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陪你度過漫長歲月(六)
楊成璧聽完了女兒的發言,目光慈愛地看向身邊已經扭過頭去悄悄揉了揉眼睛的賀天然,她撫摩了一下孩子的後腦,對方像是在竭力保持著在社交場合下正常的神態,對著楊成璧靦腆地笑了笑。
女人朝著自己丈夫打趣道:
「你聽懂剛才孩子們說的話了?」
曹奉堯嘆了一口氣,推了推自己鼻樑上的眼鏡,搖搖頭:
「雲遮霧繞的,說得跟現在電視裡放的那些言情電視劇一樣,離我太遙遠,體會不了,總之不是很明白。」
楊成璧笑著又精準地問道:
「那你女兒剛才說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曹奉堯瞪了妻子一眼,這不是剛才已經說好了胳膊肘不外拐的嘛?曹艾青見狀趕忙是夾起菜放進父親碗裡,賣乖道:
「哎呀,爸爸~~我們說的都是實話啦!」
曹奉堯被這兩個女人夾在中間,當真是左右為難,眼下一個女兒一個妻子,就沒一個跟他統一戰線的。
「是,伱說的是實話,我也算聽明白了,你今天就跟這小子站一塊了,就非他不愛了嘛,不過青青你別忘了啊,上次這小子走之後,你跟爸爸說的話,我還歷歷在目哦。」
曹艾青「唰」地鬧了一個大紅臉,看著她爸媽心領神會,嘴角含笑的模樣,現在在場的人里,唯有賀天然不明所以了。
「吃飯吧。」
沒讓女兒繼續尷尬,曹奉堯再次拿起筷子,重新開聲。
在經過了之前的一番問答後,賀天然的精神逐漸鬆弛下來,他算是邁過了這次見家長最難的那一關,但這可不代表曹父曹母對他的「考察」就此結束。
特別是曹奉堯,想當年他的老丈人對他百般刁難,又是考察學識,又是考察人品,他可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娶到的楊成璧,現在輪到自己來當這個老丈人了,也終於體會到了那種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哪能輕易罷休,放過賀天然?
他想了想,說道:「小賀,剛才青青說你已經工作了,是實習嗎?」
「對。」
「在你家公司?」
「沒有,我爸爸安排我進了紅杉資本,目前我正跟在一個叔叔身邊,一邊打雜,一邊跟他學投資。」
賀天然回答得畢恭畢敬。
「啊,那還真是一份難能可貴的機會了,你要好好把握……」
「嗯嗯,明白,謝謝曹教授關心……」
「……」
「……」
回答完這句,爺倆同時沉默了一會。
曹奉堯心裡想的是,欸?從前我老丈人都問了我些什麼來著?
而賀天然則想的是,有點緊張,待會曹教授要問我些什麼呀?
好在這時曹艾青給賀天然遞去了一個眼神,姑娘看向他們來時拎來的禮物,賀天然意會,頓時起身道:
「對了曹教授,這次我過來還給您和伯母帶了幾瓶酒,要不然咱嘗嘗?」
他離席之後從拎來的塑膠袋裡拿出一紅一白兩支高檔酒來遞給楊成璧,未來丈母娘看了看,說道:
「你應該早點拿出來,你們爺們就喝白的吧,等這紅酒醒好了我也嘗嘗,小艾,今天媽媽可以讓你破破例哦,你要不要來一點?」
「好呀~」
曹艾青乖巧點點頭。💋♩ ➅➈𝔰Ĥ𝓊𝔵.𝒸𝐨𝓂 💣👍
楊成璧起身拿來酒杯,賀天然拆開白酒的包裝,雙手拿著酒瓶給曹奉堯斟滿。
而就在這倒酒的間隙,楊成璧忽然問:
「欸小賀,剛才你跟奉堯在客廳聊什麼呢?」
「呃……」
賀天然考慮如何開口,畢竟剛才的問題在吃飯的場合也不適合提及。
好在曹奉堯並不介意這一點,主動說道:
「剛才他問我們家裡的貓去哪了,以前艾青跟他說過。」
正在夾菜的曹艾青筷子一頓,臉上浮現出了幾分悲傷。
楊成璧聞言責備地瞥了丈夫一眼,但也感嘆回憶道:
「想一想,菩薩在我們家都待了十幾年了吧?我記得好像是小艾小時候買的,具體是幾歲來著?」
「六歲,因為當時我正巧上一年級,頭一次考試拿滿分。」
曹艾青補充著。
楊成璧笑道:「對,十四年呀,菩薩保佑了咱們家十四年了呢,如今小艾青長大成人,以後在外要靠自己咯。」
「好的呢~!」
曹艾青揚起小臉,在父母面前露出的俏皮一面。
「當然,要是你自己靠不住了,也可以靠靠小賀~」
楊成璧拍了拍賀天然的肩膀。
「媽~!!」
聽著她們母女倆的對談,賀天然覺得有趣得很,有這麼一個妻子與女兒,可見平時里曹奉堯的家庭有多美滿,但賀天然也不敢真把未來丈母娘的話給接下來,起碼眼下老丈人還是對自己虎視眈眈的……
賀天然舉起酒杯,爺倆碰了一下,他問道:「曹教授,其實我蠻好奇的,為什麼一隻貓要取名叫『菩薩』啊?」
杯酒下肚,曹奉堯淺「嘖」一聲,打開了話匣子。
「那會我工作忙,跟青青她們聚少離多,記得那年我正在敦煌學習呢,艾青打電話找我來聊家常的時候,我正巧看完了第57窟的觀音菩薩聽法圖出來,這件事我記得很清楚,艾青跟我說家裡買了只貓,奶聲奶氣問我取什麼名字好,我尋思了一會,也扭頭看了一圈,就說乾脆就叫『菩薩』好了,保佑小艾青健康成長,貓嘛,反正養在家裡也是供著,沒想到啊,菩薩真的陪了青青十四年的時光。」
「原來如此。」
賀天然仔細聽完,見曹艾青微笑看著自己,心中一陣甜蜜。
他知道,曹奉堯能將這些家庭的細碎往事說出來,也算是對自己有了一點點的信任,意味著他這個外來人,正在慢慢融入這個家庭。
只不過曹奉堯並沒有讓他高興太久,估摸是他說著說著,想到了一個考較賀天然的點子,於是隨口問道:
「對了小賀,考考你啊,你知不知道觀音菩薩是怎麼來的?」
「……」
印度來的唄。
賀天然差點脫口而出,還好是話到嘴邊剎住了車。
這問題要是能接上,那肯定是要加分的,可要是回答太單薄,還不如不說,然而宗教歷史的脈絡太過複雜,硬是一本正經往上捋,追溯原型,賀天然是絕對沒那個本事的,何況身邊坐著的就是一個歷史大拿,既然能問出來肯定心裡已經有了答案,正面應戰,說對了還好,說錯了就只能是班門弄斧。🎄🐼 ➅9s卄ùx.ČόM 😾🐟
不過天然哥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先不說這圖書館管理員的含金量如何,就這個問題,他拉回到自己的強項領域上來,依舊是可以做到對答如流。
所以,他的強項是什麼呀?
講故事唄!
只見他頓了頓,不假思索道:
「曹教授,正史上的東西我知道的比較少,只是佛門傳到咱中土經過了千年發展,許多歷史已經跟咱們的民間習俗和娛樂結合到一起了,比方說,您問出這個問題後,我就想到了咱們傳統戲曲裡頭的一齣戲,叫作《觀音得道》,我想或許能從民間娛樂的角度,來回答一下您的這個問題。」
「噢?說來聽聽啊。」
曹奉堯來了興致,他是沒想到賀天然一個學金融的,還真能在這個問題上跟自己扯一扯。
幾人的目光匯聚到賀天然身上,他環視一圈,清了清嗓,繪聲繪色道:
「這齣戲的大致內容是說,觀音前世是一位叫妙善的三公主,一天,她的父王妙莊王為妙善選婿,妙善呢一心向佛,肯定不願意啊,所以就離宮出走,入了白雀寺當了尼姑。
這下,她老爸也不樂意了,逼妙善還俗,而妙善見了人間疾苦,立了普度眾生之志,堅決不從,妙莊王想著你好好的公主不做,你要做尼姑,這不是把皇家的臉面都丟光了?
於是乎,他在一怒之下,就處死了自己的女兒。」
聽到這裡,曹艾青「啊」了一聲,說道:「那這個妙莊王有點莫名其妙了,這就把自己女兒給處死了?」
賀天然笑道:「有些情節我忽略了,但結果就是這樣,其實古時很多故事,它不是跟你講邏輯,而是在給你傳達一種思想,所以以我們現代人的眼光看,覺得不合情理的地方,在古人看來卻很新鮮。」
楊成璧也好奇道:「那後來呢?這齣戲既然叫《觀音得道》,觀音總不能就這麼……嗯,去了吧?」
「當然還沒完。」
賀天然接著道:
「這妙善啊,人家可是立了普度眾生的大志的,天上的神明都看著,所以到最後都沒死成。
只不過,後來這妙莊王又火燒了白雀寺,這就犯了大忌諱了,在不久後,他便感染怪病,需得親人手眼,才可醫治。
手眼吶,那真就是硬砍生剜的東西,要沒了就真沒了,妙莊王親族皆是不肯,這時唯有妙善站了出來,獻出手眼治癒了父親。
至此之後,妙莊王眼清目明,總算看清了周遭親族大臣的真面目,與妙善關係緩和,終於是父慈女孝了那麼一段時間。
後來,在這妙莊王死後,魂魄來到地獄受審,因生前所做之惡,被判得永世不得超生,妙善知道了消息,便懸繩纏在腰上,那麼一丈一丈下了地獄為父喊冤,說他火燒白雀寺非是父王本意,乃是奸臣詭計,望佛祖念其一片孝心,饒恕父親。
然天規不容,法門不二,此等惡人肯定不能輕饒。
這時妙善就說了,若佛祖不肯准情,她可替年邁老父代受刑罰。
判官維持原判,佛祖也不在勸解,妙善便隔斷繩索,替父墜入無間深淵,而就在她踐行己言後,地獄深處,一方蓮台緩緩升起,只見妙善端坐其上,就這樣,妙善就此得道,修成正果,至此得封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賀天然說完,眾人沉浸在故事裡,這個回答可能沒有曹奉堯心中的標準答案來的那麼出色,但也可稱為另闢蹊徑,答得很巧妙了。
「這個故事在現在看來,固然是有點愚忠愚孝,道德綁架的意味了。」
楊成璧回味著故事細節,給出評價。
曹奉堯點點頭:
「不錯,像這種民間故事還挺多的,就拿這齣戲來說,京越黃梅豫川昆,每個地方演繹出的劇情都有所出入,但就像小賀中途說的,把這些故事中的糟粕去掉,無非是忠孝悌,斷舍離這類的傳統思想,這個命題就過於宏大了,可以往深了說,也可以往淺了說,但無論社會如何發展,今時之人依舊是能領會出其中所想表達的道理的。」
中年男人作出了一番總結陳詞,看向賀天然的眼神也變得滿意了些許,畢竟他們一開始也不是在爭辯什麼對錯,賀天然能說出這個故事,本身就代表他肚子裡還真有點東西,而且這小子該老實的時候老實,該活泛的時候活泛,這還真是難得了。
得到了曹奉堯初步認可,接下來的交流,賀天然就顯得更加自然了許多。
先前提到過,拋開家世外表,賀天然跟郭淮、沈秋序的強項比起來,好像什麼都不占,唯獨性格心性得到了曹艾青的偏愛,可要真的論及現實,那就不是身位距離的問題了,後兩人就只能被賀天然直接甩出一條賽道來。
現在的天然哥,要長相有長相,要修養有修養,人說話還好聽,敢作敢當敢說敢想,家世都可以先放一邊,就單論他這份職業的前景,那就真是觸手可及的光明。
找這樣的一個賀天然當女婿,何止是金龜婿啊,那是直接把小白龍給釣出來了,就「乘龍快婿」這詞兒放賀天然身上,可謂是實至名歸,一點都沒有誇張的成分。
當然了,作為父母,曹、楊二人覺得其中最重要的還是,曹艾青喜歡。
一頓飯,四人吃到了晚上十點過,飯間賀天然聊了許多,從一開始的氣氛緊張,到最後的歡聲笑語,楊成璧是越看賀天然越喜歡,曹奉堯從最初板著個臉,到後來也只能是嘴角帶笑地聽著賀天然閒話家常。
待到飯畢,曹家一家人有飯後散步的習慣,由於時間有點晚,所以一眾人就到了下面的小區里走一走。
……
……
「喝的不多吧?」
「還行,出來吹吹風一下就清醒不少,這才哪到哪啊。」
深夜的小區花園,這個點兒小區里組織的廣場舞正好散場,所以散步的多是一些三倆成群的中年人或是老人家,夫妻檔,姊妹檔聊著天從他們身邊路過,讓這一路時不時都能聽見些笑聲。
曹奉堯與楊成璧兩人走在前頭,中年男人保持著風度地背著手,妻子自然地挽著他的胳膊徐徐前行,年輕的一對呢,就跟在他們身後幾米遠的位置,竊竊私語。
「等會你覺得散步差不多了,就叫個代駕,你喝了酒,別自己開車。」
曹艾青關心地囑咐道。
賀天然點頭:「嗯,對了,明天周末,你回學校嗎?」
「我……不好說呀。」
女孩面露難色,平時周末不回家的話,她都會跟賀天然度過一個二人世界,但自從戀愛之後,她回家的次數就少了很多,這讓父母都有所怨言,所以這次回來想要隔天就走,確實是有點困難了。
賀天然聽後也不為所意,眼睛一轉,便笑道:
「沒事,我一直奉承的原則就是,辦法總比困難多,大不了我開車過來找你出去玩,晚上再把你送回來就行,反正明天我也沒事,而且見家長這種事,有了第一次,還怕第二次?沒準我又能蹭頓飯吃呢!」
曹艾青聽見他大放厥詞,不由是心下歡喜,可表現出來卻過於羞澀,只能是暼了他一眼,低聲囁嚅:
「就你臉皮厚……」
賀天然見佳人羞態,心頭意動,如同貓撓難耐,忍不住再次調戲,他同樣是低聲道:
「欸艾青,今天咱媽燉的那雞湯可真好喝啊,你會不會啊?會的話,以後同樣燉給我喝行不行?」
曹艾青低著頭都望不到腳尖,此刻父母就在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她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賀天然這廝還是不依不饒,在她耳邊如同一台惱人的複讀機:
「你會不會啊?會不會啊?會不會啊?」
「會!哎呀,你好煩吶!」
「哈哈~」
晚風涼爽,人心蕩漾。
賀天然沒再繼續捉弄女孩,而是挺直了腰板,雙手負後,右手胳膊稍微碰了碰身邊的曹艾青,等到女孩抬起頭望向他,他又含笑地朝前方行走的那對中年夫妻抬了抬下巴。
姑娘頓時明白了其中含義,望著賀天然的明眸亮閃閃的,像是有兩顆星星嵌在其中。
隨後,她鼓起勇氣,偷偷學著自己媽媽一樣,伸出手,穿過愛人的胳膊,環挽在了一起……
此時無聲,父母在前頭慢慢地走著,後頭的兩人像是兩個正在模仿著父母的孩子,他們笨拙、青澀、怕被發現,怕弄出了聲響。
他們學得是那麼的亦步亦趨,但又似模似樣,每次對視的瞬間,他們都從彼此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種熾熱且濃烈的——
堅定。
一種,可以一直走下去的堅定。
賀天然低下頭,在曹艾青的耳邊輕輕唱道:
「愛就一個字,我只說一次,你知道我只會用行動表示~」
曹艾青差點被他刻意壓低與走調的嗓音給逗得笑出來,她故作生氣,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臂彎的嫩肉,賀天然當即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女孩看著他忍痛又不敢吭聲的滑稽模樣,又轉眼看向不遠處父母的背影,感受到身邊的人竟是如此的真實與鮮活,無比的幸福感填滿了她心裡的每一寸角落,這讓她由衷地說出了這麼一句:
「《牡丹亭》終於結束了呢。」
然而,賀天然聽完此言後,卻一時沒了反應……
曹艾青以為男友只是不知如何回答,可當她把視線再次轉移到賀天然臉上時,對方的表情里,卻流露出了一種……迷茫。
「什麼……《牡丹亭》?」
賀天然一頭霧水。
而就在曹艾青驚異的瞬間,前方的楊成璧緩緩轉頭,發現了後面這對小情侶的親密舉動,她笑著拽了拽曹奉堯,示意他回頭看看。
曹艾青做賊心虛,下意識想要抽回手,但賀天然突然夾緊了臂彎,沒讓她臨陣逃跑。
他看向她的目光,是那麼的光明正大,以至於讓女孩內心產生了一種無所畏懼的力量。
「咳~」
前方,曹奉堯傳來一聲輕咳打斷曹艾青的思維,她還以為父親會讓兩人分開,哪知這個中年男人看了他們幾秒,見兩人都沒有退縮的意思,最後是苦笑轉過頭。
「算啦,我也不能照看你女兒一輩子啊。」
「她不是你女兒咯~」
「嘿~」
老兩口在這般打趣中,再次抬步,緩緩前行。
「走啊,別楞著啦,我們跟上去啊。」
賀天然搖了搖手臂,喚醒還站在原地,注視著父母背影的曹艾青。
女孩回過神,看著身邊的愛人露出了笑容,挽住他的手更是緊了緊,她重重點了下頭:
「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