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保外就醫
這個問題比較致命。
無論是聞訊趕來的知府,還是就在旁側的章淳,盡皆皺眉。
馬伏龍雖是殺人嫌犯,而且證據確鑿,渾無抵賴處,但作為身負王血的貴胄,他的權利和尊嚴受朝廷保護,而作為戴罪之身被羈押在府衙監牢中,卻被不法之徒襲至重傷,不得不說,這是官府的失職。
花州府的兩位文武官長恨得牙癢。
哪怕他們心知肚明,所謂衝州撞府的襲擊者絕對是漕幫秘遣的,但是沒有證據,便無從指控,只能吞下悶虧,誰讓自家棋差一著。
可這樣一來,己方的大勝之局,便在此時被動起來。
你說漕幫派人襲擊府衙,但是沒有證據,那這就是子虛烏有。
可馬伏龍在府衙監牢中坐地,禍從天降,遇襲昏迷,這卻是事實。
這件事就算吵到了京師、打上金殿,那也是花州府衙理虧。
凌道人抓住這一點,全力開火:「朝廷自有法度,確保王血貴胄即使身在獄中,也能保持內外溝通,任何官吏都無權阻止,而今聽聞府衙遇襲,諸位大人卻不允許我探望馬堂主,不知是何道理!」
他一臉憤然,向北方拱手:「若是大人們一意孤行、對抗朝廷法度,輕視漕幫的體面和尊榮,那說不得,我便要稟明雲公、在金殿上議一議了!」
李局先前擊敗馬伏龍、壓制雲華堂,也是藉助朝堂大勢與國家法度,而今凌道人也高舉同樣的大旗,也算是風水輪流轉。
章通判和施知府都覺棘手,皆去看李白龍。
李白龍淡然道:「馬堂主嚇昏過去了,現在還在睡。」
「……」凌道人噎了一下,「什麼?」
「你可以去叫醒他。」李白龍擺手道,「跟我來吧。」
事已至此,已難以阻攔凌道人的探視要求。
也就是說,馬伏龍遇襲昏迷的情況,已無法掩蓋。
府尊與通判對視一眼,無聲嘆息,為今之計,似乎只能指望神奇的同文李局,瞧瞧他還有什麼法子力挽狂瀾。
於是幾人便帶著凌道人去了武獄。
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還是上次,舊地重遊,已是物是人非,凌道人雖已有心理準備,可看著昏迷在榻的馬伏龍,依然心下震動。
——這就開始了嗎?
他腦海中閃過白夜詭異的笑容,不知為何,有些不安。
馬伏龍的昏迷,必然與白夜有關,而白夜身負雲公的密令,其使命卻不為自己所知……這讓行事謹慎的凌道人感到一種虛無的恐懼。
但是李白龍等人就在身後,他很快收拾心情,裝模作樣地四下檢查馬堂主,俄而轉頭怒道:「我家堂主怎麼了!花州府是怎麼辦事的!」
章淳已認定此事是漕幫搞鬼,聽凌道人賊喊抓賊,不禁暗怒。
他瞧了一眼李白龍,很有眼色地去唱了黑臉,喝道:「不要裝模作樣了,等抓到那猖狂的殺人鬼,有你們好看!」
凌道人昂然道:「通判此言何意?殺人兇手跟雲華堂有什麼關係?」
兩邊正欲吵鬧,李白龍淡淡道:「凌堂主,請讓馬堂主醒來。」
凌道人聽他說話,冷笑道:「堂主遇襲,受傷昏迷,我又非醫者,豈有辦法讓他醒來?」
李白龍神色木然:「他沒受傷,是嚇昏過去了,說不定還是裝的。」
「……」凌堂主怒極反笑,「李大人,睜眼說瞎話,有意思嗎?」
「少廢話。」李白龍擺手道,「看也看了,你叫不醒他,就滾。」
凌道人昂然道:「沒有這種道理!花州府看覷保護不周,致使我家堂主重傷昏迷,至今仍未醒來,我作為雲華堂當任堂主,對貴府的能力已不再信任!援引本朝律例,我要求將堂主接回雲華堂、訪名醫診治療傷!」
「不可!」
「休想!」
知府與通判齊齊喝止。
毫無疑問,這是雲華堂的卑鄙伎倆。
先派人將馬伏龍打傷,然後以「保護不周」為名向府衙發難,占住道理之後,再以馬伏龍昏迷不醒為由,要求接管傷者、訪醫療傷。
這些確實是王血貴胄的權力。
可這樣一來,馬伏龍這個「傷者」就回到了漕幫的掌控之下,得以逃出牢獄、脫離死刑陰影,並且使官府這邊失去這一張大牌!
章淳冷然道:「這是殺了三人的命犯!」
凌道人口才了得,辯道:「只是有嫌疑,並未定罪,除此之外,他還是王血貴胄……若是傷重不治、死於獄中,爾等擔待得起嗎?」
他說到這裡,語氣森然,威脅之意極為明顯。
——既能讓馬伏龍保持昏迷,那讓他橫死,也並不難,如果漕幫豁出去了,真的讓這個王血貴胄死於花州武獄,那事情就麻煩了!
眼下大勝之局面,被翻盤逆轉,也未可知。
知府聞言,微微色變。
李白龍與章淳俱是昭王一系,與漕幫早已撕破臉皮,全然無所吊謂,但他不一樣,他是孟公的人,充其量只是李白龍的臨時盟友。
而馬伏龍如果真的死於獄中,那意味著知府不僅沒能協助李白龍成事,還會因為馬伏龍之死,牽連拖累自家的官聲前途,甚至還得罪漕幫。
這可真是里外不是人了!
他一念及此,心緒因立場變動,不由看向李白龍。
章淳則考慮得相對簡單。
今日的襲擊,必然是漕幫謀劃,為的就是使馬伏龍重傷昏迷,並以此為藉口、保外就醫。人交到漕幫手裡,可操縱空間就大了,板上釘釘的殺人案也有了轉圜空間,這意味著這次的大勝有可能變成小勝……甚至平局。
——這樣一來,功勞就要飛走了!
他一念及此,斷然道:「大人,不能放!」
至於凌道人的威脅,說什麼「萬一死於獄中」之類的話,章淳只當放屁。
他媽的,你這個卑賤的外姓雜工,也配決定王血馬姓的生死嗎?必是胡吹大氣、虛張聲勢。哪怕真的死了……背鍋的也不是我。
知府與通判各懷心思,盡皆望向真正拿主意的人。
李白龍負手而立,思忖片刻,說道:「好,你帶回去吧。」
章淳欲言又止,知府鬆了口氣,凌道人露出一絲喜意。
他挑眉道:「但是?」
剛說出口,他便覺失言,登時住口,心中略顯懊惱。
——自己這個自覺機靈的嘴快毛病,真是改不了。
希望這廝別看出些什麼……
眼前的李局瞧了他幾眼,哂笑了一聲:「你倒機靈……確實有但是。沒有保護好馬伏龍,是我們失職,這沒什麼好說的,為了保護王血貴胄的安全,許你帶他回去診治,也是我們的人道主義,只是你要記住……」
李白龍凝視凌道人,緩緩道:「他,馬伏龍,仍是背負命案的嫌犯。」
「放他回去,可以,但只許待在花州,不許離開。」
「你們要尋訪名醫來診治療傷,可以,但只許把醫生喊到花州。」
「總之,一句話,不許離境。」
「這個,你要簽交接手續和聲明書的。」
他一直望著凌道人的雙眼,語氣淡淡:「只要違反了我剛剛所主張的條款,但凡馬伏龍有任何逃竄離境的跡象,我不管他是主動想跑,還是被人架上車船,一經發現,立刻格斃,你也陪死。」
「同意嗎?」
凌道人心中一寒。
他從李白龍的眼中看到了殺意與惡念。
很顯然,對方將計就計設下陷阱。
凌道人不會懷疑李白龍的殺意,他也可以確信,如果真的帶著馬伏龍逃遁,對方一定能夠發現……雖然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做到的。
就像他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在馬伏龍殺了那三個商人之後,李白龍幾乎瞬間就收到了消息、做下了布置安排,甚至能在茫茫廣闊的江面上精準鎖定了曲詩文會商人所在的船隻位置。
不過,可惜啊。
他一面做出糾結忌憚的神情,心中卻在無聲冷笑。
——我本來就沒打算,把馬伏龍秘密送走。
這樣想著,凌道人咬著牙,冷哼一聲:「可以。」
「行。」李白龍抬手道,「立字據吧,簽一個自願協議,以雲華堂的名義作出承諾,馬伏龍交給你後,他身上但凡出了任何樂子、變故乃至惡性事件,你和雲華堂都要為此負責。」
凌道人聞言,心中微凜,下意識看了一眼李白龍。
心中卻不由冷笑。
簽就簽……屆時功成,你便是叫得震天響,也無關大局了。
「馬伏龍雖然保外就醫,可依然是嫌犯之身,並不自由,花州府衙有權力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對其進行傳喚,任何對此權力進行阻撓的,都視為包庇人犯、挑戰律法,官府皆可進行鎮壓……這一條也認同嗎?」
凌道人略一思忖,雖感不耐,但還是點頭。
「哦,還有……」
話音未落,外面便響起喧譁聲,章淳皺眉,向李白龍略一點頭,便出去問,過不多時,他回來,臉泛怒色。
先是陰冷地瞪了一眼凌道人,又在李白龍耳邊說話。
「陌上桑遭襲,姜女俠遣使來報,無人受傷,敵人給跑了,聽描述,動手的就是來府衙劫獄的那廝。」
這樣說著,章淳遞過來一封信。
李白龍展開看了幾眼,又瞥了一眼凌道人,淡淡道:「劫獄刺馬的兇手,又去襲擊了陌上桑。」
凌道人聞言一驚,頭大如斗。
——他媽的!這魔門的廝好能闖禍!你招惹李白龍做什麼!
他怕李白龍拿他撒氣,心中惴惴然,只是斷然道:「這賊廝如此大膽,先傷了馬堂主,又去擾襲貴派,雲華堂願協力官府、緝拿那廝!」
沒想到李白龍居然不露怒色。
他只是平靜問道:「襲擊府衙的兇手,是你們漕幫的嗎?」
凌道人斷然道:「自然不是!我們豈有襲擊自己人的道理!」
「反正不是你派遣的是吧。」
「自然不是!」
「毫不知情?」
「毫不知情!」
「那也簽一個聲明吧,留個檔。」
李白龍招手示意一旁的衙役端來桌椅紙筆,說道:「若是聲明內容與事實有出入,甘願受到一切懲罰與制裁……確定嗎?」
這一系列的操作讓凌道人略微警惕。
雖然想不明白李白龍搞這些事是為了什麼……
——可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才可怕啊!
他想來想去,想不出狗官在裡面埋了什麼鉤子和陷阱,一時舉棋不定,便聽李白龍催促道:「簽不簽?不簽就不能交人。」
「好吧。」
在知府與通判的注視下,李局親自擬定了一個長長的聲明協議。
擬完之後,他左看右看,微微皺眉,好像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思索片刻,露出恍然大悟神色。
然後他提筆加上了一句。
「本協議最終解釋權歸同文局知事李白龍所有。」
「這樣就可以了。」他說道,「簽字蓋印吧。」
在凌道人以雲華堂堂主的身份簽字蓋印後,李白龍滿意點頭,完成交接程序,凌堂主喊來車馬與漕衛,將昏迷的前堂主運出府衙。
章淳是立派的官場人,分得清大小王,絕不會跟李局大小聲,但目送著雲華堂馬車離開,依然忍不住低聲問一句:「就這麼放馬伏龍走了?」
「保外就醫而已。」李白龍笑了笑,「馬伏龍不過是冢中枯骨。」
這廝已經看了《皇極戰天傳說》,若是雲華堂或者漕幫想把這廝秘密帶走,那就會被第一時間發現。既有聲明在手,一旦發生外逃事件,他就可以立刻帶兵絞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得死。
「真正需要在意的,是這個新出現的白毛。」
李白龍沉聲道:「凡是武者,必有炁象,此人武功極高,人過一定留痕,章通判,勞煩你會同諸司,查驗皇糧正店、武驛舍館等地,尋索痕跡。」
「好。」章淳點點頭,「不過,若是漕幫背景,追查的難度不小。」
「所以,我們得雙管齊下。」
李白龍沉聲道:「漕幫派這等人來,不過是輸了同文之爭,狗急跳牆,妄圖體面。昭王既派車隊送來器具寶械,我們便立刻著手布置,一方面是完成教化同文之功,另一方面……」
他語氣轉為冷厲,殺氣慢慢溢散。
「這人既是漕幫委派,屆時一定會跳出來搗亂的……我們釣他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