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和路易王的這場艦橋交談並不涉及政治，也沒有針對兩國的邊境衝突進行交涉，因此並不存在利益衝突，讓金雀花人的國王可以和特蘭西亞的總督以一種平和到不可思議的姿態坐在一起相談甚歡。

  這場交談主要內容是關于格拉摩冥府的建立和體系擴張。

  儘管是由特蘭西亞人的總督為金雀花王國塑造出冥府，但路易王卻對此報以非常積極的態度，

  言語間的熱情與期待讓墨菲都有些異，他本已經做好了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沒想到這位剛找回了女兒的國王居然如此「通情達理」。

  這...我連上帝權杖和世界重塑的大招都沒抬出來呢，你怎麼就如此順滑的配合了呀？

  可惡！

  真是讓人連發都找不到藉口啊！

  雖然墨菲心中誹謗這路易王滑跪的真快，但實際上這次他還真誤解了西蘭人和伊莎人的國王，

  儘管確實有不想觸怒冥王大人的心思，但實際上促使路易王做出如此理智選擇的原因更多的還是基於自己國家的發展。

  他確實在桑海帝國親眼見到了冥府體系對於一個國家勢力的強大增幅，別的不說，光是那常態下生死循環帶來的一波又一波的嬰兒潮就足以讓一個國家在發展的道路上擁有十足的後勁。

  人家桑海帝國六千多萬人的人口註定了它是目前舊大陸體系下絕對的文明霸主，而路易王辛辛苦苦整合了西蘭人與伊莎人又勵精圖治三十年才讓自己國土上的居民堪堪突破2800萬，這還是算上了格林尼島北部的山民、赫爾姆斯島的島民與白銀矮人之後得出的總數。

  僅僅是體量上兩者就不可同日而語。

  相比金雀花王國目前龐大的面積而言，這麼點人口真的是相當落魄了。

  在這個時代的國王都希望自己有足夠的人力可用，畢竟不管是耕種還是發展商業，沒有足夠的體量都無法形成規模，而冥府體系的完善除了能帶來更穩定的生死循環讓人口自然增長外，它所帶來的象徵意義也不容忽視。

  當人們知道自己死後將前往冥府接受審判並以生前的種種行為來判斷死後待遇，那麼但凡有點理性的傢伙就知道壞事少干，好事多做的樸素道理。

  這對於統治者的法令推行和民間維穩的角度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說句不好聽的，如果冥府體系被妥善宣傳使用，那麼所有統治者都渴望的「江山永固」將不再是一件不可企及的事。

  路易王畢竟是個有野心且有能力的君主，他不可能追求「我死後洪水滔天」的享樂與放縱主義的統治，他非常希望讓自己一手建立的金雀花王國在未來能升格為帝國並如桑海帝國和卡勒姆帝國那樣千秋萬代的存在延續。

  僅從這個遠大的目標而言，他就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墨菲將在這裡建立的冥府。

  甚至於路易王還以一種非常主動的姿態，承諾會將格拉摩島作為一塊「中立」區域並歡迎阿瓦隆教會的信徒在這裡聖地巡禮，當然，傳教這種行為是不被允許的。

  這舊教才倒塌多少年啊，民間對此還非常敏感，路易王也並不希望阿瓦隆的力量重回這片大地他對於國家信仰問題明顯有自己的打算，墨菲也沒有詢問過多。

  這畢竟是和神靈有關的事，身為造物神選的他不打算介入太多，有句話說得好，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擁有多重身份的墨菲在處理這些事情的時候必須得維持一個公正的態度才行。

  一直到交談結束，路易王和墨菲都沒有主動提起關於赫爾姆斯島的問題，似乎在這兩個人這裡，距離格拉摩島一天航程之外的那座「叛徒之島」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然而實際上，就在墨菲和路易王於太陽穿上共進午餐的同時，此時的赫爾姆斯島上不但並不平靜，而且還正在發生著相當激烈的衝突，但並不是路易王的軍隊與赫爾姆斯人的戰爭。

  格林尼皇家艦隊緊趕慢趕，也只是剛剛在今日清晨完成了對周圍海域的大體封鎖，並沒有做好對這座島嶼發起進攻的準備，因此這場正在阿斯特城外爆發的衝突準確的說是赫爾姆斯人的「內戰」。

  說的更準確的一點，是生者和死者的戰爭。

  從墓穴中於夜色里復甦的冥府戰士們正在幾名已經被徵召到「冥王衛隊」中的黃金者的帶領下，對一群穿著水兵制服的傢伙進行著堅決而冷酷的打擊，後者也十足的兇悍，面對死者們的圍攻他們並沒有怯懦的放下武器，反而一直在試圖向海港方向突圍。

  連續幾顆信號彈被打入天空，以這種方式通知停靠在港口中的赫爾姆斯艦隊派出支援。

  但遺憾的是，在死者們行動的同時，赫爾姆斯遊騎兵的獵手們也已經在海港中開啟了獵殺。

  穿著獵裝手握兩把手弩的艾菲女士在陰影中穿行著，她臉上儘是肅殺與不加掩飾的憤怒，面對眼前那拒絕赫爾姆斯人保衛官登船還血洗了碼頭的叛亂者們，這位黃金獵手沒有絲毫手軟。

  她根本沒打算談判。

  在確認對方有叛變行為後，便親自帶領著兩隊獵手從陰影突入，在船隻的複雜空間中幾乎是見人就殺。

  在赫爾姆斯艦隊獨走後試圖綁架布麗奇特公主，直接引引爆了雙方矛盾，而且現在還出現了拒絕服從長老團命令的直接叛變行為後，這些在過去三十年裡號稱「赫爾姆斯島戰矛」的前伊莎王國海軍就成為了必須被幹掉的隱患。

  雖然艾菲作為赫爾姆斯遊騎兵的指揮官，在赫爾姆斯人特有的「長老團」體系中也處於高層首領的位置，但她的自我定位非常清晰。

  作為單純的軍事行動執行者因此也恪守軍人底線從不介入高層政治，然而在現在這個事關赫爾姆斯島危急存亡的時刻，她回首過往才募然發現，自己過去的恪守中立目前看來更像是一種「放任自流」。

  正是因為她的漠視，才導致了這群伊莎復國者在中下層的影響力與日俱增。

  時至今日，在長老團已經明確表示要和伊莎復國者切割的時候，居然出現了一些赫爾姆斯人指揮官主動帶人加入伊莎復國者陣營的鬧劇。

  就像是一個名為「赫爾姆斯」的巨人已經被另一條叫「伊莎復國主義」的蠕蟲吃掉了腦子而且寄生在頭顱里，要操縱著這無腦巨人向另一個更強大的巨人發起一場不死不休的戰爭。

  他們被綁上了危險的戰車，似乎只能一路滑向深淵。

  喉，權力厭惡真空。

  當合適的人不掌權，那麼那些不合適的傢伙就要胡作非為了。赫爾姆斯島能走到今天這步，和他們這些高層的不作為絕對分不開關係，但現在反思這些已經太晚了。

  為今之計只有先把這些混蛋叛徒全部幹掉，然後由赫爾姆斯人重新掌握艦隊和沿海防線，為金雀花人隨時會到來的登陸做好戰爭準備。

  「艾菲女士！我是忠誠的，那些叛變的瘋子把我綁了起來，見鬼！」

  在艾菲帶著殺氣獨自沖入船長室時，看到的就是本艦的艦長被以一個滑稽的姿態綁在床邊，他臉上布滿了被毆打之後的傷痕，看到艾菲衝進來，這中年人頓時如得了赦一樣大喊道：

  「他們要把船開出港去衝擊金雀花人的皇家艦隊！

  他們要引誘對面的海軍主動對我們的島嶼發起登陸戰，那些瘋子要用這種辦法把還冷靜的赫爾姆斯人都逼入他們的陣營，他們還有更瘋狂的計劃，就是最外圍的那艘潛水艇！

  「阿斯特之耀號』！

  那艘我們從夏爾多港訂做的半身人潛水艇上已經裝滿了威力巨大的燃金炸藥！

  他們要用那玩意突破封鎖前往格林尼島的碼頭製造大爆炸，他們要用雙方平民的血來激化戰爭！快，只有你們能阻攔那艘潛水艇的出航了。『

  「這種事！你為什麼不早匯報！」

  聽到狗急跳牆的伊莎復國主義者們要用潛水艇去製造KB襲擊，艾菲女士的腦袋都要炸了，她一邊甩出飛刀將這船長的繩索割開，一邊呵斥道：

  「作為艦隊裡的幾個赫爾姆斯本地人船長，我們安排你坐在這個位置不就是讓你隨時匯報消息嗎？這種事...焯！」

  「我匯報了，艾菲女士！我連打了三份報告給長老團，但都如石沉大海，我本想直接找你們這群精銳，但那時候你們還在精靈王國追捕魔女教呢。

  我一個被困在叛徒之中的臥底有什麼辦法？」

  那被揍了一頓的船長痛心疾首的說：

  「高層有壞人啊！

  不說這些了，你趕緊去阻止阿斯特號的出航！那玩意一旦在格林尼島的某個港口爆炸，這場戰爭就徹底不可阻止了。」

  艾菲冷著臉回過身準備跳入陰影，但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身後鼻青臉腫的船長眼中凶光一閃，拔出一根針劑就朝著艾菲扎了過去。

  「噗」

  血光四濺，腥臭的液體濺在了轉身拔刀的艾菲女士的臉蛋上，在他眼前，那滿臉凶光的叛徒的太陽穴里扎進了一把木質飛刀，讓後者的身體搖晃著砸在了地上。

  「所以，這就是這一代赫爾姆斯遊騎兵領袖的本事？」

  瑪麗安嬤嬤帶著譏諷的聲音從船艙的窗口外響起，在艾菲沉默的注視中，這位披著風衣的老嬤嬤動作矯健的跳入船艙，順手將一把帶血的啟動鑰匙丟給了艾菲，說：

  「阿斯特之耀號現在在外海的一處孤島邊停靠，幽影情報局的吸血鬼特工和阿瓦隆教會的獵巫人們已經控制了它，事發緊急所以我們行動『粗暴』了一點，導致那東西可能會成為風暴海乃至這個世界的第一艘『幽靈潛水艇」。

  但我覺得，你應該不會在這件事上責怪我們吧？」

  「所以，身為自然之神僕從的你，現在正式為特蘭西亞的情報組織幹活了？」

  艾菲女士看了一眼手中的機械鑰匙。

  雖然表面上依然冷漠，但實際上心裡卻長出了一口氣。

  她無法想像那艘該死的潛水艇如果真的在格林尼島的某個港口爆炸會帶來的極端恐怖的後果，

  而面對她的詢問，瑪麗安嬤嬤並未回答。

  這位「本地人」站在這艘戰艦的船長室窗戶邊，以一種懷念的眼神眺望著碼頭之外在丘陵地帶若隱若現的阿斯特城。

  那是她的故鄉也是她長大的地方，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

  「那座城裡有一百萬赫爾姆斯人，而整座島上的人民數量超過三百萬，艾菲。」

  瑪麗安嬤嬤沒有回頭，只是拉開了兜帽露出花白的長髮，她低聲說：

  「你知道一旦戰爭發生，哪怕僅僅持續一個月會讓阿斯特城遭遇何等損失嗎？會有多少人犧牲在保衛家園的戰場上？又會有多少人因為上層的愚蠢而白白浪費性命？

  我不是對你說教。

  但事實就是，赫爾姆斯遊騎兵這個本該負責在陰影保護家鄉的組織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

  你確實很能打，你也確實很厲害，繼承了赫爾姆斯人性格中不死不休的極端特質，但你有沒有想過先祖們在一次又一次的戰爭中逐步建立這個組織的初衷？

  你口口聲聲說你的所作所為都是在保護我們的人民，然而你卻完全沒意識到，真正的保護不是打贏每一場戰爭，而是根本就不該出現戰爭！

  當然。

  我這個被驅逐者沒資格對你這位未來的『赫爾姆斯總督」說這些，所以你可以當今天這場對話沒有發生過。

  我是代表阿黛爾局長前來向你們轉達一條信息，伊莎復國者溫和派的領袖已經和墨菲總督達成了合作協議，對方要求我們將這份花名冊交給你們。」

  瑪麗安嬤嬤從懷中取出一個疊起的捲軸，將其丟給了艾菲，她說：

  『這張花名冊里記錄了赫爾姆斯島上所有伊莎復國者的名字，綠色標記的都是溫和派，不許動他們，紅色標記的是激進派，全部除掉！

  在這場行動結束之後，溫和派的復國者會負責和金雀花王國官方交流，盡力將雙方的局勢重新推回和平的處境中，但這次的事件是個教訓，教會你和其他長老們用一種更理性的方式看待這片大陸上的變化，而不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

  墨菲大人將冥府的力量在此地喚醒，而格拉摩島將成為本地冥府的門戶，在未來，赫爾姆斯人會成為格拉摩冥府入口的守衛...你們將在民間享受超然的身份。」

  「那代價呢？」

  艾菲握緊了手中的捲軸，她有些破防的大罵道：

  「你是在暗示我們放棄抵抗，融入路易王的統治之下嗎？你還有臉自稱是赫爾姆斯人嗎？」

  「你這蠢貨！」

  瑪麗安嬤終於失去了耐心。

  她回頭以一個赫爾姆斯女人應有的彪悍姿態大罵道：

  「在我當年跟著那個負心漢逃離這裡的時候，阿斯特城的黑女巫就預言過，這座驕傲的自由之島最終會成為一個強盛之地的一部分，那已經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

  但直到現在你們居然還頑固的不願意接受那未來，難道真要等到路易王的大軍屠滅整個島嶼的時候，你們才能意識到孤立的時代早已過去？

  伊莎人的復國是一場迷夢，現在他們的首領已經從迷夢中醒來以一種更務實的姿態思考伊莎人的未來。

  為什麼你們就不能學點好的？

  唉，這座島上的男人都是野獸而女人都是瘋子，你是如此，我也一樣！

  然而過於好鬥的生物在自然界是活不下去的，舊教帶來的信仰也已經隨著舊教的垮塌歸於平淡，但即便是阿瓦隆也沒有告訴過你們要和一切靠近這裡的力量戰鬥。

  艾菲，清醒一點吧。

  赫爾姆斯人不能脫離大陸更不能脫離文明獨自存在下去，你親眼見過混沌是如何肆虐物質世界的，若我們不能成為這個整體的一部分，那麼等待未來的決戰時，還游離在大陸整體之外的赫爾姆斯島絕對會成為第一個被獻祭的祭品。

  墨菲大人欣賞你。

  他覺得你和赫爾姆斯遊騎兵可以在更廣闊且更重要的戰場上肩負起更有意義的使命，而不是困守於此為了一個連你們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執念頭被埋葬直至被遺忘。」

  瑪麗安嬤嬤拉起兜帽。

  她看著低著頭沉默不語的艾菲女士，她嘆了口氣，走上前，伸手拍了拍艾菲的肩膀，輕聲說：

  「長老團里有很多人都在私下和伊莎復國者的溫和派合作，他們也已經意識到了來自金雀花王國那越來越沉重的邀請已不能拒絕，路易王可以訴諸戰爭，但他花了三十年的時間來表達這份誠意。

  我知道你從小是聽著那些追逐自由的英雄故事長大的，但孩子，你不能因為自己的願望就把整座赫爾姆斯島綁上你的戰車，這和那些瘋狂的復國主義者有什麼區別？

  你是這片大陸上最傑出的獵手之一，別在這個你不擅長的領域裡和你無法對抗的敵人作戰，還有更廣闊的獵場等著你呢。

  你帶著赫爾姆斯遊騎兵去大陸執行任務吧，最少一個月後再回來。」

  瑪麗安嬤嬤握著腰間獵手劍的劍柄，對自己的侄女輕聲說：

  「你要做好準備為了一個更偉大的事業奉獻你的力量、技巧與堅持，而那些困擾你的事就由我這個被放逐者幫你完成，那些腐朽昏的長老們已經收到了冥府的召喚，他們不能拒絕這份邀請！

  我相信，總有一天，赫爾姆斯遊騎兵的威名將響徹寰宇，哪怕在亞空間的戰場上也會有被嚇壞的孽物高喊你的名字。

  你的戰爭結束了，但新的使命在召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