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個原理很簡單的騙局,在異邦人的世界裡流行了一百年,儘管變種多如牛毛,但都是利用人心的貪婪,輔助以奇妙的騙術手段來短時間內募集大量的資金。
這種手法並不十分高明。
實際上它只有第一次被使用的時候效果才會最好,之後一旦人們有所防範,這樣的騙術若不經過疊代就再難生效。
但事實證明,烏鴉先生對於我們的評價相當精準,王國的稅法確實已經到了必須改革的地步,
僅從迷霧海貿易公司於卡夫霍卡行省一個地區掠奪的財富就趕得上王國在那裡稅收幾十年的成果。
以此推斷,在王國其他地方,貴族上層們所壟斷的資源已經達到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地步。
而我與霍老闆的交談讓我意識到,您的改革之所以很難見效的原因也就在這裡,平民們渴望改變生活質量、國王希望富國強兵的美好期待與舊勢力死死握著資源不願放手的頑固形成了尖銳的矛盾。
在您不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前,諾德托夫的改革就無法進入深水區。
僅僅在幾座城市裡蓋起幾座工廠並不能真的解決問題,姐姐,路易王在改革前擊潰了伊莎王國,他用一個國家的財富幫助金雀花王國度過了最困難的時期,但我們可沒有那種幸運。
或者說,以前沒有!」
在冰宮的會客室里,安德烈侃侃而談。
他並不在意姐姐此時看著他的複雜眼神,那眼神中多得是陌生與抗拒,再不見往日的親近與寵溺,但他並不在意。
他不滿足於成為姐姐的跟屁蟲了,他迫切的希望能改變一下兩者之間的關係。
「您在聽嗎?」
安德烈停了停,他看向狼女,後者緊皺著眉頭,說:
「我還沉浸在我的弟弟成為了王國,不,成為了大陸歷史上最可怕的騙子團伙的首領這個震驚的事實中無法自拔。我本想呵斥你,讓你滾出去,但你之後的描述讓我意識到了你並不只是突然叛逆起來想要玩一些危險的東西。
安德烈,你明顯有完整的計劃,所以我很好奇,在這樣一個禍亂了數百萬人的騙局中,你想要什麼?又得到了什麼?」
「啊,不愧是您,從小就如此敏銳,總能抓住事情的根本,我還在擔心您過於憤怒導致您不願意聽我解釋呢。參與到這件事的所有人都有各自的訴求,目前看來,我們的訴求都得到了滿足。」
安德烈揮著手解釋道:
「財富女神杜特娜女士希望向世界展示財富的威能,發生在卡夫霍卡的事只要傳出去,就足以讓他的名諱被大陸上每一個商人,每一個渴望發財的小子所知曉。
頃刻間就會有無數拜金主義者投入女神魔下,但唯有那些敬畏併合理使用財富的人才能得到祝福。
異邦人們渴望在這個世界做出一些真正的大事,以此紀念他們對於這個世界的改變並從中獲取利益。
他們做到了。
只用了兩個人和一套時髦的理論就掀翻了整個卡夫霍卡,哪怕他們的名字不會被記錄在歷史中,但經過這件事的所有人都會真切的意識到異邦人們最恐怖的力量絕非來自他們的不死性,而是源自於文明層次之間的降維打擊。
特蘭西亞人為這件事提供了技術支持。
墨菲並沒有參與其中,但他魔下的行政者們從卡夫霍卡的混亂中得到了寶貴的教訓,而他日當這富饒之地重回特蘭西亞人的懷抱時,十年戰爭末期的那場由我們帶給他們的恥辱也將被洗刷。
最少那些理智的人會冷靜下來。
最後是我...
我從其中得到了什麼呢?
我得到了很多很多,而我會將其作為『禮物」贈送給我唯一的親人,我的姐姐,我的君主。」
他從懷中取出一顆運算寶珠放在了狼女眼前的桌子上,並將其開啟。
在那閃爍的光幕上跳動著超能駭客團對於目前已經匯總的所有財富分門別類的統計,形成了一張看起來非常複雜的報表,不過他們給那份報表上做了注釋,讓狼女這樣的睿智國王很輕易就能分辨出各種款項的去處。
「平民的投資本金會在數天後以財富試煉的名義被退回,但那些大股東們,卡夫霍卡的上級階層的所有財富會被保留,財富聖所分文不取,只要求我們將那巨額財富存放在他們的銀行中最少半年,以此作為他們推行新貨幣的保證金的一部分。
其他股東們會按照各自比例各自直取收益,我們能從其中獲得一半左右。」
安德烈對狼女說:
「這筆錢相當於去年國庫的總收入還要多一點,我知道,這點錢對於您想要完成的工業改革來說根本不夠,但這是個良好的開端,而且迷霧海貿易公司在最後投資時期收穫的大量不動產抵押物也會被清理出一部分作為王室財產收回。
那些抵押物正在估值,它們同樣可以為您的改革偉業增磚添瓦。
最後,在瑪若閣下帶著他的「百月光」薇拉夫人遠行前往天堂島定居後,您迫切的需要換一位更稱職的皇家財務官幫助您打理國家財務,我覺得建立諾德人自己的銀行這件事也必須被提上日程。
幸運的是,這件事也不需要您多花心思,我已經為您找好了最合適的人選。
所以,我的這份禮物,您還滿意嗎?」
面對弟弟的詢問,狼女坐在那裡久久不能發聲,她盯著眼前報表上那一行被標註為「白山伯爵的禮物」的數字款項,那一串零看的國王陛下都有些眼暈。
諾德托夫王國自打建立時起就飽受財政問題的折磨,烏鴉那句關於北佬稅法的調侃也不只是玩笑。
金雀花王國早在二十年前就完成了稅制改革,讓路易王能有充足的資金逐步推進他想像中的國家建設,但北佬就沒這個條件了。
羅曼諾夫王朝是在狼女父親那一代才復辟成功的,之前的留里克王朝使用的稅法還是英雄王時期的古老制度呢,狼女也不是不想改,但國內各階層的阻力實在太大讓她一直舉棋不定。
但這時候真正看到眼前這行數字的時候,她也終於下定了決心。
光一個卡夫霍卡地區的隱藏財富就如此誇張,王國其他地方能抽取出的財政絕對超乎她的想像,也唯有完成這項改革,諾德托夫這個泥足巨人才能從困窘的泥潭裡爬出來。
「我猜,您在思考稅制改革?」
安德烈輕聲說:
「恕我直言,姐姐,您完全可以把這件事和另一件事放在一起做,關於解放農奴...說真的,
我已經不想在每一次和異邦人交流的時候,都因為農奴的問題被他們譏諷嘲笑了。
這個制度一天不解除,諾德托夫在他們眼中就永遠是上不了台面的野蠻國度。
您需要的生產力就在那裡,他們如家畜一樣被各自的主人約束著,壓榨著,驅使著,他們支撐起了這個國家的根基卻連一個名字和一個自由的身份都不配擁有。
從先祖建立諾德托夫開始,從未有人真正關注過那些底層的可憐人,然而他們真的對此沒有渴望嗎?
卡夫霍卡地區發生的一切印證了這一點。
很多農奴湊出一份錢去購買投資,但他們甚至連字都不認識,他們真的只想要一夜暴富嗎?
不!
不是的,姐姐。
我們不能再假裝看不到那些人在無人關注的歷史角落裡不斷發出的悲鳴了,我們不能再僅僅將改革的目光放在貴族、自由民和地主們身上了,用烏鴉先生的話說,諾德托夫必須經歷一場自下而上的改革,而不是自上而下的恩賜。
只要您親手解除了那些人脖子上的鎖,他們就會不顧一切的用雙手將你托舉到足以與神比肩的位置。
只要您給他們一絲善意,他們就會回饋給您整個世界!」
「安德烈...讓我想想...這很難,這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狼女捂著額頭說:
「我若提出更改稅制,他們或許會對我揮起拳頭,但我若說要解放農奴,恐怕所有地主和貴族們都會拔出武器來反抗我,這是在動搖先祖立國的根基。
龍帝也曾對我提到過這個問題。
他建議我在這件事上必須穩妥行事,稍有不慎,我們的國家就會被內部的力量顛覆。」
「我知道這很難,姐姐,但我會全力協助您。」
安德烈輕聲說:
「我聽聞了異邦人的歷史,他們那裡也有一個國家為了奴隸打了一場內戰,但事實證明站在時代進步一方的勢力總會贏,您一直在渴望建立比肩先祖的偉業。
但我認為,您完全可以做到更多,超越先祖,超越英雄王,成為新的英雄王!
請相信我,如果您決定做這件事,那麼墨菲和特蘭西亞人也會站在您這邊。
還有那些異邦人,您是不知道他們每次說起農奴問題時有多麼激動,我覺得甚至都不需要我們主動邀請,只要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就會興高采烈的把那些反抗您的舊貴族們拖上絞刑架並親手執行絞刑。
他們以此為榮。」
「這個問題,讓我再想想吧。」
狼女沒有立刻做出決定。
這很正常,這種國家大事要是一拍腦門就定下那才是問題大了,但不知不覺之間,狼女的怒火卻已經消散了很多,她看著安德烈,說:
「財富女神將本金歸還給平民可以讓混亂平息嗎?」
「沒那麼容易。」
安德烈搖頭說:
「烏鴉閣下認為杜特娜女士的畫蛇添足讓這場風波擴大化了,這意味著即便本金收回也改變不了卡夫霍卡地區之後會持續多年的商業凋,不過那地方一直是產糧區,回歸到根本最少不會讓卡夫霍卡出現餓死人的情況。
最重要的是,人民的反抗最終會由他們決定卡夫霍卡的未來,很快就有一場所有人都參與的投票,將決定卡夫霍卡會走向何方。
但結果我們都知道。
您會失去那裡。
以一種不那麼體面的方式甩掉一個一開始就不該背負的包袱,我會為您背負這個過錯與罪孽,
以一種流放的姿態成為自治區的總督,並藉由吸血鬼王朝的名義,使卡夫霍卡實現與特蘭西亞的重組。
但烏鴉先生有個更好的建議可以消彈您會遭受的聲望損失。
他建議我將您的名字也加入到即將開始的本金歸還中,以財富女神和狼女陛下的名義,賠償那些遭受損失的可憐人。
這樣一來,國內的平民們也會感念您的仁慈與慷慨。
貴族們會譏諷您,但這也沒什麼關係,反正他們蹦噠不了多久了,我們又何必和死人置氣呢?
「安德烈,我不需要你為我背負那些失敗。」
狼女站起身,說:
「作為國王的我還沒有軟弱到連一場失敗都無法承受,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實際上,您今晚的表現讓我刮目相看。
我的弟弟長大了。
我終於意識到了你之前的桀驁源於何方,你不再是那個需要我保護的孩子,你已經足夠強大可以保護自己順便保護姐姐。
我很欣慰。
但我希望這樣的事以後不要再發生了,你不需要用這種方式讓我證明什麼。」
「不不不,我還沒說完呢,姐姐,我剛才說了,卡夫霍卡的事情讓我收穫頗豐,這份禮物是送給您的,我還沒有告訴您我從其中得到的收穫呢。」
安德烈笑了笑,狼女挑了挑眉頭,說:
「哦?那麼我的弟弟從其中得到了什麼樣的收穫呢?」
「信心!成就感!滿足!最重要的是,我終於認清了『真相」,關於我該如何正確的協助您,
關於我該如何才能成為站在您影子中的人。『
安德烈攤開雙臂,他停了停,說:
「墨菲的異邦人勇士們都是非常敏銳的人,他們在與我的最初接觸時便知道我藏於面孔之下的那顆不安的心靈,那不安的源頭曾被我視作禁忌,就像是看台下的觀眾永遠不敢奢望與台上光耀無比的主角站在一起。
我也曾對自己抱有懷疑。
我是否能在這步入午夜的一生結束時與您說出這些,但現在我已不再有任何疑慮,我終於可以拋下那些困擾我的東西,得以真正的靠近您,我的陛下。」
他向面色微變的狼女伸出手,就如桑海帝國時的輕觸,但這一次在狼女想要抽離手指時卻緊緊握住了那冰冷的指尖。
並不溫暖。
畢竟不管是吸血鬼還是狼女的寒冬之血都不會讓皮膚的溫度達到讓人舒適的地步,但兩人的心跳卻隨著手指的扣緊而得以被感知,那隱藏的情緒也在這安靜的房中慢慢流淌。
女王可以將手指抽離,但她最終選擇了反向的緊握,
「還不是時候。」
安德烈露出一絲笑容,將那顫抖的手放在身前輕輕一吻,在這最標準的吻手禮後退了一步又恢復到了臣子的謙卑姿態,他輕聲說:
「但那一日終會到來,就像是海洋中兩條孤獨的船終會相遇,而在那之前,請允許我將您視作唯一的珍寶,不只是因為我已向您效忠,更因為我願意這麼做。
從今往後,您的影中也將僅有我一人。」
(修改過了,我也不知道某些兄弟看了這麼點清湯寡水的情節之後還要再點個舉報是什麼心態...但我改了,賺錢嘛,不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