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收拾好行囊,陳怡最後抓了一把家裡的草料,餵給洗刷得乾乾淨淨的馬。
這些馬都是雲城武館和白雲門自家養的。
衙門那邊也送了好些好馬過來,其中還有耐力極佳的黃驃馬。
陳怡以前對衙門馬場養的黃驃馬那是垂涎欲滴,這回一樣喜歡,不過到底最終仍是要騎自家的。
「咱們的馬,咱們從小養,餵草料,洗刷,都是我們自己來。這馬和咱們足夠親,騎著也放心。」
穆青雲也撈了一筐黃豆,給家裡的馬餵食,趁著行李車還在最後檢查,又抓了一把上好的精鹽。
這鹽老貴呢,廚房那頭連給人吃,都要算計著每個月吃幾頓。
上好的精鹽和差一等的混著一起吃,吃起來才划算。
正收拾,外面來了好些鄉親們,扶老攜幼,人人抱著大盆小盆,背著大包小包。
陳怡頓時笑起來:「柳大爺,昨天不是剛送了五十雙千層底的鞋,再送,你那作坊不用開了。」
「給你們帶點路菜,還有防蚊蟲毒物的帳子和藥水,不光人,馬也要防。」
雲城的鄉親們,有的早前遷徙過數次,對路上的艱難知道得一清二楚,準備的東西都還算實用。
「年輕人不要怕麻煩,到了路上你們就知道了,找不到吃的,找不到水,那叫一難受。帶多少東西都只嫌不夠,沒有嫌多的。」
「你到底要幹什麼,別跟著我們!」
這邊正認認真真給穆青雲他們整理行囊物資,後頭忽然吵鬧起來。
陳怡舉目遠眺,登時皺眉:「眼熟,這不是那個孫什麼,孫白芝,還是孫黑芝的?」
穆青云:「孫玉芝。」
孫玉芝整個人仿佛都瘦得脫了像,兩眼凹陷,昔年那翩翩佳公子的模樣近乎全丟,讓人看了只覺得有點可怕。
據說他在山上困了五天,顯然對他的身體造成了些嚴重影響。
同孫玉芝說話的是王東和荀三,荀三沉著臉,王東面上更是青筋畢露,怒道:「你這人,別來找我們,孫菲菲那惡毒婆娘,心都長到,咳咳。」
他顯然想罵句粗話,思及周圍有女眷,前頭女俠們也在,到底收聲,卻仍是怒氣上頭,咬牙道,「要我等為她求情?你瘋了吧?怎麼,我現在砍你兩刀,因為我弟弟快餓死了想吃肉,我沒有,只能削你的肉給他吃,我是有苦衷的,敢問你能不能原諒我?」
孫玉芝心下有些難過,沒想到這些百姓的怨氣竟如此深重。
他鄭重一揖行禮,嘆道:「我這妹妹的確是犯了大錯,但事已至此,非要她一條命,又有何益處?她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總該給她改正的機會。」
「若是諸位能夠寬宥,我孫家願人人贈銀錢百兩,以贖其過。」
一眾百姓都愣住。
穆青雲算了算:「一萬兩千八百兩銀子,好大的手筆。」
一萬兩銀子,明國宰相得幹上十好幾年,得的俸祿才能勉強夠八九千兩,而且是全都加在一起,時不時財政上緊張,還得拖欠一二。
至於底層八九品的官員,甚至縣令,大約干一輩子活,也賺不了這麼多俸祿。
可孫家嫁在江南的女兒,孫菲菲的姐姐,光是嫁妝就八九十萬兩銀。
孫菲菲一條命,如今值個一萬多兩銀子,穆青雲一時也不知這算貴還是算賤。
王東他們倒沒覺得這錢給得少,就說王東,他家裡沒地,每天就靠他起早貪黑去周圍村子裡收些菜,挑到城裡賣一賣,賺個差價。
一個月能賺一兩左右,應付一家老少吃喝,勉強能夠,但凡有個額外花銷,就靠他婆娘和老娘在家養了三隻老母雞,能下點蛋。
他婆娘除了帶兩個娃,還能做點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的活,一個月能賺個二三十文。
這些賺來的銀錢,應付日常生活都不大夠,免不了冬日典一回夏日的衣裳,夏日典一回冬日的棉襖,勉強周轉。
一百兩,當真是一輩子攢不出來的巨款。
穆青雲看了看陳怡,兩個人一對視,陳怡心裡冒火,可仍是強忍著,面上反而露出幾分稀鬆平常,笑道:「再多坑他們一筆。」
「賺點補償也不錯。」
穆青雲也道。
周圍這一眾百姓,也有點心動。
大家日子過得苦,私心裡都覺得自己賤命一條,根本不值得什麼,既沒死,也犯不著和人家貴人計較。
可諸多思緒閃過,眾人都搖了搖頭。
王東回頭掃視了一眼,周圍站的人,大部分都是那日被孫菲菲騙出城門的青壯。
他想起當時的情形,目中不自覺流露出一絲恐懼和哀痛來,忽然一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
孫玉芝一怔,面上不禁流露出幾分喜悅。
金錢攻勢果然是有用,要不然這個王東也不會露出如此糾結的表情。
徵得這些受害者的諒解,他再托關係在官府疏通疏通,也許菲菲那孩子,連牢也不必坐。
她這些年一直習武,根本不著家,也不成親,家裡急得不成,最近終於鬆了口,說是相中了一位知府家的公子,論身份倒也相配。
家裡正和對方溝通,如今人家已差不多算願意,只差相看,若是菲菲這時候坐牢,這一輩子的前程都完了,連婚姻都會被毀掉。
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妹妹落到那樣的下場,無論如何都要救菲菲。
孫玉芝高聲道:「諸位放心,每人一百兩銀子,孫某絕不會食言。」
王東不理他,擠出人群,遠遠看了穆青雲,陳怡等雲城武館的眾多高手一眼,心潮跌宕,近乎哽咽,低聲道:「我他媽的就是個混帳,竟然還真心動了。」
孫玉芝一怔,輕聲安撫:「這是人之常情,於人於己都有好處。」
「好處?」
王東面上一冷,厲聲道,「你可知,為了救我們這些白痴,雲城武館的少俠重傷了多少個?」
孫玉芝頓時愣住,臉上一白,低聲道:「那次,沒有死人。」
王東聲色俱厲,「呵,你竟然不知道?是沒有當場死,宋金宋少俠回城不久,就重傷不治。」
在場的所有百姓腦子裡都嗡地一聲,又仿佛回到了那一日,那一刻。
魔物身軀遮天蔽日,口吐毒霧,觸之必死。
他們都已經累得渾身冒虛汗,只差一點點,所有人都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