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密信,秦會之的臉色一變,趕忙將密信收入袖中。
過了片刻,他又取出密信,仔細看了兩遍。
與許多人印象中那個城府很深、陰險狠辣的秦會之不同,歷史上真實的秦會之,實際上是個脾氣暴虐、涵養很差、暴躁易怒、沒什麼城府的人。
比如歷史上,他有多次與同僚、好友非常沒有禮儀地對罵互吵,整個朝中基本沒有他的朋友,甚至就連他自己的黨羽都經常清洗更換,始終沒有與他交惡的黨羽,只有一個王次翁。
而這樣一個一無能力、二無情商、三無底線的人,確實也只能靠著賣國獲得金人的支持,才能把持朝政一直到死。
而韓甫岳將軍的這封密信,讓本就沒什麼城府、非常急躁的秦會之,喜形於色。
「孟將軍遠道而來,辛苦辛苦。韓將軍密信中所言……可是當真?」秦會之看著面前的孟林,和顏悅色,巴結之情溢於言表。
孟林點頭:「是,秦相。韓將軍之所以命我前來,正是為了表示誠意。
「只要秦相願意,韓將軍願裡應外合,助秦相再高升一步。
「請秦相相信,在這方面上,昭義軍比金人更加靠得住。
「更何況,秦相已得金人的支持,若是再得昭義軍的幫助,此事,不就是唾手可得嗎?」
秦會之哈哈大笑,顯然是極為受用:「我就覺得韓將軍是個聰明人,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
孟林看到秦會之的這副嘴臉,心中只是有些作嘔。
但沒辦法,為了韓將軍交代的任務,他還是只能保持微笑。
孟林就是之前秦會之命田師中率領一支偏師去配合金人夾攻昭義軍時,發起兵變的那名副將。
而此時,孟林已經是趙海平手下的嫡系將領之一。
畢竟孟林發動兵變,幾乎是將自己的身家性命、甚至全家都押上去了。
萬一齊朝真的撕破臉皮,是有可能將他以謀反之罪全家抄斬的。
雖說後來因為昭義軍的威懾,讓齊朝不敢輕舉妄動,甚至陸續送回昭義軍諸多將士的家人前往北地團聚,但孟林對昭義軍的忠誠,卻無需多言了。
對秦會之,孟林當然是恨之入骨。
但這次的任務,他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捏著鼻子跟秦會之在宴會上寒暄了一陣之後,這次的會面也終於逐漸進入正題。
秦會之壓低聲音:「孟將軍,不知韓將軍在密信中說的,要如何為之?」
對此,秦會之當然是有野心的。
嚴格來說,秦會之是一個各方面都很失敗、但唯獨破壞力極強的廢物。
他在活著的時候,靠著金人的承諾獨相十餘年。甚至,還有過進九錫、謀朝篡位的企圖。
只是因為他的能力不夠,所以這個企圖一直未能成行而已。
以他獨相十餘年的時間,以皇帝不能罷免他的相位、他卻可以隨意去留官員的權勢,折騰許久,卻也只是提拔起來一幫蠅營狗苟的無恥之徒,搞得軍備廢弛、政治風氣污濁不堪,謀朝篡位的事情距離成功也差得遠,只能說,廢物不管幹什麼都是廢物。
而現在,韓甫岳將軍的這封密信,卻讓他提前十多年,看到了謀篡成功的可能性,怎麼能不急?
只是秦會之此時顯然還不明白,要如何行事呢?
他是有這個賊心的,但此時齊高宗仍舊是齊朝無可置疑的天子。雖說之前召還韓甫岳將軍的事情鬧得有點失去民心吧,但他畢竟還沒有真的冤殺韓甫岳將軍,所以民怨還不是很大。
更何況,即便他冤殺了韓甫岳將軍,也不足以動搖他皇帝的地位。
在這種情況下,以秦會之的智商,實在是想不到要如何去操作。
原本對韓甫岳將軍恨之入骨的他,一聽說韓甫岳將軍能夠幫他「登臨大寶」,立刻就換上了一副臉孔,跪舔起來。
孟林來之前,趙海平已經跟他詳細交代過,所以此時秦會之問起,他便按照交代好的說辭,娓娓道來。
「秦相,此事的關鍵,就在……淵聖皇帝。」
聽著孟林的分析,秦會之的眼神逐漸亮了起來。
要直接謀篡齊高宗的皇位,這事確實太難了。
哪怕秦會之權傾朝野,以他的政治手腕想要做到這一點,也是基本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先廢掉齊高宗,扶齊英宗上位,然後再廢掉齊英宗呢?
多這一步,是不是成功率就大大提升了?
謀篡皇位,最大的一個難點,就在於統治的合法性。
齊朝的這些皇室宗親想要奪取皇位,尤其是齊英宗這種皇帝的兄長想要奪取皇位,真就是只隔了一層窗戶紙,可以說是一捅就破。
而秦會之這種臣子想要奪取皇位,那就麻煩了,等於是隔著一座山。
當然,齊英宗要奪位,雖說是只隔了一層窗戶紙,這層窗戶紙也得有足夠分量的大臣幫他捅才可以。
就比如在真實的歷史中,為什麼齊高宗實際上不需要擔心齊英宗會威脅他的皇位?
因為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國之干城韓甫岳將軍是齊高宗一手提拔起來的,是齊高宗的心腹。只要齊高宗留著韓甫岳將軍,而韓甫岳將軍手握兵權支持他,那齊英宗就一輩子都別想奪位,哪怕是齊高宗死了、孝宗繼位,齊英宗也永遠沒戲。
更何況齊高宗手下又不止韓甫岳將軍這一個重臣。
可以說朝中絕大多數臣子都是支持齊高宗的,在這種情況下,齊英宗沒人配合,怎麼奪位?
但此時的情況不同了。
韓甫岳將軍,幾乎要被齊高宗逼反了。
而朝中的大權,又全都落入秦會之之手。
此時如果秦會之真的把齊英宗扶起來……那齊高宗還真是幾乎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畢竟在秦會之的這一番清洗之後,朝中真正敢違抗秦會之的權位支持他的大臣,還剩幾個?
秦會之的權勢是來自於齊高宗的授予,可現在,秦會之的權勢已經逐漸屬於他自己,齊高宗反而處於弱勢地位了。
如果這一步能成功,那麼下一步篡掉齊英宗,會容易得多。
因為齊高宗在位時,秦會之還會有所收斂,朝中的大臣還有一些是支持齊高宗的。
可一旦齊英宗上位,在朝中沒有任何人手,大權就會進一步旁落到秦會之的手中。
齊英宗是靖平之變的罪魁禍首,既無民心,在此時的朝廷中也沒有群臣的支持。
若是秦會之再找個機會把他給廢掉,下一步謀篡成功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了。
當然,計劃再好也得看具體的實施情況。
以秦會之全靠沒有底線才走到今天的弱雞才能,能不能一步一步走過去這要打個問號。但不管怎麼說,這已經是擺在秦會之眼前的、謀朝篡位的唯一可能性。
成不成的再說,但不試一試怎麼甘心呢?
而在這個過程中,秦會之當然是少不了金人與昭義軍的支持。
金人的支持就不用多說了,和議中「不可以無罪去首相」這件事情直接為秦會之保住了十餘年的相位,是他權傾朝野的保證。
而韓甫岳將軍的支持,比金人的支持還要更加好使。
因為金人,畢竟是被隔開了。
此時掌控著整個北方的是昭義軍,金人打不過來。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秦會之跟金人更親這沒錯,但此時離得更近的昭義軍,才更能給他幫助。
更何況韓甫岳將軍在南北兩地的百姓心目中,有著極高的聲望。
如果能獲得韓甫岳將軍的支持,不論是實際上的還是口頭上的,都能讓秦會之廢掉齊高宗、扶立齊英宗這件事情變得更加順利。
畢竟秦會之登上高位,不就是靠著跟金人的裡應外合嗎?
此時將金人換成韓甫岳將軍,就更是輕車熟路、毫無負擔了。
原本秦會之想要置韓甫岳將軍於死地,那是因為韓甫岳將軍在朝堂內部是肱股之臣,會威脅他的地位。但現在,韓甫岳將軍搖身一變也變成亂臣賊子了?還要跟他合作?
那秦會之可就是跪舔都來不及了。
屏退左右之後,秦會之與孟林將軍密談良久。
而一場圍繞著齊高宗、齊英宗的宮廷政變,也開始逐漸成型……
……
這一天,海清河晏,四海承平。
只是當今的皇帝齊高宗,卻有些小恙。
偶感風寒,咳嗽不止,而且也有些發熱。
太醫看過之後,給開了一副藥方,而後齊高宗就感覺頭腦昏沉,總想睡覺。
來探望的秦會之表示,官家你的龍體要緊,儘管休息,此時天下太平、四海無事,朝中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臣都能辦妥,不勞官家費心。
只要官家好好地靜養幾日,完全康復,便可以再來處理朝政,什麼都不耽誤。
齊高宗也只能應允。
雖說他對秦會之這個宰執有很多的不滿意,但還能怎麼辦呢?兩個人一起幹了那麼多壞事,這又是金人要求寫在和議中的首相,怎麼都不可能罷免。
湊合過吧,也離不了。
更何況在齊高宗的判斷中,秦會之這人雖然變得越來越跋扈、越來越不像話,但總體而言,對自己還是忠心的。沒有自己,秦會之是什麼都幹不成的。
事實上,秦會之此時對朝堂的掌控力,已經遠高於齊高宗的猜測。
在秦會之「隔絕中外」之後,根本就沒有人敢彈劾他,甚至都不敢說他的壞話。所以齊高宗所聽到的聲音,自然也就嚴重失真了。
於是,許多先決條件,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建立起來了。
齊惠宗還朝後不久就駕崩了,民間多有疑慮。
齊英宗被軟禁了起來,但身體健康。
秦會之對朝堂的掌控能力越來越強,甚至朝中沒有大臣敢忤逆。
齊高宗恰好偶感風寒,身體狀態不佳。
原本這其中的任何一點都不至於威脅齊高宗的皇位,可一旦它們全都湊在了一起,在連鎖反應之下,一些原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變為了可能。
秦會之探視過後,從皇宮中離開。
而此時皇城中的御林軍還以為這是平平無奇的一天,完全沒有想到僅僅幾個時辰之後,秦會之就會再次折返,干一件足以載入史冊的大事。
……
傍晚,一隊百人的禁軍,來到皇城之外。
「何人!」
皇城的御林軍守衛顯然有些警惕,在城牆上大聲喝問。
只見這些禁軍中,走出來了兩個人。
第一個人全身披甲,大聲說道:「我乃殿前司將官辛立!」
城樓上的御林軍仔細觀看,發現確實是辛立,語調瞬間低了幾分,趕忙說道:「辛將軍!皇城已經關閉,您這是要做什麼?」
辛立朗聲說道:「收到武德司線報,有賊人混入皇城,欲行刺官家!我奉官家與秦相的命令,進入皇城搜查!」
御林軍有些頭皮發麻:「辛將軍,即便有刺客混入皇城,也該是我們御林軍……」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下方的另一人已經開始怒罵。
「混帳東西!你們御林軍要負責守衛皇城,嚴加封鎖,不能讓刺客跑了!事情緊急,若是你們調人去抓,萬一皇城的防禦出了疏漏,被賊人跑了,或者被更多的賊人混進來,你擔得起嗎?」
御林軍這才看清楚說話的第二人,趕忙惶恐道:「秦相恕罪!不知秦相親至,我等這就打開城門!」
過了沒多久,皇城的大門打開了。
按理說,這不合規矩。
但這些御林軍,顯然沒有違逆這兩位的勇氣。
秦會之是此時的權相,任何得罪他的人,事後都會吃不了兜著走。
此時御林軍如果真的堅持原則,就是不開城門,那麼事後秦會之要清算他們的時候,皇帝也不會出面保他們。
這才是最關鍵的。
犯得著在這種事情上跟秦會之死磕嗎?犯不著。
當御林軍,也不過是來混口飯吃的。
而且,秦會之不是自己來的,他還帶著殿前司的一名將官,辛立。
齊朝的殿前司與侍衛親軍合成兩司,其下屬機構是殿前都指揮使司與侍衛親軍下屬機構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司、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司合成「兩司三衙」,是齊朝禁軍的最高指揮機構。
也就是說,這個機構是有權調動禁軍的,從程序上來說,這毫無問題。
而在真實的歷史上,秦會之還真的曾經私自調動禁軍,甚至都沒讓齊高宗知道。
「衢州嘗有盜起,會之遣殿前司將官辛立將千人捕之,不以聞。晉安郡王因入侍言之,帝大驚,問會之,會之曰:不足上煩聖慮,故不敢聞,盜平即奏矣。退而求其故,知晉安言之,遂奏晉安居秀王喪不當給俸,月損二百緡,帝為出內帑給之。」
也就是說,秦會之直接繞開皇帝派遣禁軍去抓捕強盜,都沒讓齊高宗知道。還是一個郡王偷偷告訴了齊高宗。齊高宗聞言大驚,但也沒能拿秦會之怎麼樣。
甚至秦會之私下裡打聽出來是這個郡王告的密,還敢公然打擊報復。
連打幾個盜賊都敢私自調動禁軍,而此時為了幹大事調動一下禁軍,就更加不足為奇了。
……
百人的禁軍以抓捕盜賊的名義,進入皇城,直奔淵聖宮。
淵聖宮,是由皇宮中原本的一座宮殿擴建而來,在迎齊英宗回朝之後,才改名為淵聖宮,作為他的寢宮。
除了在寢宮中之外,每個月還有幾天,齊英宗會被特許進入皇城中的太一宮進行祭祀。
之前齊英宗在還朝之前就說,回來之後自己只想做一個太一宮主,也就是出家修道度過餘生,絕不會覬覦齊高宗的皇位。
但齊高宗也不可能真的只是讓他去太一宮做一個道士,還是要在皇城中擴建淵聖宮給這位皇兄。表面上是給足待遇,實際上也是為了更好地加以監視。
群臣想要到淵聖宮見齊英宗,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現在,秦會之和辛立已經帶領禁軍來到淵聖宮的宮門前。
「直接撞開!」
秦會之一聲令下,這些禁軍沒有任何遲疑,立刻照做。這些人都是辛立找來的絕對心腹,都知道擁立之功乃是天下第一的大功,一旦成了便是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所以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而後,眾人一擁而入。
齊英宗此時才剛剛打算睡下,看到一群人闖進來被嚇得猛然站起。
「你們是何人?難道是要謀害朕?是……難道是……」
他被嚇得不輕,顯然還以為是齊高宗派人來害他的。
尤其是看到秦會之的臉,齊英宗更是嚇得面如土色。
然而秦會之卻突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臣等恭請淵聖皇帝復位!早登大寶、以安萬民!」
辛立也帶著禁軍士兵紛紛跪下。
齊英宗瞬間被狂喜所沖昏頭腦,只是他又有些猶豫:「此事,此事恐怕……」
秦會之冷然道:「官家不必多慮,此時臣已經安排妥當,只等官家重登大寶!」
一行人簇擁著齊英宗,往舉行大典和大朝會的大慶殿而去。
……
齊高宗躺在臥榻上,昏昏沉沉地睡著,突然聽到外面似乎隱約有喧譁之聲。
「何人喧譁?」
旁邊的小太監趕忙過來:「回官家,似是宮中出了盜賊,正在捉拿,官家不必憂心。」
齊高宗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此時他的狀態很差,只覺得四肢無力、頭腦昏沉,即便追問一番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只好繼續沉沉睡去。
只是他沒想到,等第二天朝會的時候,自己的皇位上,卻已經坐上了他的皇兄。
……
……
齊英宗復位,改元順康。
當天,齊英宗傳旨,按照秦會之的意思,在城中大肆搜捕支持齊高宗的舊臣,並在一個月之後,將其中大部分人以謀反罪問斬。
對於以秦會之為首的諸多黨羽,則是個個加官進爵。
而秦會之的權勢,也在短時間內膨脹到一個無可加封的地步。
順康元年三月,廢齊高宗,仍為康王,囚禁於皇城內。
順康元年四月十二,康王病重不治,時年三十八歲。
消息傳出,有朝中大臣彈劾秦會之,冤死獄中。有武將兵變,但被齊朝的重兵討伐,旋踵即滅。
走投無路之下,一些武人北上,投靠昭義軍。
……
「孟將軍,請!」
宴會上,秦會之的精神狀態看起來非常不錯。
此時的他,大權在握,甚至已經在試探著做出「加九錫」這樣的篡位標準流程操作。
而這比真實歷史上的他,要整整提前了十多年。
在真實歷史上,直到他臨死前才敢於嘗試加九錫的操作,而且失敗了。但在這個歷史切片中,他的這一番操作,卻順利了許多。
宴會進行到中途,秦會之和以往一樣,屏退左右,開始跟孟林說一些不能傳出去的話。
「孟將軍!你和韓將軍給本相出的主意,確實是上佳之策!
「尤其是將淵聖皇帝送回來,更是一著妙棋啊!
「本相真是不知要如何感謝昭義軍。
「只是……韓將軍之前說,願意幫我登上大寶,可為何直到現在也沒有動靜啊?難道韓將軍所說的全力支持,就只是將當今的這位官家送回來不成?」
秦會之雖然高興,但言辭之中對昭義軍還是有一些微詞的。
他的權相之路之所以能比歷史上要提前了十多年,顯然是因為齊英宗的存在。
趙海平扮演的韓甫岳將軍送回了齊英宗,等於是給了秦會之一個借題發揮的機會。
原本的秦會之不敢篡位,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權力合法性來自於金人的和議,更來自於齊高宗這位昏庸、軟弱的皇帝。
如果換一個有為的君主,完全可以厲兵秣馬、掌控朝政,然後撕毀和議。到時候留不留秦會之做宰執,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嗎?
金人的兇殘和齊高宗的昏庸,讓秦會之得以坐穩相位。
但問題在於,一旦他真的威脅到齊高宗的皇位,齊高宗必然也會跟他拼個魚死網破。而秦會之就算再怎麼大權在握,他也終究是個沒什麼能力的廢物,根本鎮不住場子。
要篡位,法統是最重要的。
齊高宗此時就是無可爭議的天下共主,齊朝法統的最高繼承人。秦會之何德何能,敢取而代之?
但齊英宗一來,情況就全然不同了。
秦會之在扶立齊英宗的過程中,不僅毒殺了齊高宗,還進一步將朝中大權掌控到自己手中。最重要的是,光杆司令的齊英宗比齊高宗要好控制得多了。
因為齊英宗也怕自己的皇位被齊高宗反奪了過去,所以對於秦會之毒殺齊高宗、清洗朝中眾臣的行為,他不只是默許,還是全力支持。
原本一個秦會之,沒有這麼大的破壞力。
但再加上一個法統比齊高宗更高的齊英宗……
這破壞力簡直是無敵了。
而且,齊英宗在位,也直接剝奪了各方勢力以清君側或者勤王之名發動政變的機會。
齊英宗的法統比齊高宗更高,這件事情又是齊英宗和權傾朝野的秦會之一起做的,你就算想營救齊高宗,又找什麼理由呢?
只是讓秦會之有些不高興的是,為何昭義軍始終沒有動作?
按理說,既然韓甫岳將軍說了要支持他,此時至少也該表個態,說支持齊英宗復位吧?如果能公開向天下數落齊高宗的罪過,重重地踩上一腳,那此事對於政局的穩定,都是大有好處的。
可偏偏昭義軍對此毫無表態,讓秦會之額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總算是穩住朝局。
這讓秦會之有些不喜。
孟林微微搖頭:「秦相莫不是一時糊塗?此時韓將軍不能發聲啊!」
他壓低聲音:「若是此時發聲了,日後秦相榮登大寶,韓將軍又該說些什麼?」
秦會之愣了一下,隨即恍然,臉上也露出笑容:「對,對!是本相糊塗了!」
韓甫岳將軍為什麼不發聲?
按照孟林的解釋,韓甫岳將軍此時當然可以發聲,但沒必要。
如果韓甫岳將軍發聲認可了齊英宗,那麼之後秦會之再篡齊英宗的時候,韓甫岳將軍還怎麼幫你說話?
總不能首鼠兩端、讓天下恥笑吧?
所以,孟林的意思很清楚,韓甫岳將軍現在不能說話。等你秦會之什麼時候要篡齊英宗的時候,韓甫岳將軍再斥責齊英宗釀成靖平之變、是大大的昏君、還謀害了自己的親弟弟齊高宗……
總之,使勁往齊英宗身上潑髒水。
到那個時候,你秦會之篡位不就名正言順了嗎?
此時齊英宗復位,朝中雖然也有很多大臣心懷不滿,但畢竟齊英宗是有法統的,他們不好發作,只能忍。
但等秦會之篡位的時候,這些大臣中還有多少人會支持?這可就不好說了。
所以,韓甫岳將軍的支持,對秦會之來說是一錘定音的大殺器。現在用,確實為之過早。
誤會解除。
秦會之喜上眉梢,喝了兩杯之後又問道:「那不知依韓將軍之見,我何時可以去做這件大事?」
孟林沉吟片刻:「不可太急,但更不可太緩!」
秦會之有些疑惑:「此言何解?」
孟林解釋道:「此時淵聖皇帝剛剛復位,朝局動盪,若是倉促之間將之廢掉,恐怕會引發激烈的反彈。
「所以此事不可太急。
「但是此事也萬萬拖不得。當今這位官家此時確實沒有什麼心腹之臣,很好拿捏。可他不會一直這樣下去。
「他畢竟是官家,要上朝,要接觸百官,秦相難道還能真的將他給軟禁起來?久而久之,這位官家遲早要逐漸收回權力。
「到時候秦相別說是登臨大寶,恐怕還要被清算,擔上弒君的罪名!
「所以,依末將之見,一年時間最佳!
「一年後,秦相可先以官家身體有恙為由囚於宮中,取消朝會,朝中大小事務皆由秦相一言而決。如此數月,等朝政穩定,再行廢立之事,乾坤可定!
「而昭義軍,則會起兵響應,歷數當今官家的十大罪,讓他背上喪師辱國、弒父殺弟的罪名。
「若是有齊朝的武人敢造反,秦相可以先以冤獄除之。若是冤獄除不掉,韓將軍自然可以出兵,為秦相討伐叛亂!」
秦會之聽著孟林描繪未來的美妙場景,眼睛都直了。
他想當皇帝嗎?
做夢都想!
而此時,這個機會真的擺在他的面前,又如何不心動?
不過在心動之餘,秦會之也逐漸冷靜下來,壓低聲音說道:「那麼,韓將軍所圖為何?」
很顯然,韓甫岳將軍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幫他。
之前韓甫岳將軍是個忠君愛國的人設,雖然後來可能是因為齊高宗的忘恩負義而黑化了吧,開始走起了擁兵自重的割據路線,但他對秦會之,必然也是沒什麼好印象的。
秦會之很清楚,既然韓甫岳將軍不可能喜歡自己,那麼幫自己,就一定是為了足夠大的利益。
孟林稍微頓了頓,然後說道:「韓將軍所要的不多。
「秦相稱帝之後,韓將軍便也會稱帝。
「事成之後,兩國劃長江為界,一南一北,尊為兄弟之國!」
秦會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劃江而治?
這胃口可不小啊!
此時齊朝的疆域,是以淮水和大散關為界,保住了南方的半壁江山。
若是劃江而治,那也就意味著此時齊朝的川陝、荊襄、兩淮等等,全都要割讓給昭義軍。
不僅要割掉整個國土的將近四分之一,還要把幾處戰略要地,也一併割出去!
比如,荊襄。
此處正是至關重要的戰略要地,齊朝後來能與北蠻對峙多年,此地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而且,韓甫岳將軍早就說過:守江必守淮。
長江雖然是天險,但畢竟太長,可以突破的地方太多。而且,一旦劃江而治,等敵方造好戰船渡江的時候,己方也很可能反應不過來了。
所以,要守住長江,就要先守住淮河。將淮河和長江之間的防線反覆經營一番之後,才能確保敵人來犯的時候有抵抗之力。
而現在,韓甫岳將軍要一口將這一塊全都吃掉,也確實算是獅子大開口了。
不過,秦會之的第一反應雖是震驚,但緊接著卻哈哈大笑起來。
「韓將軍真是好胃口!不過,此事若成,倒也不是不可商量。」
這番獅子大開口,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秦會之的疑慮。
既然韓甫岳將軍做這件事情是為了如此巨大的利益,那就合情合理了。
如果韓甫岳將軍什麼都不要,那秦會之才要懷疑他的動機了。
如果秦會之是當朝皇帝,一下子要賣掉全國四分之一的國土,肯定也不會同意的。
可秦會之不是皇帝,賣的也不是自己的東西,有什麼好可惜的?
對秦會之而言,此時的他雖然已經位極人臣,但距離皇位仍舊有著很遠的距離。
而這一步,如同天淵之別。
做權相,哪怕生前再怎麼一手遮天,死後也必然人亡政息。他想讓兒子接自己的相位、繼續維持自己的權勢?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更何況齊英宗也不見得會一直任他拿捏。
可若是真的篡位成功,做了皇帝呢?
哪怕只能保留長江以南的半壁江山,那也是可以傳給子孫的!
而且,有昭義軍擋在北邊,金人又不可能打過來。以後的事情會如何不好說,但至少終秦會之的一生,應該是可以踏踏實實地在南方富庶之地當上個十幾年的皇帝,享盡榮華富貴。
不管怎麼看,這都是一個非常划算的買賣。
至於韓甫岳將軍會不會打過來……
這一點秦會之不是完全沒考慮過,但他不覺得這是什麼緊要問題。
一來,齊朝還有強大的水師,可以憑藉長江天險進行防守;二來,金人還在北方虎視眈眈,一旦昭義軍全力南下攻打,那麼金人必然會兩面夾擊。
所以,韓甫岳將軍這次吃下淮河與長江中間的這一大片區域之後,就該與他相安無事,先考慮北方的金人。
這局勢,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想到這裡,秦會之舉起酒杯、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就與韓將軍一起,靜候佳音了!」
孟林也舉起酒杯,微微一笑:「靜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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