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林懷恩的最後夏天(5)

  第183章 林懷恩的最後夏天(5)

  林懷恩和徐睿儀牽著手在樹下狂奔,就像在青春中搶跑的時光小偷,他們帶著歲月之神最珍貴的寶物逃向未知之所,月亮和晚風跟著在葉片的縫隙中穿梭狂奔,時間如同洪流,世界沒有盡頭。

  夜晚是最好的保護色,至於天亮?遙遠到無可想像,他們也不會去想像。

  跑!

  跑!

  縱情奔跑!

  沒有什麼比在青春中狂奔更酷了,借著漫天星光的夜晚,借著鬱鬱蔥蔥森林的華蓋,借著那奮力歌唱的音符,借著成年人的濫情和冷漠泛濫的城市,借著夏天、歌聲和荷爾蒙調製而成的限定雞尾酒,向前方,漫無目的的奔跑,別害怕將來沒有去處。

  這個世界是藍色的,天空是藍色的,大海是藍色的,湖泊是藍色的,山是藍色的,冰川是藍色的,星空也是藍色的......它們不是灰色的,所以不要只看到城市的灰色。只要敢想,青春沒有邊際。

  林懷恩從來沒有這麼快樂,快樂到就像是真的在飛翔一樣,以前聽人說什麼「你們都是我的翅膀」之類的話,他多半覺得對方腦子不太好使,此時此刻他覺得確實如此。只怪他沒有談過戀愛,

  不懂得這句話的含金量。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了什麼地方,他們像是遠離了城市的喧囂燈火,遠離了豌的又或者寬闊的道路,遠離了彼此追趕的人群,來到了一座披著綠色草皮的小山丘旁,真是有趣,這座小山丘沒有路,卻在山頂豎了盞路燈,仿佛指引外星人降落的燈塔。

  月光就像是銀色的麵包,那些星光就像是星際遊客們丟在路上的鐵皮罐頭。被遺落的路燈顯得有些孤單,小山丘在森林的環抱之中也顯得有些寂寞,儘管它被它照亮著,可是卻似乎各自有著各自的心事。

  徐睿儀放慢了速度,在快速的喘息中平復著過於急促的心跳,他們沿著山丘邊緣被踩低的小逕行走,突然的,徐睿儀鬆開了和她牽著的手,一言不發的走向那低矮的丘頂,走到了路燈投射的燈光邊緣,以自由落體的方式倒了下去,就像是中槍了一樣。

  「沙林懷恩聽到了葉片和她身體摩擦的聲響,這是兩個世界的碰撞。她肆無忌憚的倒在草地上,沒有說話,和另一個世界逐漸融為了一體。

  山野、路燈、落葉、星空......還有她。

  沒有什麼比這更美的了,2020年8月7日,今天立秋,即使青邁也許沒有秋天,但他聞到了秋天的味道,夏天即將凋落的味道。

  林懷恩覺得很美,抬起了相機。於是他在取景器里看到了一個這樣的場景,路燈發著光,在草地上投下的光圈像是環形的門,又像是橙色的氣球,她也許站在門外,也許站在氣球的上面,正要離開,或者正待飛走......

  他突然間意識到,今天,或者說是這些天的徐睿儀表現的有些反常。不像是在學校里那樣驕傲,那樣矜持,甚至有些刻意的與他,乃至其他人保持距離,她像是扔掉了那些沉重的思想包袱。

  又或者她換了張面具?

  林懷恩發現自己也沒有想像中那麼了解徐睿儀,她仍是那沒有圖紙的樂高,即使他已經竭盡全力的變幻著角度去捕捉她每一張臉龐,仍湊不齊解說她的圖紙。

  他眺望著她,想到了自己,他又了解自己嗎?好像不管是他,還是徐睿儀,身上都籠罩著孤獨感。不過他的孤獨感是母親強加給他的,他的生活被母親排的太滿,束縛的太緊,他幾乎沒有交朋友的時間和空間。而徐睿儀雖然有很多朋友,可她和她們之間始終隔著面具,她的朋友越多,面具也越多,面具越多,她距離自己和其他人就越遠....

  可是.....好像孤獨這種事情,又和有沒有朋友沒那麼大的關係。會不會正如書上所說,孤獨和寂寞不一樣,寂寞才是沒有朋友缺乏陪伴,而孤獨是內心的空曠。

  這空曠需要的不是陪伴,而是足以填滿心臟的某種事物。

  你真正所渴求的某種事物。

  林懷恩沒有找到這種真物,不過就在剛才,就在牽著徐睿儀向前奔跑的時候,他的心臟在怦然跳動中,感覺到了絲絲縷縷的滿足。

  那是喜歡嗎?亦或者是......愛?

  他不知道。

  但那種感覺,真幸福。

  徐睿儀同樣感覺到了嗎?

  他也不知道。

  不過,他想走進徐睿儀的內心,想看看她內心的空曠。

  可是,該如何走進她的內心呢?

  攝影老師經常說拍照是要抓住另外一個人的靈魂,可他拍攝了那麼多徐睿儀的照片,從遠至近,從全身到眼晴,從面容到背影,又換了那麼多支鏡頭,那麼多焦距..::..似乎她仍是鏡頭裡的無可挑剔的美神。

  是美神,不是她,不是她這個人。

  他盯著取景器,隔著鏡頭凝視著,遲遲沒有按下快門,直到看到她撿起了一片枯黃的落葉,舉在了眼前,手和葉片在光暈中投下了潦草的影。他突然間想起了一部關於攝影的電影,叫做《白日夢想家》,西恩·潘所飾演的自由攝影師在和男主一個雜誌編輯,一起拍攝雜誌最關鍵的封面,在只剩下最後一卷膠捲,他們仍沒有獲得滿意的畫面。他們日日夜夜的在崇山峻岭間守候,終於等到了千載難逢的絕美景致,然而西恩·潘卻什麼都沒有做,只是靜靜地欣賞。

  當男主驚愣的問他為什麼時,他回答道:「如果我喜歡某個瞬間,那麼,於我個人而言,真的不喜歡被干擾打斷。我只希望沉浸在那個瞬間裡。」

  是不是你永遠無法隔著鏡頭抓住另外一個人的靈魂,就像你永遠不可能以他者的身份走進一個人的內心。

  是不是你真想要抓住她的靈魂,就不應該是拿著相機以俯瞰的姿態拍攝她在禮堂的下方跳舞。

  就不應該是在更衣室里布置好煙霧機抓拍她戴上面具拿起餐刀時的特寫。也不應該是穿著她準備好的校服和她一起坐在課桌前帶著微笑盯著鏡頭....

  而是應該和她..:...和她一樣肆無忌憚的躺在那裡,躺在蚊子肆虐,還藏著蛇或者蟲的草地上,躺在媽媽絕不會允許他躺在的荒野中,看看,認真看看,她究竟看到了什麼。

  不是想著,該如何才能突破她的安全感,摘下她的面具,看清她躲藏在背後的真實面貌。

  林懷恩有些明悟,他自以為是的拉扯,不過是種不真誠,喜歡一個人並不是擊劍,戰勝對方或者征服對方,都是種俯視,那種關係不可能長久。

  某種程度上來說,亮司和雪穗的關係才是足夠堅固的關係,槍蝦與槍虎蝦之間的關係一一共生他聽到一個聲音在對他說:「來吧,去往沼澤的深處,感受她所紮根的泥土,仰望她所仰望的天空.:

  M,

  這聲音是如此真摯,如同某種啟示和禱告。於是他放下了按在快門上的手指,放下了相機,在平緩的呼吸中,一步又一步,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她的身邊,就像是趟過了深淵般的沼澤。

  然後和她一樣,他以自由落體的方式向後傾倒,如同倒向大海。無處著落的恐懼感跟隨著失重感,沿著四肢侵入他的大腦,他努力睜大眼睛,控制著想要站穩的身體,克服那本能,倒向這宇宙間的小小的星球。

  清新的花草香氣如浪潮般包裹了他,那些看起來柔弱不堪的綠色葉片也如海水般托住了他的身體,柔軟的不可思議。躺在山丘之上,星空前所未有的廣無垠。

  「好美啊!」他想。

  但他也不說話,就這樣並肩和徐睿儀躺著,偏執的和她一同注視同一個世界。

  時間在寂靜中蒸發,月亮悄無聲息的凝視著他們,就像是照看孩子的溫柔神明。星星們像是睡熟了,眼晴都不眨了,就這樣躺在天空上。森林也像是睡了過去,沒了白日煩躁的蟬鳴,只有輕輕搖曳著的呼吸聲。他感覺到了大地的搖晃,就像是搖籃,溫暖舒適的氣息圍繞著他,催他入眠。

  他虛著眼晴,像是進入了假,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從夏天跨越到秋天那麼久,徐睿儀開口了,她輕輕的說話,像是對著睡去的世界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他說。

  「我小時候就意識到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因為在幼兒園蛋糕我總能分到最大的一塊。我和別人搶玩具,無論是老師還是對方的家長都會偏向我。我去便利店買東西,老闆總會多給一顆糖果......隨著我漸漸長大,這種感覺越發明顯,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警署的大院裡,又或者是在外面,其他人總會不約而同的關注我的需求,即使他們沒有開口誇讚過我漂亮,都會優先照顧我的感受。我覺得那些說什麼美而不知自的人,都是在撒謊,因為美帶給我的優待實在太多了..::..」徐睿儀停止了說話,卻也沒有轉頭看他,只是把放在腰間握著的雙手鬆開了,放在了兩側,浸沒在了深深的綠色浪花中,隨後她問,「你覺得這是一種幸運?還是種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