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四樓存放的,都是歷年來港大各個院系師生們所研究出的學術資料、手稿、論文和報告,這裡沒有開放書架,更沒有自習的坐位,有的全是一間一間按專業領域劃分的檔案室,賀天然他們平時圖書館工作人員開會就在這一層。🐳✋ 6❾ˢ𝔥ỮX.𝔠𝐎爪 🎈👮
兩人出了電梯,賀天然在前頭領著路,他先是到了一間辦公室里跟另一個同事打了聲招呼,交了批條取來鑰匙,然後這才來到建築學院的檔案室外開了門。
建築學院是港大成立最早的三大院系之一,也是最為王牌的專業,近百年來累積的重要資料光一個房間還放不下,隔壁還有兩個接近八十平的檔案室也是他們建築學院的,只是曹艾青要找的設計副本,按類型應該在這裡存放。
檔案室內一排排高高的書架都頂到了天花板,資料雖看似堆積如山,但細瞧之下亦是繁而不亂,歸置有序,所有的資料都用牛皮紙袋包著,標了號,按照小類與作者姓名首寫從A到Z排了序。
不過即便如此,賀天然還是頗感頭疼。
因為儘管這些牛皮紙袋的封面上都寫明了裝著什麼,但這東西又沒書脊,而且好多都是迭放在一起的,所以真要找起來,必定是要花點時間了。
曹艾青隨手拿起了一個文件袋看了看,裡面裝的是名為《覆土建築設計研究》的文章,由於這些資料都有些年頭了,所以在紙袋下方,還貼著那種老舊的借閱卡。
看著借閱卡上那些不同的字體與人名,仿佛就看見了前人寫借閱卡時的心情和每個人不同的性格,宛如穿越了很久的時空,看到那樣一位老人,有些孤獨的佝僂的查閱著資料,給學生帶來一堂又一堂精心準備的課。
「賀天然,我好像……找到了一個你們圖書館的bug。」
曹艾青忽然道。
「啊?」
賀天然正在幫她找資料呢,聞言轉過頭,走到女孩身邊。
「你瞧~這裡!」
男人定睛看去,女孩的手指點了點手中的借閱卡,只見上面除了人名外,還有借期與還期。
現在她手裡這份資料借閱的人不多,只有四個,其中最近的一個還期是在8月17日,但那發黃的借閱卡與略顯陳舊的筆跡昭示著,這個日期肯定不是在近些年了。
賀天然笑著道出曹艾青心中所思:
「發現沒年份是吧?可這不是我們圖書館的bug,這個世界的設定就是這樣的,有關詳細年份的信息全都沒有,可儘管如此也沒人注意,如果我不曾把這個告訴你,可能你也發現不了這一點。」
曹艾青一愣,將那份資料放下,她臉上流露出思索之色,賀天然再次轉身尋找她需要的資料,片刻後,就聽身後女孩說一句:
「……不如從今年開始,我們就將這一年定為元年,你覺得怎麼樣?」
這個提議,還真是讓賀天然意外。
「為什麼?別人都注意不到,所以只有我倆知道也沒多大用。」
曹艾青解釋道:「別人知不知道無所謂,主要是方便我們,你不是決定告別舊過去重新開始嗎?而且這樣會方便記憶一些。」
賀天然聽完不由張開口,喃喃感嘆:
「哇,你還真是……浪漫主義呢……」
曹艾青聽完臉上略帶忸怩,「這跟浪漫主義有什麼關係?」
「還怕沒關係,本來我都沒覺得什麼,但被你怎麼一說之後,還真是激起了我久違多年的中二之魂,我感覺我倆是擱這地獄裡頭演創世紀呢,想一想,我們兩人為這個糊塗的世界明確出年份,而這個辛秘只有你我二人可知,這還不浪漫啊?」
賀天然將身體靠在書架上,一手環胸,一手抬起水杯,像是品茗一般的喝了一口小柴胡。
顯然,他對曹艾青這個提議很感興趣,越想越是激動,就聽他繼續道:
「光叫元年,我覺得差一點意思,畢竟我們之前的日子,也不能不作數,所以我們不如想個年號好了。」
「年號?在圖書館喝著感冒藥登基的皇帝,我還是頭一次見。」
曹艾青忍俊不禁,她是真沒想到賀天然會那麼來勁,所以也不想打斷對方這種興致,何況這話題還是她起的頭。
「哎呀,不管是在泰山封禪還是在圖書館話事,地點在哪都不重要,重要是我倆現在討論的這件事,它是跟倉頡造字,五帝定倫一樣是有著重大意義的,起碼對我倆來說是這樣的,你明白我意思吧?」
「明白。」
曹艾青笑著點點頭,看著他繼續咋呼。
「這樣,從我出生那年到我們高三一起看日出的前一天,那十八年,我們就叫做『青草之年』好了,正好跟我們年紀相襯,而之後這三年,我想管它叫『楓葉之年』,感覺就很有回憶性,有波折感,你覺得怎麼樣?」
賀天然取名字這塊的功力,曹艾青真是不敢恭維,她問道:
「用來紀年的名字一定得是植物嗎?」
知道女孩在調侃自己,賀天然不以為意道:
「你也知道只是稱呼而已,想一些比較有代表性的東西就行,我沒用什麼『青銅』『黃金』『鑽石』的名字就不錯了,但你要真叫我現在想出一些類似『永康』『建武』之類的傳統年號,我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啊。」
「那麼現在呢?該怎麼叫?」曹艾青問。
「叫……」
賀天然猶豫著,腦中想起幾天前曹艾青給自己寫的詩詞,便道:
「就叫……『詩歌之年』,如何?」
曹艾青終於忍不住,「嗤」地一笑,連連搖頭:
「不怎麼樣!」
賀天然鬧了個大紅臉:
「那你說應該怎麼叫?」
「不怎麼叫,你趕緊把我要的東西幫我找出來吧。」
聽到這聲催促,賀天然點點頭:
「行,幫我拿著。」
他將水杯遞給女孩,曹艾青接過後,男人搬來一旁的五步梯,登到最頂,開始在高高的書架上翻找起來。
曹艾青仰著頭,看著位於高處,一抬起手,背上披掛的外套就要開始往下掉的男人。
「賀天然……」
「嗯?」
「我有多久,沒說你幼稚了?」
「……蛤?」
賀天然低下頭看著她,一臉懵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此時就聽曹艾青數落道:
「你那衣服要不然你就把袖子穿上,要不然你就脫了,我一起幫你拿著,你這個樣子吊兒郎當的,穿也不好好穿,真的是當黃袍了,覺得很帥是嗎?顧前不顧後!」
「啊……好……」
賀天然剛才把水杯都遞過去了,衣服沒脫也是他自個沒注意,畢竟在這之前,他也不知道這裡的資料能堆這麼高。
脫掉衣服扔給曹艾青,姑娘將厚重的羽絨服抱在胸前,賀天然一面抽出一迭文件袋看了看,又放回原位,一面自顧開口埋怨道:
「嗐,有時候我也被你搞糊塗了,一會呢說我成熟得像個老人,死氣沉沉的,一會呢說又說我幼稚,我都不知道該用哪一面來面對你才好……」
曹艾青凝望著他的背影,小聲囁嚅:
「現在就挺……」
賀天然的精神一直集中在一本本資料上,聽了身後漸起又漸弱的聲響,不由提嗓問道:
「你說什麼?」
「我說你好好找,自然面對就好,別一直裝怪相。」
曹艾青同樣是提起嗓門嚷了一句。
「我去,我現在還不自然啊,我現在面對你可太自然了……有了~!」
賀天然抽出一本文件袋,確認之後,翻了個面,對著曹艾青。
「是這本《聖懷特教堂設計草案及成稿匯總》沒錯吧?」
「對,就是這個!下來吧!」
見曹艾青欣喜點頭之後,賀天然下了梯子。🔥🍮 ❻9ᔕн𝓾𝐗.匚Ỗ𝐦 💥💚
「這東西跟我爺爺算是同一輩的了,能找到也真是不容易。」
賀天然回憶著,江南區那邊的幾個教堂還蠻有名的,即便是沒有百年歷史,七八十年是肯定有了,能有這種稿件保留下來,身為港大的學生與圖書館的管理員,一種來自身份與職業的自豪感,讓賀天然頓覺是與有榮焉。
只不過這份稿件這些年借閱的次數只有寥寥一次。
「這個借閱的人是我老師,也是現任建築學院的院長呢,他說他剛回國到港大任教那會,看過一次這個方案,負責這次設計的老教授是自學成材的,一生都沒去過國外,更沒有接觸過任何西方建築的系統教育,可他單靠幾張黑白照片和一本宗教畫冊,以及當時神職人員的口述,便憑一己之力,設計出了整個聖懷特教堂的全部方案,是個非常傳奇的人。」
曹艾青眼中流露出神往與崇拜之色。
賀天然特地又確認了一下這份手稿作者的姓名,孫伯平。
「需不需要我把孫教授其餘的手稿副本也找出來,讓你學習學習啊?」
男人挑挑眉,提議道。
「可……可以嗎?但這好像……這……這不太好吧?」
曹艾青聽到這句提議,眼神里頓時是充滿了別樣的興奮光澤,期待中有夾著謹慎與拘謹。
她知道這樣做不好,學生要借這種東西,一般都是一張批條一份資料的確認,要是被發現,賀天然不光圖書館的工作會丟,兩人沒準還要受到學校處分……
「開玩笑,我又沒讓你光明正大借出去看,我把資料找出來,你快速用手機拍幾張照片,帶回去偷偷看不就好了嘛,這有什麼好為難的,你就直接說想看,或者不想看,完事了……」
賀天然的言辭里,將這種行為的風險降到了最低,這要是換了一般東西,還真不一定能勾起曹艾青的興趣。
男人此刻覺得自己就像是尼瑪一個魔鬼,在誘導著一個過慣了清規戒律的聖女慢慢走下神壇,而看著對方這種躊躇兩難,欲拒還迎的小模樣,還真是……美妙至極!
「我……算了,還是……不看了……等有機會再說吧……」
最後,曹艾青還是理智略占上風,儘管她的發言中並沒什麼底氣。
賀天然那真是太了解她了,聽她做了這麼一個決定,當即笑道:
「行,你等著,我去幫你創造個機會。」
「啊??」
賀天然拋下一句,兀自轉身,重新登上梯子,同一個作者的資料都是放在一起的,找到了一次之後,自然是輕車熟路。
「賀天然,你別……」
曹艾青剛要開口阻止,但對方已經抽出一沓資料,全是孫伯平教授當初的設計手稿與方案。
賀天然跳了下來,手裡抱著文件袋走到一旁的空桌處放下,曹艾青著急忙慌走到他身邊,就聽他嘚瑟道:
「我倆這情況,放武俠小說里,怎麼說都得是一個潛入藏經閣,偷師學藝的經典橋段了。」
曹艾青真是被他這種先斬後奏的混不吝做法給搞怕了,她急道:
「我都說不要了……你怎麼這麼不聽勸啊!」
賀天然扭過頭,從著急瞪著他的女孩手中拿過自己的水杯,緩緩說道:
「不是你說等機會嘛,你不創造機會你光等有什麼用啊?哎呀你快點把你手機拿出來拍了,我這層的同事要是見我一直不去還鑰匙,沒準一會就找來了!」
他怎麼做起壞事來還能催促起別人啊!
曹艾青心中發懣,口中不住道:「我……你……你這麼做不對……」
賀天然理所當然的笑道:「是啊,這事兒本來就不對啊,但你以為誰都可以讓我以權謀私,以身犯險做這種事兒啊?哎呀,你可趕緊點吧,我出去幫你把門兒,給你十分鐘啊。」
曹艾青聞言一下是怔在原地,賀天然不管不顧,徑直走到了室外。
他輕輕帶上了門。
「……」
圖書館四樓的走廊很安靜,賀天然背倚著門,低著頭,輕輕搖晃著杯中剩餘的一點小柴胡藥水,等到水中起了旋,仰頭一口喝下。
小柴胡這種的中成藥對感冒很有效,但本身是苦的,只是因為加了糖,所以才讓人覺得這種沖劑裡帶著一種甜。
良藥苦口是沒錯,但終歸有些令人難以下咽。
像類似的東西還有很多,諸如要重新面對起來的新生活,諸如註定要告別逝去的愛情……
這些都很苦,可就像是能治癒人生的藥一樣,想要病好,只能服藥,只不過大多時候,老天爺並不會在這個苦澀的過程中,賞你一口甜。
賀天然的思緒就這麼放空了幾分鐘,感受到身後有人推門,他挪動了兩步身位。
曹艾青一手裡就拿著她最初要的資料,一手抱著賀天然的大衣,走了出來。
她伸出手:「你的衣服。」
賀天然將大衣重新披上,探出腦袋朝資料室看了一眼,見桌上空無一物,想必曹艾青已經將那些資料整理歸位了。
他奇怪道:「怎麼這麼快啊?那些資料你都拍下來了嗎?」
曹艾青搖搖頭,輕聲細語道:「我都沒拍,當然快啊。」
「嘖,可惜咯。」
見自己好意還是被姑娘婉拒,賀天然嘆息著關上門。
「天然,你不是每次做壞事都這麼幸運的。」
曹艾青雙手負後,等到他鎖了門,兩人在走廊上緩緩行走著。
「這次機會沒把握住,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賀天然故作惋惜,誰料曹艾青卻輕輕搖搖頭道:
「不著急,慢慢來吧,我還不至於讓你做出什麼以身犯險的事情來,而且那些資料我總有一天都會看完的。」
賀天然一頓,「什麼意思啊?」
曹艾青笑道:「我都說了呀,我跟我老師很熟啊,有機會讓他多批給我幾張條就行!我下次再來呀。」
「……我……你不早說!」
「我說了等機會等機會,你一定要趕現成的創造機會,我有什麼辦法呀?」
賀天然自知理虧,卻胡攪蠻纏道:「就……擇日不如撞日咯。」
曹艾青腳步輕快,微微領先在男人身前,「我還是喜歡細水長流的做法,一口氣可吃不成一個胖子,我怕消化不好。」
「你還真……不走捷徑哈~知道你清高,你了不起!」
賀天然摸了摸鼻子,無奈道。
曹艾青斜了他一眼,針鋒相對。
「你才是呢,一天到晚淨出些餿主意,裝怪相!」
「講道理好吧,好歹我也幫你找資料,還給你創造了機會,儘管你沒用吧,但我心意還是給到了,你就沒打算謝謝我啊?」
「呵,我謝謝你!」
「不用,今天你去廣播站,幫我放首歌好了。」
對於這種也是可以以權謀私的小事,曹艾青倒也沒什麼意見。
「可以啊,你想聽什麼?」
「我想要那種一聽就符合我這種人格調的歌曲,但別放什麼《分手快樂》啊。」
曹艾青不樂意了,「哪我怎麼知道你是什麼格調的?」
賀天然沒皮沒臉,「想唄,我相信你的品味。」
兩人就這麼聊著聊著還了資料室的鑰匙,回到一樓,曹艾青拿了資料肯定不能這麼隨意就走。
「這資料的編號我這邊還要手動錄進電腦,你稍等會,借閱卡上的信息你自己先填了,我這邊要保留。」
賀天然鑽進服務台,將借閱卡摘下給到櫃檯外的曹艾青,他自己拿著文檔對著電腦開始錄入信息。
姑娘應了一聲,拿起台上的筆,填上姓名後,在借期的那一欄中,思索了一下。
「吶,好啦,這種資料的借閱時間只有一周啊,一定要記得。」
「我也寫好了,給。」
兩人隔著服務台相互交換了手上的東西,整個過程一分鐘不到,此間事了,曹艾青拿到資料轉身就走,回到了她同學的身邊。
賀天然的視線從她身上,移到了手中的卡片上,只見上面的借書期,寫了這麼一行清秀的文字——
「清白元年,一月三日。」
清白之年?
這就是曹艾青為如今兩人所在的未知年代,所定下的「年號」嗎?
清白?
賀天然哭笑不得。
……
……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了黃昏,每天的校園廣播也進入到了尾聲階段。
「好了,今天的《校園之音》就播放到這裡啦,接下來的十五分鐘,讓我們進入同學們最喜歡的點歌環節,今天的第一首歌呢,是來自大三金融系,賀天然同學所點播的《New Boy》——」
廣播中,傳來曹艾青溫婉動人的嗓音,圖書館裡,正跟賀天然一起推著小車進行收書工作的姚青桃一抬頭,朝著對面的男人一臉八卦的問道:
「賀老師,你啥時候點的歌啊?」
賀天然拿起桌上的一本書丟進推車中,含著笑,隨意道:
「不知道啊。」
很快,廣播中歡快的旋律與朴樹年輕的歌聲響遍了整個校園——
是的我看見到處是陽光,快樂在城市上空飄揚
新世紀來得像夢一樣,讓我暖洋洋
你的老懷表還在轉嗎,你的舊皮鞋還能穿嗎
這兒有一支未來牌香菸,你不想嘗嘗嗎
……
18歲是天堂,我們的生活甜得像糖
穿新衣吧剪新髮型呀,輕鬆一下WINDOWS98
以後的路不再會有痛苦,我們的未來該有多酷
……
「好老的歌啊,賀老師的品味還真是獨特。」
姚青桃聽了一會,如此評價道。
「是嗎?我怎麼覺得剛剛好呢?桃子姐,考你一個問題,WINDOWS98里的98,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賀天然聽這歌,趣味盎然地問道。
「不就是電腦型號嘛。」
「還有呢?比方說代表出產年代什麼的。」
「怎麼可能啊,98年?這是什麼年代啊,這麼怪~」
姚青桃不以為然,這個世界裡的人沒有這個概念,自然就會覺得奇怪。
然而旁人越是這樣,賀天然臉上笑意就越濃,因為這是只有他與曹艾青,才知道的秘密……
「噫——賀老師你今天是吃了什麼糖嗎?怎麼笑得那麼甜啊?」
「有嗎?」
「有——啊——!你都莫名其妙笑一下午了!」
「是嗎?!」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