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壯士暮年

  來送禮物的是一個很普通的泰國青年,黑瘦牙黃,穿著粗布,還有點害怕和羞怯。

  他開著一輛中國產的皮卡車,車後裝著很多木箱。我害怕是炸彈,就讓他親自打開。

  打開後,並不是炸彈,也沒有任何異樣。但裡面的東西卻比炸彈還要可怕,是一顆顆人頭,被冰封的人頭。

  我看了一眼,嚇的趕緊蓋上蓋子,不想讓孫偉看見。可孫偉還是看見了,他一個箭步衝上來,很粗魯的扒開我,推開已經蓋上的木板。

  當他看到裡面的東西後,臉色劇變,身子晃了一晃,差點沒能站穩。接著,他掏出手槍,直接把槍口塞進泰國靑年的嘴裡,打開保險。

  大先生在一旁勸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嘭的一槍,孫偉直接殺了泰國青年,冷道:「我偏要斬使示威!」

  軍師皺了皺眉,覺得孫偉有點魯莽了。這還沒問清楚怎麼回事呢!就直接給弄死了。

  孫偉把槍扔在地上,連一向都不離身的武器他都不再保護,可見他崩潰到了什麼程度。

  箱子裡面的人頭,不是別人,而是猴子等一行他帶來,後來又親自解散的兄弟。他當時是為了保護這些兄弟才讓他們回國,可結果,卻害了他們的性命。

  孫偉抱起一個個被冰封的人頭,放在懷來,他想用自己的體溫,融化死人的冰冷。

  我想跟他分擔一些,可他卻像護食的小狗一般,推開了我。

  軍師向我搖搖頭,我明白他的意思,可還是忍不住打擾他,因為,我像孫偉一樣悲傷。

  孫偉全程沒有流一滴眼淚,他只是用體溫一點點將冰封融化。一個又一個,一刻不停,也沒有顯露出任何悲傷的表情。就像在作一件平常之極的事,甚至,他還為猴子弄了弄頭髮,淡淡道:「凍壞了吧?」

  我們把猴子他們和鍋蓋頭葬在了一起,孫偉說這樣他們兄弟幾個在一起,就沒人敢欺負了。

  我乾澀的笑了下,依舊是一年前的話:「都是中國人,誰也不容易,不欺負。」

  趙兄帶著傷也來了,由韓逸扶著他。韓逸對於猴子等人的死很愧疚,他告訴我,如果不是自己帶孫偉跟了我,也不會發生這麼多事。

  軍師聽後,說他一個和尚太過痴愚,根本參不透命運。和尚問什麼是命運,軍師說該來的總會來。這一句,讓我們沉默良久。

  孫偉決定冒險去擊殺雷歇,帶著他新訓練的狙擊隊。我知道無法阻止他,自然只能幫他。從情勢上看,我們並沒有什麼好的辦法擊敗雷歇。

  雷歇是我殺父仇人,我自問不比孫偉對他的仇恨淺,我欲誅雷歇之心也不比任何人少。可我知道自己應該保持理智,並不是吹牛,我對憤怒的克制,遠比孫偉好的多。或許因為我是一個冷血的人吧!

  軍師也親自製定了幾個計劃,可還覺得不足以擊敗雷歇。孫偉執意要快速開展行動,我拗不過,就告訴他跟坤卡一起走吧。

  坤卡正在集合婉君的舊部,還需要一點時間的準備。孫偉見此,也沒再強求。其實,他的計劃也還沒有準備完全,他雖然很憤怒,甚至有點失去理智,但也沒傻到去送死的地步。

  這些天事情太多,夜裡無眠。我便信步夜遊,月光下,趙子儲正在靜修,他腿不能動,最近迷上了泰國的禪宗,靜心養氣,倒是長壽之道。

  我本來不想打擾他,可他還是敏銳的感知到了我,轉頭道:「走!帶你看點東西去!」

  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看什麼,可值得趙兄賣關子的事,一定不容錯過。我扶起他,他拄著拐杖,帶我去了古寺後山。

  後山有一個石頭砌成的比武場,我還是第一次見,總是見他們在後山練拳,我也沒來過,自然也沒注意。

  此時,比武場上,坐著兩個老頭。一個光頭阿福,一個乃佛。兩人盤坐在地上,如老僧入定,也不知道他倆在幹什麼。

  我問趙兄,他告訴我,倆人要比武。我記得那天下雪時,阿福說老胳膊腿了,不比了,怎麼今天又答應比武了?

  趙兄告我,是阿福出動提的。他說自己要親自深入金三角,生死難料,心中只有一個心愿,就是再跟乃佛打一場,不管輸贏。

  我看見二人手上都纏著麻,顯然跟生死搏殺無異。

  乃佛緩緩睜開眼,道:「子儲,你細細觀看,能悟出多少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趙子儲點點頭。

  乃佛緩緩站起身,阿福亦站起身。兩個一生的宿敵,四目相對。沒有仇怨,亦無憎惡,只有對武道之極深深的執著。

  當時我跟趙子儲並不知道,這將是兩位老拳王最後的絕唱。

  兩人行過禮後,轟然戰在一起。拳腳狠辣,根本不像老頭。泰拳被稱地球上最強的格鬥術,有著爆炸般的美感,力量表現十足,攻擊力猛銳。

  即使是兩個行將暮年的老漢,招式之間,仍帶著讓人熱血沸騰的力量感。我想每一個男人都沒法拒絕這種至極的美感。

  乃佛仍舊是他恪守一生的套路,用連續不斷的跳躍和躲避,來掌控比賽。而左拳虎亦是用他勢大力沉的左拳轟擊,不過,他顯然比三十年前聰明了很多,並不輕易打出耗費巨大的重拳,在不停的移動,尋找著機會。

  乃佛在連續高速移動下,終於找到了一絲機會,施展他成名多年的連環腿法,對著阿福連續猛擊。乃佛雖然身材較瘦,但力道十足,尤其是腿上的功夫,就算三十年了,他也沒怎麼擱下。

  可他連續不斷的出擊,並沒有將阿福踢倒。反而讓阿福找到了機會,在乃佛踢完的一瞬間,他防護的左手驟然擊出,打在乃佛的腳踝上。

  乃佛吃疼,重心不穩,差點沒摔倒。不過,他對重心的控制遠超常人,倒也很快站住了身形。

  乃佛真的是老了,速度和目力遠遜以前,要是年輕時,他必然能躲過阿福的拳頭。

  阿福偏重力道,而乃佛偏重速度,都是吃年輕飯的。隨著年齡的增長,威力都是大減。剛才要是全盛時期的阿福,只是這一拳,就足以把乃佛的腳踝打碎。

  乃佛吃疼的向後退了一退,阿福乘勝追擊,沖了上前。一向善於躲避的乃佛竟然不閃不避,轟的打中一拳。阿福也不避,兩個老頭面對面站起,你一拳我一腳,毫無防備的打在彼此的身體上。

  泰拳亦稱為八肢體的藝術,它的主要攻擊手段,有雙拳雙腳以及兩個肘部和膝蓋。兩個精通八肢體格鬥藝術的老漢,怎麼可能只用拳頭解決?他們誰也不閃躲,用拳、腿、膝、肘,瘋狂的互懟著,拳拳到肉,鮮血橫飛。

  要知道這倆人可是纏麻的,打在身上那叫一個疼,我跟趙子儲看著都有些不忍。

  「你為什麼不躲?」阿福喊道。

  「你為什麼不躲?」乃佛亦喊道。

  「我不躲!」阿福道:「因為我悟出來拳術的最高境界!」

  「吹牛!我不躲也是因為悟出了拳術的最後境界!」乃佛也道。

  兩個老頭哈哈一笑,你給了我一拳,我又賞了你一肘子,同時吼道:「你悟出了什麼?」

  倆人誰也不想先說,索性就大吼道:「一起說!」

  然後,我就看到他倆一人打了彼此一拳,仰面摔倒,道:「拳術的最後境界就是擊倒!」

  一切只為……擊倒!

  兩人摔倒後,趙子儲拄著拐杖跑過去,扶起了自己的師父。乃佛擦了擦嘴角的血,有些不好意思道:「老了!打了幾拳就打不動了,沒讓你學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趙子儲感動道:「學到了!學到了!」

  我把福伯扶起來,替他擦了擦身上的血,他對我道,「年輕人,送我回家吧!」

  我說行,扶著他回家。我們倆順著湄南河一路向西,也就是向他家的方向而去。他一路上跟我說了很多故事,我泰語不是太好,只是隨聲附和著。

  他突然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幫坤卡嗎?」

  我點頭,說他不是你徒弟嗎?

  他說不僅是徒弟,還是兒子。我嚇了一跳,說,你兒子不是阿泰嗎?老光頭一下怒了,說,老子就不能生兩個嗎?

  他這麼說,我自然沒抬槓。不過還是有些好奇,這父子倆怎麼這麼仇視?兒子打壓老爹,老爹想吞併兒子。

  阿福也沒告訴我,不過,後來我還是知道了是為了一個可憐的女人。

  老光頭在月光下惡狠狠說,「我的兒子,只有我能動,其他人,哼!誰動誰死!」

  福伯這話說的是挺霸氣,可要說他匆忙的弄幾股勢力就能打敗雷歇,我不信。

  送走了福伯,我準備回家睡覺。

  趙子儲師徒二人還在古寺前坐著,在談論著拳法。乃佛身上的血已經洗乾淨,他細細跟自己的徒弟講解泰拳的精要。

  乃佛講完了大概的精要,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你天賦極佳,一定能成為泰拳之王。但我希望你能超越拳種的束縛,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拳師。

  趙子儲點頭,眼中有光閃過。

  乃佛並不知道,這是他在人世間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因為,一粒子彈打穿了他的腦袋。

  我當時栗然一驚,趙子儲也當場嚇傻。

  怎麼突然就有一發子彈?乃佛的腦袋向後一仰,瞬間沒了聲息。

  趙子儲瘸著腿,憤怒的沖向子彈的來源。我一把撲倒,按住渾身顫抖的他,喊道:「狙擊手!」

  我把他撲倒在一個亂石的掩體下,古寺前有很多亂石頭,有的很大,足以掩蓋我們的身體。

  可狙擊手似乎已經離開,並沒再進一步的行動。我們等了很久,久到天都亮了,才敢微微抬起頭。

  一個真正的狙擊手往往可以等待一個目標三天、十天甚至一個月。我害怕他還在等待著,可等我的人都睡醒,整個廟宇也跟著醒來,藏匿的狙擊手還是沒有動手。

  孫偉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蹲在我身前,道:「我的人,已經跑了。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他是臥底!」

  趙子儲一躍而起,一拳打在孫偉的臉上。趙子儲的拳頭可不是一般的拳頭,他打了孫偉一拳還不算完,開始瘋狂的發泄,幾乎要用拳頭把孫偉打死,要不是我的人把他拉開,生死還真說不準。

  我對孫偉道:「找到他,殺了他!」

  孫偉擦著嘴角的血,帶著他的人沖了出去,道:「當然!」

  我當時並不知道為什麼有人要暗殺這位與世無爭的老人,直到後來,我徹底毀掉雷歇,想要開始一段新的生活時,才知道了真相。

  不得不說,有時候真相真的是讓人哭笑不得!

  孫偉一年來在雨林中訓練,早已對雨林的一切都摸的清清楚楚。行兇的狙擊手,只用了三天他就找到了,不過,槍戰中變成了一具屍體。

  孫偉帶回了屍體,這是一個挺年輕的狙擊手,像是個中國人,眉心有一個槍兒,很小,應該是手槍子彈,能有這麼精準射擊能力的也只要孫偉了吧?

  孫偉也坦然承認了,他道:「沒辦法,激戰,害怕傷了兄弟,就擊斃了!」

  我點頭,表示理解,這些事確實不是他能控制的。

  「埋了吧!」我揮手道。

  叮鈴鈴!

  就在這時,屍體上的手機竟然響了。我們臉上都是一變,相互看了一眼。我掏出他的手機,接通,按了免提。

  對面馬上極為不友好的喊道:「讓你搞的狙擊槍到手了沒?雷歇正等著用呢!不要給我耍滑頭,明天三點之前,送到鷹頭山崖。」

  嘟嘟嘟!

  說完,對面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