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雲一時有些意外。
這時節不流行主課的補習班，自然也不流行中考培訓班。
別說雄縣這樣的小縣城，就是那些頂尖大城市的人也不見得有這樣的意識。
別說中考，高考都是胡亂考，大學胡亂報的現象更是嚴重。
小蔡眼睛微微放光：「我，我想去問問老師，我這成績，考高中好，還是考中專更有把握。」
穆青雲一下子笑起來：「小蔡啊，你真可愛。」
蔡盼睇的臉刷一下紅了。
穆青雲是真高興。
她開始想這樣的問題，考慮自己的前途，便是極好極好的。
一開始和小蔡接觸時，穆青雲看得出，這孩子想讀書，只是一種本能地衝動。
她讀書時比在家快活，她感覺自己讀書讀下去，比被父母任意賣給什麼人，重複她姐姐的人生要好一百倍。
可雖是如此，小蔡卻總有些消極失落，仿佛隨時做好了她擁有的一切都會消失的心理準備。
穆青雲和她做同桌以來，從沒有刻意和她說過這些。
但她帶著小蔡讀書，教她英語，領著她去圖書館看篩選出來的書籍資料，讓她閱讀自己記下的各種筆記。
一步又一步，慢慢地領著她睜開眼看這個世界。
大家都在向前走，世界也在不斷進步，以前女孩子不能做的，現在她們能做了，將來，她們能做的會更多。
穆青雲仿佛什麼都沒做，只是像對待她曾經的那些同學一樣，來對待小蔡，但這並不代表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小蔡學會了思考。
至于思考過後的路，其實都好。
這年代的初中生們，頂尖的學生自然是奔著重點高中去，再差一等的便讀中專。
中專畢業以後還在包分配。
其實在穆青雲看，一些家裡確實困難的孩子，此時選擇讀中專，提前畢業工作也不錯。
如今的大學，好當然好，可也確實是很窄的通路。
教室牆上GG的宣傳做的不壞。
最醒目的那位名師的照片。
四十歲左右，金邊眼鏡，乾淨利索的短髮，一看就很值得信任。
二十年指教經驗，為三十萬學子做過助學諮詢，經其指導，中考狀元四位，高考狀元三位，全省名次提升過百者數十位……
穆青雲還好，她那個時代比這更誇張的宣傳都見過。
在場的學生們可不一樣。
他們都很當真。
當天晚上，這位名師高峰，就在學校操場上作報告，一場報告，從校長到老師都到場。
現場還有巡查維持秩序，十分正規。
穆青雲聽了一耳朵，卻不覺蹙眉。
光是心靈雞湯也就罷了，年輕人多餵點雞湯，也不算什麼壞事。
可他不光餵雞湯，還隱晦地灌輸各種負面能量，再包裝，他說的那一套也是唯出身論，男人可以海闊天空，女人只能做極為有限的職業，學的專業必須對養兒育女，照顧丈夫有用才好，否則就是白學。
這些觀點被他包裝上所謂的科學，所謂的數據的外衣，聽起來很像那麼回事。
穆青雲一轉頭，見小蔡居然還真流露出糾結的恍然來。
「上高中以後，女生的智商就開始比不上男生們了，學數學等理科，肯定不成。」
「考個師範，或者考個護校，將來可以教孩子，還能照顧老人，的確還不錯？」
穆青云：「……」
她還沒出聲，班裡的戚長志戚同學驟然起身，怒道：「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奇談怪論！」
「還科學？你要說男人的力氣大多數時候比女人大，是身體結構造成的，我不會說謊，這是事實。」
「你說到了高中，男生大概率可能會長的比女生高，我也不說什麼，這話不是沒有道理。」
「但你說了一大堆數據，就想證明男生比女生聰明，男生高中成績比女生好？」
戚長志橫眉怒對，「你當真是個老師？你如果是老師，就不會不知道到了高中，有多少女生因為家庭原因根本不能去讀，你更不會不知道，你口中那些蠢笨無用，考不上高中的女生裡面，有多少都是一邊上學，一邊承擔家庭繁重的工作，在男生可以踏踏實實地學習，只用學習時，她們必須洗衣服做飯，甚至種地劈柴。」
「現在責怪她們笨，考不上，可他們這些女孩子承擔了男生們的那部分辛苦，她們考不好，難道不是有情可原。」
戚長志的聲音很高，說到激動處，幾乎破聲。
但操場這麼大，他又坐在後排，站起來高呼也沒人會給他遞一個話筒。
高峰根本不理會他，就和沒聽到一樣。
那邊高峰的兩個助手，過來說了幾句話，兩人就走過去一左一右站在戚長志身邊，面帶微笑，不知說了句什麼。
一句話，戚長志臉就白了。
穆青雲和小蔡離他就隔著兩個同學。
小蔡沒聽見，她卻聽的清楚。
高峰身邊的助手笑著問：「你姑姥姥是不是在東街口賣燒餅，我們高老師很喜歡吃燒餅，可惜了。」
穆青雲起身伸手把呆住的戚長志拽到自己身後，抬頭看了看高峰，又低眸去看這兩個助手，壓低聲音：「你弟弟今年十一歲了？聽說學習成績很好，能上重點初中？」
「還有這位兄弟，武邑縣人？你是不是姓楊？為什麼改名換姓了，避仇家？」
穆青雲也笑意盈盈，不帶半點戾氣，但這兩個助手的臉色比戚長志難看一百倍。
兩個人再不敢多言，站起身灰溜溜地狼狽遠去。
穆青雲沉默半晌，有些無奈。
這能與萬物溝通的能力，被用在嚇唬人身上，實在委屈了它。
再一回頭，看到戚長志和吞了生雞蛋一樣的表情，穆青云：「……」
戚長志：「……！！」
穆青雲已經不想知道這少年在腦補些什麼。
高峰的演講終於也到了尾聲。
他在學校里肆意傾倒自己的垃圾思想，偏偏眼下這個時代，人們對這類有包裝的垃圾辨別能力太弱，校長，老師們還很禮貌地鼓起掌。
小蔡也懵懵懂懂地拍著巴掌。
穆青雲環顧四周，聽見同班同學們嘀嘀咕咕地議論高峰老師的這些話，竟很有些信服的模樣，不由倒抽了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