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監獄裡就不能辦公嗎
江風徐徐,迎面輕拂,空氣涼爽。
南城銜珠碼頭,閒人已經清退,客船貨船也暫停泊運,同文知事李白龍大人率百官翹首相待,今日便是知府大人歸來的日子。
數日之前,工部將新的登聞鼓送抵臨縣,知府大人不辭辛苦,以最快的速度前去主持開鼓儀式。
而後他又充分發揚父母官精神,在臨縣搜檢卷宗、清理弊案,親自過問半月之前的臨縣城郊火災事件,並且走訪縣屬各村鎮,慰問父老,奔走勞苦,不懼艱辛,將治下子民的福祉放在了第一位。
也是老天庇護善人,知府大人的勤政愛民使他恰好避開了花州官場上的巨大風波,也錯過了向北寧皇朝正統效忠的機會。
而今,結束了臨縣的勤政,知府大人風塵僕僕地回來了。
李白龍注視江面,露出一絲冷笑。
知府去臨縣時是乘車,要在路上慢慢體察民情、傾聽民意。
回時卻坐船,這樣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這真是耐人尋味。
他不禁想起了昭王幾日前的來信。
皇叔在信中劈頭說道:「成果出得太快了!我果然沒有看錯你,然而,問題也是出在這裡,我和大司農都沒想到你竟然這麼能幹……」
昭王之所以把李白龍派到花州,是因為他知道花州的文化環境何等扭曲變態,也明白李白龍此行的難度。
他知人善用,又耐心厚道,本擬給李白龍三個月的時間,只要三個月後局面稍有起色,便可以加大投入、對李白龍予以重用……沒想到上任十餘天,局面就有被扳過來的跡象了!
花州的願力香火,竟然止住了十數年來逐漸下降的頹勢。
皇叔又驚又喜。
喜的是這小子真他娘的是個天才。
驚的是……由於局面扭轉得太快,許多觀望的勢力有點坐不住了。
「上個月在臨縣說你時,我只透露了一部分內情,並非是存心隱瞞,只是你那時沒做出成果,當時就說,徒亂人心。現在且訴你一二……重振教化司之事,反對者甚眾,你現在就要做好準備。」
「廟堂博弈即將開始,皇室和靈御派會替你遮擋風雨,畢竟花州是皇道祖地,六大派很難插進手來。只是你將來若要執掌教化司,必然要直面朝中的攻訐,你有盟友,也會有敵人,而有的時候,敵人也可能會變成朋友。」
皇叔作為顧命大臣,性格中有身為政治家的謹慎一面,但豪俠的一面也沒有完全消失,他的字跡中有振奮也有無奈。
「我直說了,明確不希望教化司成事的,有正念寺、漕幫和仁心堂,因為在這條路上,他們有先天的優勢,並不希望後發者把短板補齊。」
「希望教化司成事但不希望你成事的,自然是鋒林火山。」
「玄元宗在可與不可之間,畢竟現在是道法派掌權,他們不太在乎這個。」
「你十幾天便稍稍扳回局面,簡直是世之大才,我雖然為此欣喜,但也不得不擔心你的未來。你若害怕或者遲疑,現在抽身,時猶未晚,消息我已暫時封鎖,連靈御派也不知道你已經做出成績……你現在就可以從容退到碧游天,藉口推說你做不成此事,從此安心助其軍改。」
「這是你最後抽身離去的機會,到目前為止,我仍能信守承諾,保證你能安全返回碧游天,不會受到太多的打擾。」
「否則,你就只能一路跟我生死與共了。」
看得出來,後面的信,皇叔寫得很糾結,以至於稍稍有點失了方寸。
他從本心出發,絕不願意放跑李白龍這塊稀世璞玉。
但另一種情感,卻在驅使他以坦誠相待。
因為歷數人生中的諸多重大經歷,昭王是憑誠心而非欺瞞,勝了又勝。
那些追隨過他的,那些正在追隨他的,那些已經陰陽相隔的,那些已經功成身退、卻還在與他注視同一片星空的摯友們,每一個靈魂都在催促他憑著本心說話……因為他們都相信這個。
對此,李白龍只是回信道:「我,同文李局,打錢。」
皇叔畢竟不知,李白龍早已猜出所有真相。
而且已經借官方強推的流量熱度吃到了巨大的紅利。
《皇極戰天傳說》的熱度水漲船高,銷量遙遙領先,控評室的數據男工們業務越發熟練,在與花州同行們的鏖戰中不斷地提高自己。
願力也因此猛猛狂收。
所以,辭職是不可能辭職的!
區區一個花州,剛賣這麼幾天,幾乎就收到了前四卷在臨縣賺到的半數願力!他簡直不敢想像真的入主教化司,成為文曲總局局長,執掌提調天下同文事之後,又能藉此在大齊全境收到多少願力!
這個總局局長,我當定了!
思緒被身後的聲音打斷:「是那艘船!府尊大人到了!」
李白龍目光轉回江面,果然有河泊司的官船緩緩駛入。
據皇叔之後送來的第二封信說,朝堂已經開始暗鬥,不過廟堂之事,與「同文李局」無涉,李白龍要關注的,有兩件事。
其一,花州知府施大人要回來了,他是孟公一系的人。
昭王在信上憤憤然道:「國賊欲爭功,我正與之理論鬥法,此人狡獪貪婪,必會唆使其爪牙與你爭吵搗亂,你且緊守門戶,不要為其所趁。」
其二,漕幫在花州根基很深,平素礙於祖訓,不會直接干涉皇土的地方事務,可教化同文之事事關重大,他們可能真的會下場。
「花州漕幫,乃是馬家大房一系,時近漕幫大選,三馬爭漕之事即將重演,大房、二房與三房都在尋求盟友。所以大房若是對你發難、阻礙此事,便有可能爭取到正念寺、仁心堂乃至鋒林火山的支持。」
「以雲公之心機手段,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我會儘量爭取二房藤公中立。」
「三房的現任龍頭,我也會接觸……但是三房實力最弱,我也只能盡力而為,你要做好在花州跟漕幫大房干一架的準備。」
「萬事小心。」
皇叔又在信的最後加了一句。
「我一生以誠待人,未有相負,只是這次為了留你,還是耍了些手段,雖此心光明,然暗室猶覺虧心,日後一定還你。」
他這麼實誠,李白龍反而覺得不太好意思,於是越發敬重皇叔。
……但很快又陷入自我懷疑。
皇叔說的「耍了些手段」,包不包括這番話?
不愧是大齊魅魔,境界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想著皇叔前後的兩封信,及至此時,官船靠岸。
河泊司官員親自放下船板,從船艙中請出一位緋袍金帶的大官,此乃本市的最高行政官員,知府施大人闊步而出。
李白龍記得皇叔叮囑,將此人打上了「孟公鷹犬」的烙印。
只是臉上露出誠摯笑容,拱手拜道:「見過府尊大人。」
身後的官員,自通判章淳以下,齊齊跟著拜道:「見過府尊大人。」
那知府不用攙扶,一躍跨過船板,走上岸來,臉上也不見笑容,只是瞟一眼李白龍,輕輕拂袖,淡淡道:「諸位免禮,這位想必就是李大人了,年紀輕輕,幸進為官,行事跳脫,總不太好的,為何不走科道正途啊?」
在場眾官,心中齊齊一震。
——好傢夥!
剛回來怎麼就頂上了?
李白龍笑容收斂,直起身來,直視施大人。
他淡然道:「在下以舉人之身,便能做好從四品同文差事,若是考上進士再做正印官,豈不是襯得有些知府太無能了些?」
施大人冷笑道:「做好了差事?倒也未必!可別扯虎皮擅作威福,欺凌無辜商販,羞辱下吏屬官……本府權御花州,可有監察眾官的責任,李大人,為官須謹慎,可別留下手尾,屆時被參上金殿,可不太妙啊。」
李白龍只是搖頭道:「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罪臣高必進奸謀暴露之際,大人不在花州,沒看成這熱鬧。」李白龍淡淡道,「好在,花州有施大人在,熱鬧是不會少的。」
施大人冷笑道:「罪臣?朝廷未有定論,高必進便不是罪臣,這事兒李大人說了不算。花州有沒有本府的熱鬧,也不是你能決定的。」
李白龍只是一笑,他後退兩步,拱手道:「同文局事忙,今日拜見了大人,也全了同州為官的禮數,施大人,這便告辭了。」
話不投機,便要一拍兩散。
只見李局目視通判教諭等人,問道:「各位是跟我一起走呢,還是跟知府大人一道回去、匯報一下工作?」
——好傢夥!
這就要站隊了嗎?
眾官心中叫苦……雖然他們都看過了李白龍的寶貝,也共同參與了揭發高必進立功事,然而知府回來,是現官也是現管,這卻兩難了。
但通判與武學教諭作為花州領導班子的一員,已收到了皇叔的親筆信,這個站隊問題,對他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這兩人甚至沒交換眼神,便爭先恐後要說話,搶到新的溝子機會。
就在這時,知府大人叫道:「且慢!」
李白龍回頭。
施大人語氣平靜道:「本府臨行前,拜託高必進替我掌印、主持府事,而今高大人被李知事拘禁關押……」
李白龍糾正道:「只是兩限,請他配合調查。」
知府不去理會這種程序正義的託詞:「聽說在這之後,李知事便當仁不讓地接過同知與知府大印,替本府與高某管理府事。此舉合不合規,得報朝廷評議,所以暫且兩說。而李大人在代理知府與同知事時,其決策是否合理,其動機是否無私,卻要由本府一一監察……」
他伸手延請:「所以,請李大人隨我回衙,正式交還印信,並將近日政事處理、用印狀況,一一述職,由本府監察審核。」
章淳聞言,不禁看了李白龍一眼。
這就是在找茬了。
李大人在執掌兩印的時候,確實下達過一些奇怪的命令。
至於知府與同知的日常事務,雖未積壓,一直在照常處理,但想來李知事年紀輕輕,又不是精通官場事務的老手,恐怕也有疏漏處……知府一心要挑錯,恐怕真能讓他尋出不少問題來了。
他想了想,便徑直說道:「回稟大人,李大人年輕謙遜,不敢擅專府事,所以代理行印時,常常與……」
章淳便要開口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一攬,主張李白龍處理日常事務時是與他商量的……這樣的話,便能讓知府稍微投鼠忌器。
沒想到李白龍接口道:「常常與高必進商量處置。」
施大人差點嗆了口水:「……誰?」
李局字正腔圓地回道:「高必進。」
知府瞠目道:「你讓這一個罪官幫你處理公務?」
「怎麼,監獄裡就不能辦公嗎?」李白龍又說道,「以及,高必進不是罪官,這是大人親口說的。」
他媽的,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知府想說李白龍此舉違規,又說不好犯了哪一條規矩,畢竟李白龍主張「不是關押而是兩限」,聲稱依然保留了高必進的官身體面,那他繼續處理同知公務,順便代理知府職責,也是理所當然的。
而且通常來說,挑不出什麼錯漏來!
因為高必進背著這麼大的黑鍋,肯定會全心做事,畢竟不敢再背上一條「罪行敗露、心懷不軌、亂政胡為」的罪過。
可惡,年紀輕輕,大權在握,為什麼這麼謹慎!
都是跟誰學的!
施大人有些惱怒,拂袖道:「無論如何,現在代理權柄在李大人手中,當與本官同回衙門,正式交印還權!」
說完之後,他目視章淳等人,講道:「聽說最近花州頗有大事發生,本官初回,須聽諸位一一陳述,請各位隨行吧!」
李白龍連續兩次壓住了知府的氣焰,只是旁觀冷笑。
於是眾人分別乘車,向府衙行去。
人多嘴雜。
很快,「府尊今日歸來,於碼頭與前來迎接的李知事話不投機、不歡而散」的事情,便如長翅膀般飛了出去,落入了有心人的耳中。
李白龍坐在車上,不一會兒,章通判鑽了進來。
「知府來者不善……」他臉色凝重道,「我剛剛與他說話,試探了幾句,見他有恃無恐,必然有所憑恃。這老小子平素便跟我們不太親近,畢竟他是孟公的人,前途遠大,不屑與我們這些沒前途的雜官廝混……」
章通判小心提醒道:「他剛一下船,便與大人作對,一定是奉了孟公的命令……孟公與昭王一向不對付,大人得小心些。」
李白龍點頭,想了想,低聲吩咐道:「你去跟教諭他們講一聲,咱們老規矩,到了府衙,大家在堂下伏著,聽我一聲令下,便一起衝進來……」
章淳悚然道:「讓他跟高必進作伴去?」
「想什麼呢!」李白龍瞪了他一眼,「先讓他看看寶貝!」
「如果他不吃這一套呢?」
李白龍斷然道:「說明他膽大包天……想想看,連鋒林火山的報復都不怕,那會是什麼人?以我在臨縣的經驗,不怕鋒林火山的,多半就是魔門。」
馬車先後到了府衙。
施大人居然等在門口,等李白龍下車,哼了一聲,擺手示意。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二堂。
李白龍聽到背後通判他們的腳步聲,又望著府尊的背影,一路跟他進了三堂,隨手將門關上。
他剛想從衣服里掏出寶貝,便見知府猛然回頭。
「兄弟!」施大人誠懇說道,「外面人多,我先給你賠個罪!」
他媽的……有點卡文,還得回去修改文章,又有兩章被警告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