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夏凌軒在學校有兩個要好的朋友,都是學生會的成員,也都是他的左右手。

  一個是副會長傅逍,溫文爾雅,出名的好脾氣;另一個是宣傳部部長西恆傑,戰鬥系出身,身材削瘦,爆發力驚人,成績優異且多才多藝,街舞跳得勾魂攝魄,與夏凌軒一樣,走到哪裡都是人群的焦點。

  西恆傑自然也得知了某條勁爆的消息。

  他推開咖啡廳的門,目光先是在某個角落停頓了一下,這才走到傅逍的位置,問道:「什麼情況?」

  傅逍道:「就是你看見的這樣。」

  西恆傑望著那邊的兩個人:「我聽說溫祁和棉楓定了賭局,阿軒這是?」

  「他沒發表看法,我覺得他不會在意,」傅逍猜測,「他找溫祁估計是想問別的事。」

  西恆傑點頭。

  「對了,我感覺溫祁失憶後性格變了,」傅逍笑道,「他剛剛建議我把阿軒灌醉了撓痒痒,看他會不會笑。」

  西恆傑的反應和之前的傅逍一樣:「——什麼?」

  傅逍微笑不語。

  「別告訴我你想試,」西恆傑說著想起他一肚子壞水,拒絕道,「我不參與,別拖我下水。」

  此刻被他們討論的人正坐在咖啡廳的一角,平靜地看著對面的溫祁。

  這地方靠牆,周圍沒人,光線昏暗,很適合約會,但對上某人冷淡的臉,溫祁覺得這更像是逼供。他先前還懷疑夏凌軒可能會阻止賭局,如今才知道想多了,人家對新鮮出爐的賭局完全持無視態度,仍是想問他回來的經過。

  他給了四個字:「沒想起來。」

  夏凌軒提醒道:「這是才發生不久的事。」

  「但我腦子不好使,記不住,」溫祁看著這冷美人,在心裡盤算怎麼能欺負一頓,嘴上道,「你這次出去找我,都去了哪兒?」

  夏凌軒淡淡道:「我們從監控里發現你上了船,一路追到船出事的地方,周圍有個港口和幾個漁村,我們先找的那裡,再慢慢擴大搜索範圍,直到聽見你回來的消息。那伙人既然能及時從人販子的手裡救下你,可能一直在暗處盯著你,但這一路我沒發現其他勢力的存在,他們出現得太神秘,最好查清楚,有備無患。」

  溫祁一臉稀奇。

  夏凌軒道:「怎麼?」

  溫祁好奇問:「這是不是相識以來,你對我說過的最長的話?」

  夏凌軒道:「嗯。」

  溫祁恍然大悟:「他們都說我是想吸引你的注意力才逃婚的,但我現在覺得不是了,而是另有原因,你想知道麼?」

  夏凌軒道:「不想。」

  溫祁起身:「那話題結束,我回家了。」

  夏凌軒道:「我的話題還沒完。」

  溫祁道:「但我沒心情。」

  夏凌軒冷淡地看著他。

  溫祁居高臨下和他對視,一步不讓。

  夏凌軒點點頭,給他一個字:「說。」

  「這才對,人要有點好奇心,」溫祁笑眯眯地坐回去,「另一個原因是我覺得旅遊能讓人心情愉悅,你看你出去一圈,再回來就能對我說這麼長的一段話了,可喜可賀啊親。」

  夏凌軒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沒反應。

  溫祁暗道得再接再厲,主動接上剛才的話題:「關於你的猜測,有沒有可能他們沒盯著我,是我被賣後偶然看見了我才出手相救的?」

  夏凌軒中肯道:「有。」

  溫祁道:「那他們送完我肯定回去了,對咱們構成不了威脅,雖然可能知道一點線索,但既然沒告訴我……」

  他說著掃見窩在不遠處接電話的雲秋向他跑了來,便道:「家裡都知道了?」

  雲秋臉色發白:「是,姑父讓你回家。」

  話音一落,溫祁的通信器便收到一條消息,果然是溫父發來讓他回家的。他便和夏凌軒告辭,帶著雲秋走了。

  傅逍和西恆傑見狀到了夏凌軒身邊,後者問:「你是想問他被綁的事?」

  夏凌軒道:「我想問他怎麼回來的。」

  西恆傑道:「問出來了麼?」

  夏凌軒搖頭。

  「沒有?」傅逍很詫異,「他那麼喜歡你,你竟沒套出話?」

  夏凌軒:「他不記得我了。」

  「哦,難怪他對著你不臉紅了,」傅逍對某人蠻感興趣,笑道,「你性子太冷,興許嚇著他了,我來試試?」

  夏凌軒看他一眼:「隨便。」

  溫祁很快上了車,思索夏凌軒的話,感覺夏凌軒搜查的區域和曼星典是兩個方向,他自己也說沒發現另一股勢力,可為什麼對那股神秘組織這麼執著?

  雲秋見他沉默,擔憂問:「表哥,怎麼辦?」

  溫祁回神:「沒事。」

  雲秋不信,惴惴不安地跟著他回家,見客廳里都是人,雙腿一軟差點要坐在地上,急忙抓住了表哥的胳膊。溫祁安撫地拍兩下,掙開他走上前。

  「小祈你可回來了,」三叔急忙道,「聽說你和棉楓打賭了?怎麼回事?」

  溫祁笑著問:「消息傳得這麼快?」

  「哪是啊,是雲家的人在信譽機構工作,我們這才知道的,」三叔道,「你們真去公證了?」

  溫祁道:「去了啊,他們非說要賭。」

  「他們說賭你就賭,你傻啊!」溫爺爺面沉如水地坐在沙發上,氣得忍不住,站起來抓過茶几上的杯子砸了出去。

  溫祁身體微頓,剎那間遲疑了一下,緊接著杯子準確地砸中頭,潑了他一身水,「砰」地掉在地上碎了。

  房間頓時死寂。

  溫父和三叔連忙跑向他,溫爺爺也是一愣,沒想到竟能砸中。溫父扳著溫祁的頭:「別動我看看,怎麼不知道躲?」

  溫祁道:「沒反應過來。」

  事實上是原主從沒被長輩打過,他只能按他的世界觀處理。

  而在他的觀念里,「家人」打他,哪怕扔過來的是一把刀,他也是不能躲的。

  他看看身前的兩個人,掃一眼神色僵硬的溫爺爺,皺了皺眉。

  他不習慣正常的家庭。

  他是占了原主的身體,但這些人對他來說和別人其實沒什麼區別,不過住的時間長了,心裡時而會閃過一絲陌生的感覺,讓他不太適應。

  親情、愛情、友情。

  凡塵間牽著人心神的這幾條線,養父是非常反感的。

  人可以有情緒或欲望,但不能為這點可笑的東西犯蠢失控。

  所以他一直不懂那點血液怎麼能有這麼大的魔力,讓人為了親人如此的毫無條件、不顧一切。哪怕現在身處此地感受著他們對自己散發的善意,他也弄不明白。

  人在他的眼裡向來只分為兩種:有用的和沒用的。

  偶爾出現一個讓他感興趣的人,往往也如走馬觀的花,提供一點娛樂就過去了,比如霍皓強,比如還沒算帳的卓旺財,再比如想整哭的夏凌軒。

  溫祁聽著溫父一連串的囉嗦,表示自己沒事,道:「我上樓了。」

  「站住!」溫爺爺喝道,不知是不是砸了孫子很心虛,他這次底氣不太足,「事還沒說清楚,上什麼樓?」

  「哦。」溫祁便耐心把當時在場的人都來自哪個家族從頭捋一遍,說道:「那麼多人看著呢,我得告訴他們溫家沒有孬種啊!」

  溫爺爺張了張口:「這是理由麼?」

  溫祁道:「怎麼不是理由?難道我一個大男人要當眾認慫?」

  溫爺爺瞪著他。

  「而且他們也沒說錯,如果夏凌軒真喜歡我,有沒有婚約都沒關係,如果他不喜歡我,我這麼幹耗著,等他踢了我的那天不更顏面掃地麼?」溫祁頓了頓,「另外你們別太悲觀啊,棉楓的水平和我差不多,我不見得會輸。」

  「對對,」三叔在旁邊見縫插針,提議道,「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大師,請他給你輔導幾天?」

  溫祁道:「不用,這次出事讓我感悟頗深,我覺得能突破以往的風格取得勝利。」

  三叔道:「那這老師……」

  熟知情況的溫爺爺和溫父幾人頓時異口同聲:「請!」

  三叔道:「好,我這就聯繫!」

  事情如此便定下了。

  溫祁意外被砸,溫爺爺沒再暴怒,家裡很快風平浪靜。

  妙林杯是畫作比賽,三叔口中的大師已經聯繫上,爽快地同意了,倒不是因為和三叔關係好,而是得知棉楓請的大師是他的死對頭,於是才決定輔導溫祁。

  棉楓那邊的動作讓溫家再次緊張,只有溫祁一個人很淡定。

  不過他雖然決定輸,但不想輸得太難看,便溜達去學校,揪了一根小草放進礦泉水裡,坐在小廣場的台階上,讓瓶子沐浴陽光。

  快到期末,棉楓得來上課,很快收到消息到了他這裡,問道:「你在幹什麼?」

  溫祁道:「找靈感。」

  棉楓哼道:「少故弄玄虛,我是不會輸的。」

  溫祁看著他,問道:「對你而言,這次的畫就只是為了打敗我?」

  棉楓高傲道:「當然,我一定會贏!」

  「我和你不一樣,」溫祁起身和他對視,嚴肅道,「對我而言,每次畫畫我都會全力以赴,因為這是藝術,而藝術是有生命的!我認真對待它,哪怕輸了我也問心無愧!」

  他拿起那瓶水,「你看,感受到了麼?」

  棉楓一頭霧水:「……什麼?」

  「力量!」溫祁道,「有沒有看到?」

  棉楓仔細盯。

  溫祁道:「別急,我慢慢跟你說……」

  他拉著貴氣的棉楓坐在台階上,在一群人凌亂的視線下搭著他的小肩膀細講起來,最後把瓶子送給他,真心實意說了聲「加油」,溜達著走遠,打算再拔一根草。

  棉楓愣愣地坐著,看向同伴:「你們聽懂了麼?我怎麼感覺挺厲害的?」

  同伴默默搖頭。

  廣場的台階上方是圖書館,二樓開了一個露天咖啡廳。

  傅逍和夏凌軒此刻就站在欄杆處,把溫祁的長篇大論從頭聽到了尾。傅逍笑得不行,見夏凌軒正盯著溫祁的背影,問道:「怎麼看?」

  夏凌軒沉默不語,繼續望著那邊。

  就在傅逍覺得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只聽他開了口,冷淡的語氣竟帶著一點罕見的意味深長:「我在想,藝術。」

  傅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