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仇恨

  第447章 仇恨

  這一切說來複雜,其實如電光閃石一般迅捷。

  卜連甚至來不及出聲,嘴巴半張,呼吸停滯,眼睛被匕首刺得淚流滿面,驚惶中,卻見一根古銅色的,枯瘦的手指抵住了那一抹刀鋒,他茫然半晌,僵硬地抬頭,冷汗涔涔。

  穆青雲伸手捏住倒霉的卜老闆的後脖領,把他拽後了幾步,脫離開張老爺子吐一口氣就可能弄死他的危險地帶,這才放鬆下來,有心情觀察張老英雄,和他身邊的這另一個『瘋子』。

  這人看起來三十幾歲,五官平常,低眉垂目時瞧著有點窩囊,可站姿卻很特別,好像隨時都能飛起來一般。

  剛才穆青雲和他有動手,說起來好似對付他不難,一招制敵,可實際上,只一接觸,穆青雲便知他功力精深,沒有二十年的勤學苦練,不是天分過人,恐怕不會有他這樣的功力。

  當年穆青雲與人交手,點人麻筋,對方半天都動彈不得,那還是第一流門派里第一流的弟子,眼前這個看著庸庸碌碌的,弓著背,彎著腰,好像隨時都能吐出一地的客氣話,卻也有這樣一份功力,還是在這樣武學沒落的時代。

  穆青雲自己是不知習武辛苦在何處的。

  她開了掛,練功練得再凶,掉汗掉皮掉血肉,也只會心生喜悅,但她親眼看過練武之苦。

  當年在雲城武館培養新弟子,她曾和師姐們都下了死力氣,不知多少次,她和師姐一起給孩子們擦傷藥,泡藥浴,看著那些孩子磨掉一層皮,兩層肉,每日精疲力竭。

  這些弟子能入雲城武館,也是過五關斬六將,在無數渴望學武的少年裡選出來的。

  他們所能得到的,最好的未來,也就是習武了,可即便如此,也總會有一兩個受不了這份苦頭,或者承受不住擔驚受怕的未來,選擇放棄,選擇離開。

  弟子們離去,師姐贈送豐厚的盤纏,殷勤叮嚀,從來不生氣。

  她那時候,已經沒時間回武館了,只在書信往來時問一問師門近況,當時聽師姐說這些,心裡還不忿,時間久了卻明白了,對師姐來說,把費盡心力,認真教養大的弟子送上戰場,讓他們去和魔物搏鬥,才是人間最痛苦的事,只這痛苦,不得不受。

  或許她的師姐們,每天都在想,這些弟子們還不如離開武館,去當一個躲在堅固城牆後面的普通人,或許更容易得到平安喜樂。

  固然是自欺欺人,誰又捨得責怪師姐?

  穆青雲想起一堆的舊事。

  這會兒學校已經亂了套,一群學生代表盯著穆青雲,像看一場大戲,還沒回過神。

  黃校長已經尖著嗓子在喊保安,老師們也亂作一團。

  張靜松忽然笑了笑,轉頭對滿臉驚惶的卜連卜老闆道:「卜老闆,你看這台子怎麼樣,結實嗎?」

  三中操場這邊的看台,正兒八經的水泥製成,肯定是結實的不得了。

  張靜松右手輕輕往台子上一放,又抬起來,卜連打眼一看,整個人都僵住。

  台子上浮現出一個深深的掌印,就連掌紋都纖毫畢現。

  卜連登時吞了口口水。

  此時不遠處已經有學校保安趕了過來,可也不知怎麼回事,一接近,便覺得胸口發悶,腳底下也虛軟,倒也不至於跌倒,但沒什麼力氣總是真的。

  穆青雲掃了一眼,目中不由露出一點驚嘆。

  張靜松老前輩,這百歲的年紀可真不是白撿的,居然能無師自通地學會『以勢壓人』。

  當年惠劍門的那幫劍客,就最擅長這一招,往往不戰而屈人之兵。

  可在當時,能用氣勢壓迫別人的就寥寥無幾,多是出身名門的絕頂高手。

  張靜松看著卜連,那張皺紋滿布的臉上,露出冷淡的,厭倦的表情。

  「我快一百歲了。」

  卜連噤若寒蟬。

  張靜松又道:「你的頭,有沒有這石階硬?」

  卜連額頭上冷汗直落,渾身都在顫抖,眼淚迸出,片刻之間就腦補了很多很多東西。

  他當然認識張靜松。

  哪怕是對他來說,一場車禍,死了人,也不可能毫無觸動,無論如何,也是忘不了的。

  只是在此之前,張靜松在他的印象里是個稀里糊塗的老人,他從不曾把人放在心上,煩惱的也不過是這件事帶給他名聲上的小麻煩,他並不覺得,苦主本身的報復?

  一個孫子成了植物人的孤寡老頭子,能把他如何?

  誰能想到,這老頭一巴掌就能把,把——

  卜連的目光又一次悄悄落在看台的石階上,心臟都要嚇得蹦出來。

  那是個快一百歲的老人,他還能活多久?恐怕早就不把死當回事,弄死自己,他都不會被判死刑!

  「是我錯了,我喝了酒還亂開車,是我不對,我願意賠償,老爺子您說個數,我願意賠償。」

  卜老闆最是識時務,眼淚嘩啦啦往外流。

  張靜松嘆了口氣,他身邊一直沒吭聲的,手握匕首行兇的漢子陡然怒吼一聲:「賠?拿什麼賠?師父!」

  說話的漢子,面孔猙獰而痛苦。

  「我跟您學武二十年,一直聽您的話,您說,習武只為強身健體,不可恃強凌弱,我這二十年裡,除了和師父和師弟過招,就再也沒有和別人打過架。」

  「我也聽您的話,二十多年與人為善,逢人先笑,遇事低頭,我幾乎算是唾面自乾了,可結果呢!」

  漢子回首看卜連,雙目殷紅如血,「師兄被撞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他給了那司機三萬塊,就買那司機替他頂罪。」

  「我不能恨當時街上圍觀的路人,他們不說真話,因為這事本就和他們沒關係,師父說的,我們不能強求別人道德高尚,我也不恨師兄救的孕婦,她險死還生,嚇壞了,在家裡她也做不了主,可我難道連恨一恨姓卜的也不行?」

  「若不能把這傢伙弄去陪我師弟,我這個師兄豈不是白當?」

  漢子冷聲道,「師父你不用勸,師弟身體不好,早些年是我天天給他熬藥,每次他生病都是我守在病床前,怕他冷,怕他熱,睡覺都睡不踏實,好不容易養大了師弟,就是為了要讓他落到這副下場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