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我太想進步了
此時已經入夜,花州的文化商人們無論睡還是沒睡,統統被拎起來、做了一回看雞的猴兒,在看到那張同文局布告之後,心都涼了半截。
「此亂命也!」
有人激動反駁道:「天下商路通途,連北寧的商品都能賣到花州,同文局竟不許我們與六大派做生意?簡直不可理喻!」
「其中種種因由,非你這種卑小商人能夠理解。」
外勤的執行者們已經跟李局座學習了大半個月,皇言皇語張口就來,但聽他們傲然道:「李局座一生行事,何須向你解釋!」
同文局主管文化口,這是朝廷早就定下的律例,又打著「防止忠誠的徵文行動被六大派干擾」的奇怪旗號,雖然奇怪,倒也說得通。
那些同文差役又說道:「簽字吧,你若不服,須知朝廷廣開言路,大可以進京告御狀,同文局絕不攔截。」
「不簽!」
有腦子轉得快的老闆已經從這連夜發來的布告中,嗅到了山雨欲來的氣息,狗官甚至不願等到白天,顯然已經急了。文件中雖然講的是「六大派」,但怎麼看都在說漕幫,結合鄭修遠先前的提議來看……
江上人已經要動手了嗎!
好耶!
花州苦李久矣。
漕幫來了,他們跟李白龍不一樣,不是賤貨、狗官、饕餮和姦賊!漕幫來了,好日子就來了,青天就有了!
葉查葉老闆就是其中一員。
他一念及此,便決定咬緊牙關,堅決不簽文件。
只要扛到漕幫入場,事情就有轉機!
「傻逼!」
回應他的只有一條冰冷的鎖鏈:「你以為這是合同契約嗎?還得你簽字後才能生效?這是本衙文件,乃是對你們的通知,布告的內容在局座用印之後就生效了,讓你簽字,不過是代表你已知情!」
同文局差役已經得了吩咐,將不願配合的刁民拖拽出去:「你不想簽字,也好,拖到同文局,由局座向你當面宣講文字,也算你知情了!」
狗官!
裡面是拿著布告與鎖鏈的黑狗子,外面這是通判廳的弓兵……李白龍現在已經明目張胆地調動花州府兵了!
在這種官府陣勢下,即使葉老闆家裡也養了護院武夫,見狀也不敢輕舉妄動,他直接被拖著拉到大街上,家人奴婢們哭聲震天,聲音引起左鄰右舍觀望,見同文局的黑衣人站在外面,紛紛縮了回去。
「又是一個不願簽名的。」
那差役們已經得了話術培訓,一邊拖人一邊冷笑道:「值此徵文大計、向朝廷獻禮的關鍵時刻,李局座出此布告,乃是為了穩定局面、讓獻禮勝利結束,你百般敷衍抗拒,想必是與鄭修遠做了一道……那就跟他作伴去吧!」
葉老闆身軀巨震:「什麼?」
「什麼?你以為老爺們大晚上出來做事,是因為誰?」
差役狠狠一拉鎖鏈,獰笑道:「鄭修遠那老狗以為趁夜偷偷上了漕幫的船,局座便不知嗎?他今晚被局座堵了個分明!」
葉查身軀一陣,臉色蒼白:「不可能!」
那可是漕幫啊!
「有什麼不可能?漕幫雲華堂堂主,那個叫什麼馬伏龍的,被我家局座一腳踢進了水中,我們局中的老宋,還有靈御派的高手,通判廳的戰船,全都親眼看到的,漕幫堂主被我家局座按在水裡,按著打!」
那差役啐了一口:「傻卵!還以為漕幫能救你們?」
這話卻是李局親自吩咐下來的。
重點一定要強調「漕幫堂主被李局一腳踢入水中」的事實。
先前同文局中,只有老宋跟隨知事加班,當時他眼裡也進了驢毛,只選擇性看到漕幫堂主被擊落水中的狼狽一幕。
至於其他,江上夜黑,那是完全看不到的。
所以其他馬仔們對此事信之不疑,暗自感嘆局座真幾把猛,幹完鋒林干漕幫,居然至今活蹦亂跳,不像他們,只不過欠了靈御派一點錢,便淪落到幹活還債的地步……不過沒關係,跟著這種猛男,前程大大的有!
而聽到這話後,葉老闆也有些慌了。
畢竟李白龍的時間選得很巧。
正值深夜,文化口的商人們全都分散在家,被個個擊破,又無人商量,也無人帶頭衝鋒,被同文局的人連抓帶嚇,便有些支撐不住。
先前那「文件已經生效,讓你簽名不過是宣布知情」的說辭,在這種慌亂的環境下,便會成為促使屈服的突破口。
最後提到鄭修遠,更讓人心中不安。
本來呢,在他們的心目中,六大派就是無敵的代名詞,漕幫入場,便意味著李白龍的殘暴統治即將土崩瓦解。
然而……
李賊一直表現得很邪門!
連續幾次被翻盤,連續幾次在自家最得意的領域被李白龍按著打,已經極大動搖了花州商人們的信心。
如果這次漕幫也討不到好,那我們這些人……
葉老闆長嘆一聲:「我簽,我簽……」
文件遞在眼前,他還是猶豫了一下。
……罷了。
反正已經生效了,我簽字,不過是表示知情而已。
就算不簽,他們也有的是辦法讓我「知情」吧……
簽字,又蓋上了手印,然後,脖子上的鎖鏈被嘩嘩解開,沉重的束縛感消失,夜裡的街道吹來寒氣,葉老闆只覺得恍若隔世。
簽完字後,他才感到後悔。
葉老闆這些日子被李白龍打得懷疑人生,每每自行揣摩推斷,覺得狗官之所以氣焰滔天、無人能制,除了思想、花活和意識異於常人,每每能打出驚人操作之外,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始終都能借勢打力。
對手是商人,他便藉助官場的勢,對手是官場,他便藉助昭王的勢。
也就是葉老闆身為區區商人,許多內情並不知曉,否則他還會發現,李白龍的膽子比想像中大太多……這人連鋒林火山和北寧的勢都敢白嫖!
而現在,自己剛剛簽下的文件,便是另一種勢。
藉助朝廷給同文局立下的體統和權力,以官勢壓制漕幫。
時至今日,葉老闆突然有些動搖。
真的……能贏嗎?
如果贏不了,會發生什麼事?
如果讓李白龍一直贏下去,那自家這種一直站在對立面跟他打擂台的刁民,能有好日子過嗎?下場會如何?
葉老闆茫茫然站在原地,心潮起伏,他隱隱意識到即使是漕幫似乎也有可能拿不下李白龍,如果是這樣的話……
——他是不是得提前做好準備了。
他又開始思索,為什麼曲詩文會的同行們跟李白龍鬧得這麼僵。
歸根結底,應該是男頻與女頻之爭。
女頻們已經調教好了日常、穩定了讀者生態,現在這種模式便是最容易賺錢、最穩定的狀態,男頻的奇怪玩意兒進來之後,便會不可遏制地分散讀者注意力、打破穩定的生態,讓大家的收益變得不穩定起來。
基於這種利益之爭,既得利益者們堅決站在了李局的對立面。
但如果贏不了的話,我是不是應該……順應一下?
在花州文壇幾乎註定要變天的情況下,早早調整經營思路和方針……也許能讓同行比我死得更快。
這樣的話,我好像就不會虧太多。
葉老闆正在沉吟,便聽同文局的人說道:「第二件事,奉局座之令,帶你去瞧瞧另一樣事物。」
緊接著,他被帶到了鄭修遠的家門口。
看到了李白龍那鐵畫銀鉤、殺氣四溢的通告。
何等迅速酷烈的報復!
奪去會長頭銜,強令出售產業,甚至連進士授官的長子都要被牽連!
看到那一行行文字,葉老闆不禁悚然。
會長這位置不算太重要。
老鄭名下的產業雖然也是其半生心血、祖輩傳下,但即使強制出售,其實也不算什麼……這些已不再是根本。
然而李白龍居然將矛頭對準老鄭的兒子,這就要命了。
恩科進士,年紀輕輕,前途無量,再過幾年正式補缺授職,丟了再多的產業都能慢慢掙回來……而李白龍居然直接對這命脈下手!
而且他的指控堪稱惡毒。
一個花州人,在皇土祖地長大,在皇土祖地的門派學武修習,吃著皇家配發的武饗,考中武舉,被皇帝點為進士,最終卻跟漕幫眉來眼去……
哪怕許多人都這麼做,可你把這事兒拿上檯面,問題就嚴重了!
而且,從鄭修遠這幾天的表現和言語來看,李白龍的指控,似乎是真的……他說要稟告朝廷,其實是跟昭王打小報告。
那麼,老鄭的兒子,多半要栽。
葉老闆想到此節,心中暗道:「這算是打在老鄭命門上了……以子為質,這老小子多半要服軟的,壞了!」
他暗叫不好:「這老小子若是先跪了,我再去跪,便不值錢了!」
一念及此,他覺得有必要吃上熱乎的屎,立刻對身邊的差役說道:「我想求見李知事……不,李局座!」
對方神色古怪:「……你想進步?」
進步?
咦,這個詞兒妙得很啊!含蓄又精準!
葉老闆品咂這詞,立刻拿來用了,誠懇道:「是,我太想進步了!」
於是他連夜跟著幾名同文局黑衣人匆匆趕向同文衙門。
今晚的衙門依然燈火通明,葉查遠遠瞧見同文局的輪廓,心中暗嘆。
原本將這裡視為紙糊的廢屋,後來就成為避之不及的魔窟,現在卻又變得親切起來……命運真是難以捉摸。
但很快,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操!是老鄭!
壞了,還是沒趕上!
熱的被這老小子先吃上了!
葉老闆又氣又悔,正在想該如何上去搶吃的。
可就在這時,他突然看到鄭修遠踟躕片刻,最終下定決心,披散頭髮,推金山、倒玉柱,跪在了同文局衙門前。
葉查見狀,先是一喜,而後反驚。
什麼情況?
——老鄭居然要跟李知事硬剛到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