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夏日裡的雨啊,湍急迅猛地,似乎能遮蔽周圍所有的聲音。
可成實的這句話,那樣溫暖又力量。
收銀員小姑娘原本心底還暗暗著急,以為言喻是她潛在的情敵,沒想到卻聽到這樣的回答。
她瞪大眼睛,回頭看看言喻,又看看成實,哎喲了一聲才說:「怎麼不早說嘛,原來她每天都在等成醫生你啊。」
她又羨慕地看著言喻,說真的,面前這位小姐姐,真是她現實生活中見過最好看的人。
臉蛋真的只有巴掌那麼點兒,眉眼沒一處不好看的。
果然是成醫生的妹妹啊,人家基因真好。
「果果,」成實伸出一隻手,他的手掌伸到傘外,雨水滴落在上面。
言喻聽到這個熟悉卻好久沒有人這麼叫她的名字,突然低頭,眼淚來地太快。
眨眼間,已砸在她的手背上。
然後她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住這隻寬厚的手掌。
雨夜裡,麵店的老闆一家,看著他們同撐著一把傘,慢慢地消失在夜色當中,畫面是那樣溫暖又叫人柔軟了心腸。
他們走地極慢,成實的傘往她這邊傾斜。
雨勢來地極猛,還帶著一陣風,斜飄進來,打濕了他的肩膀。
言喻抬頭望過去,喊了一聲:「哥哥。」
「嗯?」
成實轉頭看她。
言喻伸手就要去接他手裡的雨傘,結果被成實躲了一下,他笑著望過來,問道:「嫌我打地不好?」
這句輕鬆地口吻,讓言喻一愣。
她微愣,突然揚起唇,笑了出來。
此時接近十點多,大多數路邊的店鋪都關門了,直到言喻看到一個裝修還算不錯的茶餐廳還在營業,指著說:「我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成實也不拆穿她的小心思。
等兩人坐下之後,服務員把菜單拿了過來,沒想到一看到成實,就挺驚喜地說:「成醫生,您也剛下班啊?」
「是啊,」成實衝著她溫和地笑了笑。
「那你多點些,我們老闆說了,只要是成醫生來吃飯,給你打五折呢,」服務員開心地說,其實他們老闆還想免費來著,不過怕成實再也不來了。
言喻微挑眉,看著小姑娘盯著成實,眉飛色舞地模樣。
其實哥哥從小就一直很受歡迎,他和村裡的那些男孩太不一樣了。
七八歲別人都是狗都嫌的年紀,哥哥就會一直幫著成媽媽做事,照顧言喻。
他安靜又溫和,卻不懦弱,誰敢欺負他,他也會狠狠地揍人。
他們點好東西後,服務員去下單,這才離開。
「這裡的老闆也喜歡你?」
言喻看著他,好奇地問。
成實哭笑不得,搖頭道:「想什麼呢,老闆是四十幾歲的男人。」
言喻聳肩,誰讓這個服務員這麼熱情。
「老闆的爸爸身體不太好,日常打點滴都是我上門幫他打的,」成實解釋道。
這裡附近有很多拆遷安置房,所有很多人家都是幾代人住一起,老人多了,難免會有個身體不舒服。
如果哪家老人病了,請他過去看病,他也不會推遲。
再加上他性格溫和,看病又認真,所以周圍很多老年人,都愛往他這個社區醫院跑。
言喻看著他,總覺得有好多話想要說。
這是她的成實哥哥啊,從小到大,一直護著她的成實哥哥。
「這幾年在美國怎麼樣?」
成實看著她,挺認真地問。
言喻低頭,輕聲說;「我沒有繼續學醫。」
這話是歉疚,她到如今依舊還記得,當他們年少時,她問成實想要做什麼時,他堅定地說要成為一名醫生。
因為醫生可以治病救人。
那時候還年幼的言喻,根本不懂他的堅定,可是她就覺得,只要是哥哥做的。
就一定對。
所以當年在報告專業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醫學院。
可最終,她還是放棄了。
「那現在做什麼工作,」成實沒有驚訝的模樣,只是含笑看著她,這樣溫潤如細雨的性格,叫言喻複雜的心情漸漸平和。
她說:「新聞,我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之後,就進了聯合集團,目前在集團的中國區工作。」
成實笑容更勝,似乎是替她驕傲一樣,好半晌才輕聲說:「果然比哥哥厲害多了。」
言喻立即否認:「沒有。」
此刻她突然想起來,才有些疑惑地問:「你怎麼會知道,我在對面。」
自從那天蔣靜成帶她來找成實哥哥後,她才知道,他畢業之後就來了北京。
她從季啟復那裡得到一筆錢之後,就在國內找了一個私家偵探,想知道成實的近況,並且把這筆錢交給他。
可當對方要把資料發過來的時候,突然她膽怯了。
她不敢去看,不敢知道,甚至害怕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她隔著電話問那個偵探,他看起來好嗎?
那個人想了想告訴她,很好。
再後來她通過一家私人財務公司,將這筆錢交給了他。
第一次去的時候,成實沒有接受,可第二次再去,他簽字了。
所以這麼多年來,她甚至不知道成實在哪裡,也不知道他居然就在北京。
在離她咫尺的地方。
「你在那裡坐了三天,自然有人心疼了,」成實笑著看向她。
言喻一愣,試探著問:「是小成哥?」
成實點頭,他是在快要下班的時候,才接到蔣靜成的電話。
這幾年來,他們聯繫地並不多,但是偶爾蔣靜成回北京,都會來看他們。
窗外的雨勢依舊不緩,在這雨聲中,她想起那晚,蔣靜成對她說的話。
她親口問過成實哥哥,怪她嗎?
可她從來不敢問,因為她害了成實哥哥的一輩子。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時光機,那該多好。
只是當時的言喻並不清楚,命運會對她,會對他們做什麼。
彼時,她在大學的第一年快要結束了,七月的北京熱地有些過分。
言喻的生日是八月,蔣靜成今年正好畢業分配,所以不能再像往年那樣陪她一起。
她得意笑道:「沒關係啊,成實哥哥答應來北京,他要來看我了。」
幾年前,成實高考之後,並未像他答應言喻的那樣,報考北京的學校。
相反,他去了南方,在那座被人稱為國際大都市的城市裡上學。
這幾年,他和言喻雖時常打電話,可他從沒來過北京。
言喻想去上海找他,也被他拒絕。
甚至連她想回家鄉,看望他和成媽媽,都被成實打斷。
言喻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一向對她百依百順的哥哥,現在連見她一面都不願意了呢。
為了這件事,她不開心了很久。
終於在上周打電話時,她問出口了,電話那頭的成實沉默了好久,這才說:「我下個月來北京。」
言喻開心了整整一周,周末和蔣靜成打電話,立即得意地跟他說了。
蔣靜成早就習慣了她對成實的態度,那就是我的哥哥天下第一好,你們這些凡夫俗子都比不上。
他是凡夫俗子,他還吃醋嫉妒。
他哼笑了一聲,聽起來挺不屑地:「小丫頭片子,這麼就把你收買了。」
這話說地是真憋氣,想想每年,他哪次不是絞盡腦汁地替她準備禮物。
小姑娘十六歲了,十七歲了,十八歲了,每一年他都想著,他的小姑娘啊,永遠都不會再有第二個十六歲,十七歲甚至是十八歲。
結果他難得有一次不陪她過生日,她居然一點兒都不遺憾。
言喻還拿著手機,宿舍座機響了,正在刷劇的莫星辰起身去接電話,結果剛一接到,就激動地對著言喻指了指電話說:「小仙女,有人找。」
她有些奇怪,跟蔣靜成說了一聲,就過去接了電話。
那邊大概是聽到動靜,開口問:「是言言嗎?」
言喻神色立即開心起來,對面已經又說:「原本想給你一個驚喜,結果發現我好像有點兒迷路了。」
她微愣過來,馬上就問:「哥哥,你在哪兒呢?」
「北京,你們學校附近,」成實還真覺得有點兒丟臉。
言喻一向安靜,平時在宿舍連大聲說話都很少,可這一瞬,爆發了一聲激動地尖叫,「我現在就來找你,等我,等我。」
等她換了衣服,拿了包和手機準備出門的時候,才發現蔣靜成居然沒掛斷。
「成實哥哥來北京了,我要去找他了。」
連蔣靜成見她難得這麼興奮,也是強忍著笑,叮囑道;「好好帶大舅哥逛逛北京,錢不夠的話,就用我那張卡。」
言喻身上有一張蔣靜成給她的卡,密碼是她生日。
從她上大學那天開始,他就給她了。
不過她從來沒用過。
「我知道了,」她語氣輕快,已經迫不及待地說:「那我掛了啊。」
那天,言喻在馬路邊上找到成實的時候,兩人站在路邊,成實盯著她看了半晌,才感慨地摸摸她的腦袋:「這要走到路上撞見,我怕是真的不認識了。」
言喻看著帶著眼鏡的成實哥哥,比以前更高了,而且長得更好看了。
他們才站在這兒一會兒,就那麼多女生朝這邊看。
因為就在她學校的附近,所以言喻帶著他沿著周圍開始逛,去平常她們宿舍最喜歡的小餐館吃飯。
雖然地方小,可味道卻極好,廣受學生歡迎。
「如果哥哥你早點兒過來,還能趕上我們學校的畢業晚會,辦地特別隆重,」吃過晚飯之後,兩人沿著馬路往回走,言喻手裡拿著一個甜筒,一邊吃一邊走。
成實想了想,還是說:「果果,我再過一個月,就要出國了。」
言喻拿著甜筒愣在原地,就聽他繼續說:「是學校的一個交流,我申請去德國。」
「所以你是來和我告別的,」言喻眼巴巴地看著他,原本還開心地神色有些垮了下來,一雙水潤的眸子,一下蓄滿了眼淚。
成實見她要哭了,趕緊摸摸她的腦袋,笑道:「就是個交流而已,頂多一年就回來了。」
言喻還是難過,可是卻拼命忍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好久,才說:「你不在國內的時候,我會經常給媽媽打電話的,有空我還一定去看她。」
成實看著面前的小姑娘,是真笑了。
他們的果果啊,即便成了大城市的姑娘,也從來沒有忘記他們。
言喻也覺得自己丟臉,不就是出國交流一年,很快就回來啦。
她哭什麼哦,丟人。
所以她轉身低頭往回走,可她沒看到的是,此刻就在離她不到十米處,一輛黑色的豐田車,突然失控一樣地沖向路邊。
「果果,」身後的成實喊了她一聲。
她抬頭時,那輛車已經近在咫尺。
緊接著,她就被人從身後猛地推開,力氣大到,她整個人像是飛出去一樣,摔在地方。
可她此時再也顧不得疼,回頭看過去。
此時路邊行人的尖叫聲,仿佛要刺穿她的耳膜一樣。
可她的眼睛,只看得見,那個渾身是血躺在地上的人。
成實被送到醫院的時候,言喻滿身血地坐在手術室的門口,拼命地給孟仲欽打電話,那邊電話接通的時候,她一下就哭出來:「爸爸,你救救成實哥哥,你救救他吧。」
那天很多專家趕到,孟仲欽抱著她坐在手術室門口。
直到一個醫生出來,充滿遺憾又歉意地聲音對他們說:「病人傷勢太嚴重,只怕左小腿要保不住了,需要截肢。」
這句話,擊碎了言喻。
「發什麼呆,」成實把面前的東西推到她面前,指著說:「這是他家的特色菜,試試看。」
言喻低頭,慢慢地吃飯。
其實她不餓,她只是怕在雨里走,成實會一直給她打傘,而忽略自己。
當他們再次離開餐廳的時候,外面的雨已經小了很多。
言喻指著前面說:「我的車就停在那邊,哥哥,我送你回家吧。」
「好啊,估計媽這會兒也沒睡呢,」成實點頭。
言喻身體一僵,木訥地站在原地。
成實轉頭,注意到她的神色,微嘆了一口氣。
「果果,抬頭看看我,」他聲音一直都不強勢,是那種能撫平內心的溫和,帶著乾燥的暖度。
「哥哥只有一句話對你說。」
言喻一動不動地安靜站著。
直到他緩緩說:「我從沒後悔過。」
從沒後悔,用一條腿換你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