說後來有陸青山為其出謀劃策,但戰爭就是戰爭,智慧謀略永遠只是一部分,再好的良策也終是要人去親自實施,並非動動嘴皮子便能坐看風起雲湧。
動輒數萬,乃至數十萬上百萬的軍團作戰千里奔襲,很多都是這位如今身處高位的元帝親自指揮。
那並非俗世的軍隊,而是擁有修行者結成的軍陣。
世人都說劍宗山下陸青山與那位劍宗宗主的一戰才算打碎了宗門聯軍的幻想,但其實不然。
真正的最後一場決戰,是他親自位于帥台之上,橫旗指揮七天七夜方才啃下那最後的勝利,此後才有了劍宗那場看似破釜沉舟流傳悠久,但實則雷聲大雨點小的對決。
若不真正見血,誰跟你談?
可是,明明當初面對數十倍於自身的軍隊,明明最為落魄時軍隊分崩離析,身旁只有八十餘騎伴身敗走,都未曾有過畏懼,心中最多只有不甘與懊惱,但如今為什麼……
元帝的眼中流露出一抹複雜,他仿若想到了什麼,身子微微後仰,目光望著樓宇內的精緻花紋雕刻,輕聲道。
「是啊,朕怕了,朕告訴伱,我怕的是什麼。」
「朕怕你這跟我走了幾乎一輩子的師兄去死。」
陸青山緘默的面容上終於是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他輕輕搖頭再點頭,似乎是否認,又似乎是肯定。
目光並未看向自己那位師弟,而是望向那敞開的大門,門外是一片春暖花開的大好風光。
但他好像看的不是這些於新春之中綻放的風景,而是望向遠方,望向更遠的地方。
天衍,能推衍天機。
可天衍究竟能看到多遠呢?
陸青山收回目光,語調溫和。
「你信我麼?」
「信。」
「此事我早有預料,一如當初就好。」
元帝微微眯起眼,眼眸之中威嚴與信心俱現,一如當初。
是了,只要自己與師兄在一起,何事不能解決?
轟隆隆……
門外突然泛起了沉悶的雷響。
這正是春日,本還晴朗的天空一瞬間暗沉了下來,先是細密如線的雨絲輕輕隨風漂泊,緊接著化為豆大的雨滴,再到瓢潑大雨,雷聲陣陣,春暖還寒。
一陣催花雨,數聲驚蟄雷。
「打雷了……對了,今日是驚蟄。」主位之上的元帝望著窗外,目光有些微微發散。
雷聲不斷。
但隨即,元帝發現了什麼不對勁。
這雷聲,似乎並非天空之上傳來的。
他驀然起身,望向腳下,望向傳來極其細微顫抖的地面。
「是洛河。」陸青山平淡道。
洛河由洛水匯聚而成,吸納了大炎這片土地上歷代大神通修士死後的一抹神韻,供與後人參悟。
洛河如何而來無人知曉,但自古以來便一直存在,最初之眾人不解時也曾忌憚這有些詭異的事物,因為洛水並非俗世流淌的河水,而是從地脈之中突兀而來。
修行者靠的近了,還能感受到其內的那些已故神魂,只當這是那本不該存在的地府中湧現出的邪異之物,嚇得瘋狂出手,但卻傷不到那些已死之人的神魂分毫。
但事後發現這洛河並無任何害處,反而如同福澤大炎這片土地的大樹,其上掉落的一片片落葉化為了供後人參悟的陰澤。
元帝先是點了點頭,但隨即皺眉道。
「怎麼會這麼快,先前所算的時機不是如此啊?」
「這一次的洛河,提前了。」陸青山說著,似乎早有預料一般。
二月雷驚蟄,黃龍接地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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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河來的時間急促了些,本約莫還有大半個月開啟的預期此刻約莫只剩餘三天。
所以很多事務也急促了些。
但無論如何急促,可終有一些歷來的傳統免不了。
「道門方凝,請賜教。」
皇城之內此刻分劃了一大片區域,台下是無數修行者伴隨著歡呼聲的激情鬥法,台上是大炎僅剩的各大宗門勢力,十年中難得與皇朝中人共聚一堂。
這是傳統麼?
葉無憂覺得或許是,歷來無數話本中,在某某機緣開啟之前都少不得一群天驕們在擂台上盡顯威風,為了某個名額各顯神通。
自己也曾心生嚮往。
但如今當自己隨著陸青山坐於高台之上,看著下方那無論招式神通都玄妙無比的精彩鬥法,聽著周圍的歡呼喝彩,心中卻是莫名的翻不起任何激動情緒。
是因為自己無須比試直接保送名額?成為人們心中萬惡的關係戶?
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呢……
葉無憂覺得有些奇怪,明明前身的自己看個拳頭舉辦的S28都能激動萬分,雖然結局還是被那年近四十的某天才中單一串四。
或許是歲月的磨礪讓自己性子淡漠了?
那倒也不是,這才大幾個月不過半年吧。
無趣啊,好無趣。
【呵,無趣至極,底下那幫跳來跳去的螻蟻真是讓人一眼望著便心生厭惡,鬥法已是落了下乘,這般不分生死的鬥法更是無趣,愚昧的歡呼聲你只覺得吵鬧,猶如一場笑料】
【一群粗陋務必淺薄至極的凡俗,如何能明悟由皇天予奪的深意】
【皇天予奪有深意,眾生淺闇何由識】
嗯,旁邊又在狗叫了,唔,有點文化,都能扯上皇天了。
自己是不是應該把一些事情告訴陸青山,就比如那紫袍男子的回溯……不過這樣又如何解釋自己的問題呢?
自己是不是應該去問一問陸青山,他究竟是否真如許清遠所說的那樣,侵蝕極深。
雖然陸青山看起來很正常,不像是深受侵蝕的模樣,但對方不也說過,有些詭異會侵蝕人的心神麼?
當然自己心神是不會受到任何侵擾的,畢竟有旁白在啊。
可是無論問與不問,答案為何,自己又能做什麼呢?
他微微側頭,朝著陸青山望去,恰巧對上後者那和煦的目光。
「無憂,我看你心神不寧,在想什麼?」
哦,師父問我話了?
他神色自然而然的開口。
「師父不覺得無聊麼?」
「無聊?」
陸青山搖頭,「為師如你這般年歲時,可是年輕氣盛,只覺修行之中接觸的一切皆是新奇無比,心生嚮往,怎會覺得無聊。」
他此刻看著葉無憂,語氣略帶一絲疑惑。
「無憂,你踏入修行不久,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場景,難道心中不曾有激動麼?」
……
葉無憂收回了目光,未再去與陸青山對視。
他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回應。
是麼,我現在應該激動些麼?
台下的爭鬥已然到了尾聲。
那曾放言自己無法走到京城,便不配做其對手的劍宗周玄元,終究還是勝了方凝一手。
兩人神色帶笑,抱拳拱手,顯然皆是收益頗多。
只是切磋性質的比賽,並無任何仇怨,自然不會顯露出如何的爭鋒相對,也不會打生打死。
可此刻仍站在擂台之上的周玄元,目光輕輕掃過一圈,隨即氣度翩翩的朝台上一拱手,朗聲道。
「陸前輩,在下可否請葉兄下場,賜教一番?」
陸青山並不驚訝,輕笑著點頭。
「自然是可以的。」
隨後,陸青山的目光望向葉無憂。
後者想了想,隨後默默起身。
一旁傳來陸青山的話語。
「無憂,切磋而已,不要傷人。」
葉無憂點了點頭,然後並未施展任何高明技藝,只是沿著台階,一步一步的走入場中。
旁白的話語在腦海內悠然響起。
【今日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