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我贏了他,還搶走了他的小姑》
「我乃雲華堂堂主,前來探望漕幫同僚,誰敢阻我?」
李白龍與章淳暫時離開花州,剩下的只是一些權限不足的臭魚爛蝦,凌道人來到府衙,長驅直入獄曹司。
駐守的獄卒們對他進行了阻攔。
「獄曹史大人有事外出!」
「會見的要求需要批准!」
「閣下稍後再來吧!」
之類之類的推脫拒絕之語。
凌道人……感動。
多麼可愛的吏卒。
天真的敷衍,幼稚的推脫,簡單的藉口。
多麼淳樸、正統、簡單的無能官吏啊。
沒有七扭八歪的語言陷阱,沒有平靜地把你逼瘋然後再平靜地指責你情緒不穩定的卑鄙,沒有邪惡的語言暴力,沒有變態的蠻不講理。
這才是官場應有的樣子啊!
「凡王血之裔,未犯大逆罪者,即使身陷囹圄,各級官府也不得以任何理由和原因拒絕探視請求,違反者,將追究相關官吏責任!」
狗官不在,凌道人很感動,並且也很敢動。
他全力開火:「你們阻攔本人,難道馬堂主遭到不公正的對待了嗎?」
「什麼?李白龍?獄曹司的事情,跟李白龍有什麼關係?你確定有關係嗎?那我就要向本幫在京師中的風憲官提一提花州府衙權職混亂的問題了!屆時出了差錯,李白龍與獄曹史被朝廷問罪,你們就自己擔著吧!」
「我乃是雲華堂堂主,位同府尊,你們想阻攔我,請知府來!」
「去啊!請知府大人來!讓他看看獄曹司是怎麼做事的!」
獄卒們面面相覷,半句話都說不出口,臉上的懼意和忌憚顯而易見。
見到這一幕,凌道人只覺得爽感從腳底板一直升到頭頂。
這……這也太爽了吧!
簡直像木樁子一樣!
哪怕是這種錯漏百出的虛張聲勢,居然也會被嚇到!
換做李白龍來的話,剛剛那些話他根本就不敢說出口。
凌堂主第一次感受到了虐菜的快感。
可惡……難怪李白龍天天這麼快樂!
他如入無人之境,在獄卒們的警惕和惶然下,最終見到了被關押在武獄最深處的馬伏龍堂主。
武者乃是大齊的特權階級,在各種方面都受到優待,雖說武獄的設立是為了關押神通廣大、破壞力驚人的武者罪犯,防衛極為森嚴,牆體加裝三層鋼板,透氣透光的天窗鐵柵都是一體鑄造,但這與監獄本身較好的待遇條件並不衝突……在大齊各郡縣,武獄的裝潢標準都要勝過當地的許多客棧。
以至於在一些吏治不太昌明的地區,許多獄卒都會住在武獄的空房間裡……因為在大多數情況下,這裡比他們家還要舒服。
馬伏龍作為王血囚徒,自然是住在單獨關押的最嚴密的頂級牢房裡,這獄室的編號是「天字甲」,顯然是為最危險的犯人準備的最嚴密的牢獄。
而李知事嫌這牢房的編號過於簡陋,並不能顯示出此套房的高端和獄曹司上下對犯罪嫌疑人馬伏龍的重視,於是指示他們把套房的名字改了。
「……」
凌道人停在獄室的玄關前,牆壁上釘著一塊嶄新的牌子。
「獄房代號:人間之屑。」
「……」
凌道人木然看下去,還有幾行文字。
「花州頂奢,獄中絕景,黃泉河畔,地府直達。」
「本牢房致力於關押有以下罪名者:祭練,屠村,姦殺,奪饗,入魔,弒師,做人,殺害三名文化商人。」
……他用白夜嘬過的蝦頭都能想到,這玩意兒是誰搞的。
入玄關,開內門,驗明身份,凌道人走入,這裡應該算是個客廳,準確來說應該是訪客廳,因為客廳與「臥室」之間,隔著粗而密的鐵柵欄。
他看到了馬伏龍。
半臥於榻,房間裡一應陳設俱全,花州最好的客棧的天字號房也不過如此,還有一個小書架,共有兩層,內容比較豐富。
上面是《雙槍》、《高門男妻》之類的陽剛大作。
下面則是放著一套《皇極戰天傳說》。
馬伏龍手執一卷皇書,正百無聊賴地翻看,聽到響動,漠然抬頭,兩任堂主目光交匯,獄裡獄外,一欄之隔,轉眼如雲泥。
凌道人微微一驚。
因為現在的馬堂主很憔悴,早已不復平日風度翩然的王孫形象,他的黑髮一夜之間染上了星點霜白,整個人瞧著有點不太對勁。
見凌道人來,馬伏龍突然說道:「你看起來怎麼這麼春風得意?」
「……」
糟糕,剛剛「虐菜真爽啊」的暢快感也一併帶進來了!
凌道人一時有些尷尬,又不太好解釋,只得說道:「不要多想,我……」
馬伏龍又淡淡道:「聽說你今天一早就把那幾個商人的屍體交出來了。」
「……」
真狗啊李白龍!挑撥離間這就用上了!
凌道人低聲道:「不是我無能,是李白龍太狡猾了……你不要急,事情也許會有轉機,我們正在想辦法。」
身在牢獄,有些話不能說得太明顯,譬如白夜的事情,譬如計劃開始執行的事情……但適當的暗示,應該就能讓馬伏龍知曉情況。
馬伏龍果然抬眼一瞧,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緊接著,這囚徒發出一聲譏笑。
「想辦法?」他抬高聲調,怒道,「還能有什麼辦法?證據你也交了,堂主你也做了,把我一個人扔在這牢房裡,你自己逍遙快活去了!」
「逍遙快活?你知不知道我昨晚一夜沒睡!全都在應付那勞什子層出不窮的狗屁體驗官!要不是我忙活一晚上……」
凌道人跳腳暴怒道:「說不定你今天就要被一個悶了三天臭腳的天閹信佛胎里素崑崙奴的服侍下吃他用腋窩盛過來的精米粥啦!」
「……」
雖然很默契地演戲,但馬伏龍的臉色依然僵了一瞬:「……什麼?」
凌道人半是演戲半是真心地吼道:「你他媽習以為常甚至有所不滿的衣食被褥,全都是我徹夜守護的成果啊!」
馬伏龍越發摸不著頭腦:「你在說什麼啊!」
凌道人上前兩步,戟指道:「給雲華堂添麻煩的傢伙!因為你的事情,讓雲公多麼被動!多麼焦頭爛額!多麼絞盡腦汁!甚至要低頭!」
馬伏龍眼中目光閃動,喝道:「這豈是我一個人的責任!」
「怎麼不是了!」凌道人罵道,「當初雲公就不該讓你來!」
兩人明面上對罵,但結合眼神、微表情和細微的肢體語言,便將這些抱怨的罵詞賦予了全新的意義,他們隔空互噴,凌道人不斷趨近,已經到了幾乎觸手可及的距離,身後監視的獄卒叫道:「二位,請安靜些……」
電光火石間,凌道人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芒,手腕處抖出一枚珓月,屈指輕彈,便將這漕幫中人的根本之物悄無聲息地彈了過去。
站起身來的馬伏龍拈指接過。
凌道人身形高大,微微側向挪步,便遮擋了獄卒目光,與此同時,馬伏龍趁此掩護,側身微縮,以袖掩口,立刻將珓月吞了進去。
……最近吃這東西的次數太多了。
他吞咽珓月之後,真炁內旋,接引腹中珓月,感受到其中的力量響應,馬伏龍吃了一驚,詫異地看向凌道人。
漕幫配發給門人的珓杯,與普通民眾卜問的珓杯,是不一樣的。
後者粗糙隨意,沒什麼講究,老百姓可以用木頭和竹子自製,而前者可以溝通萬雲龍大哥、獲取神力,其原材料與鑄造之法乃是漕幫頂級絕密。
如此珍貴之物,產量自然有限。
馬伏龍自己的珓月已經爆掉了,雖然有備用的,可凌道人卻不知道其位置,而對方送來的珓月,論材質和純度,竟遠勝於自己爆掉的那枚,以凌道人的級別和身份,沒有任何可能得到這種品相的珓月。
是雲公嗎?
一定是雲公。
身陷囹圄,一敗塗地,萬雲龍大哥放棄了自己,凌道人放棄了自己,雲華堂和漕工們都背棄了他……甚至小姑都背叛了自己!
唯有雲公,雲公還惦念著他。
在他一敗塗地、大大壞事的時候,依然沒有放棄自己。
甚至送來了這塊更珍貴的珓杯……
馬伏龍一時哽咽。
他試著運轉內炁,體內的珓杯傳來了熟悉的波動。
這意味著在珓杯爆裂之後,他還是能夠與萬雲龍大哥溝通、請求幫助。
雖然這種連接感比之先前,似乎有些模糊,但考慮到珓杯曾經爆裂,在「惹了萬雲龍大哥」生氣之後,這種現象似乎也可以理解……而在經歷了先前的背叛之後,馬伏龍已經沒有了「萬雲龍大哥不計前嫌、給予機會」的感恩。
一個愚蠢僵化的木偶而已。
所謂的耐心、寬容和「懲前毖後」,不過是順著一個設定好的方式而行動的機制,真正要感謝的……是雲公啊。
他忍住哭泣的衝動,升起對雲公的無限感激,情緒是相對的,對雲公越感激,對某些人的憎恨就越強烈,他回味著當時的痛苦,那些撕裂了靈魂的絕望,所有背叛和傷害他的人們,一個一個,全都不能放過。
這樣想著,馬伏龍感激地向凌道人點頭。
凌道人也微微頷首。
兩邊又罵了一些粗鄙之語,趁機交換著情報。
一邊的罵辭主張是「背叛並背刺我的可惡混帳」。
另一邊是「壞了大事、連累堂口的可恥賊廝鳥」。
可惜凌道人並未佩戴珓月,可惜馬伏龍的珓月正在腹中,這激烈的詞句中到底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恐怕連當事人都很難說出。
凌道人計算著時間,看著差不多了,最後哼了幾句,拂袖離開。
走過甬道,他愕然停步。
在牢房隔壁的看守室中,他見到了李白龍的師父姜璃書。
這位百花谷女俠執筆而坐,絕美的容光讓冰冷的監房都多了幾分暖色,她已密密麻麻寫了幾張紙,見他出來,淡然道:「交換了不少情報啊,丟出去的東西是你們漕幫的珓杯吧?馬伏龍好像吞下去了?」
凌道人面色微變,強笑道:「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師父基本只在逆徒面前抽象,在世人面前,則是又酷又颯的多金女俠,她沒有興趣聽凌道人辯解,只是瞧了一眼自己全程記錄下來的兩人對話:「你們小孩子打架,我是不管的,等李白龍回來,自有他跟你們計較。」
「……」
怎麼開始充大輩了!
姜璃書將寫好的信紙攏起,站起身來,揚聲道:「馬伏龍,鑑於你的不老實,我會建議李白龍寫一篇新的文章,名字就叫……」
她忍了忍,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我贏了他,還搶走了他的小姑》。」
反正這種下流梗,只有李白龍才能get到。
空氣寂靜一瞬,旋即,牢房裡傳出了馬伏龍的咆哮。
「至於你,凌堂主,你的獎勵計劃就由李白龍親自揭開吧。」
即使以凌道人的心性,被折騰了許多天,聞言也不禁露出頭疼之色。
姜璃書揚長而去。
直至門前,女俠突然回頭:「——你們雲公是不是派人來了?」
聽到馬伏龍的咆哮,聽到姜璃書的威脅,聯想到李白龍的報復,眼下這正是凌道人心防最弱、胡思亂想的時刻,他突然聽到此聲喝問,眼神猛然變化,迎著姜璃書凌厲如劍的目光,他下意識地躲閃……
姜璃書一怔。
她從雙方的對話罵戰中隱有猜測,現在只是詐一詐而已,可凌道人的心虛反應實在有些過於強烈。
像是想到什麼,師父追問道:「他現在在哪兒?」
想到白夜的行程,這個神秘的傢伙去找馬小姐了,凌道人便試圖遮掩:「姜女俠一直都在說什……」
「操。」
……好像從這位女俠口中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聲音。
凌道人正愣神間,便見劍光璀璨,頃刻之間,他便被姜璃書持劍迫出武獄:「從現在起武獄戒嚴,李白龍回來之前,不許任何人接近和探視!」
那些獄卒似乎早被叮囑過,聽到姜璃書發令,也自大聲響應。
姜璃書收劍歸鞘,橫了一眼凌道人,身影如輕煙,向外飛掠。
凌道人望著她遠去的身影,低聲道:「反應好快……」
他旋即嘆了口氣:「怎麼這麼容易就被看出來了?」
應該說不愧是李白龍的師父嗎?
「無論白夜想要做什麼,希望他已經得手了……」
這樣說著,凌道人快步離開府衙。
武獄之中,馬伏龍聽到那文章的名字,又被刺激到,他發了一陣瘋,將房間裡的東西打了個粉碎,方才坐在地上,怒火熊熊,生著悶氣。
突然,他聽到一聲低笑。
抬起頭來,窄小的天窗外,出現了一張蒼白清瘦的臉。
帶著奇異的邪笑。
「你好啊。」那人打著招呼,「空瓶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