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敲了幾下門,星野花見推門進來,屋內溫暖的空氣立馬包裹了上來。Google搜索
不可思議的溫暖,中間還夾著些許令人浮想聯翩的氣味,她使勁嗅了嗅,朝窗口下邊的懶人沙發看過去。
在清晨和煦陽光的包攏中,栗山櫻良從把視線從手中的精裝書里抬起,指尖輕輕撩起長發,嘴角露出溫柔的微笑。
「哈嘍~」
「姐姐早上好。」
「昨晚有沒有發生什麼好玩的事?」星野花見看向還躺在被窩裡的多崎司。
「說起來姐姐可能不信,」多崎司鑽出被窩,「昨晚我變成了一隻老虎。」
「老虎?」
「對啊,白色的大貓貓。」
星野花見又看向栗山櫻良:「唔,很符合你的做法。」
說著,她走到懶人沙發前蹲下,伸手輕輕抱住少女,兩人都沒說話,窗口射進的微光許久靜止不變,她們的影子亦停在同一位置。
多崎司爬起身,把手分別放在兩人的肩上。
他感覺自己現在充滿了力量,為了她們,可以做到任何事。
溫馨的氛圍沒持續多久,門口忽然鑽出一隻小可愛。
「早上好,小櫻良!」
剛進門時,她的臉上掛著超級燦爛的笑容,等栗山櫻良抬頭後,她的臉色瞬間一跨,直接大咧咧地就躺到了地板上,放聲大喊了起來。
「啊啊啊——」
「詩織醬生氣啦——」
「小櫻良是個叛徒,背叛了我們的神聖少女同盟!」
栗山櫻良目瞪口呆。
這個小孩發脾氣似的躺在地上打滾,雙腳不斷晃啊晃還滿嘴怨言的少女,她故意鼓起臉頰,氣呼呼的小手胡亂地揮動,舉手投足都充滿小惡魔的算計……
這時,星野花見也像是想起來了那樣,用手遮住嘴巴,像是要說秘密那般湊到栗山櫻良耳邊:「快點告訴姐姐,昨晚的感覺怎樣?」
「……」
栗山櫻良臉色瞬間漲紅,用窘迫到快要哭出來的視線瞪向多崎司。
『你趕緊把她們支開!』
『抱歉,女人的事我還是不參合了……』
多崎司果斷轉身逃跑。
完全不顧在他身後,被星野花見和二宮詩織按著的部長大人,眼神有多麼的絕望。
當然……
他也不是沒良心的人。
為了避免其她幾人也加進來迫害部長大人,他順便挨個去敲門,通知她們下一樓準備吃早餐,然後才去浴室洗臉刷牙,對著鏡子把亂糟糟的頭髮梳整齊。
洗漱完,來到一樓。
島本佳柰和遠野幸子已經在廚房裡準備做巧克力了,棲川唯自己坐在餐桌邊,由於晨光照耀的關係,那襲耀眼的金髮比平常看起來更為耀眼。
餐桌上,咖啡機發出嗚嗚的聲音,裡邊的咖啡煮好了。
「大哥早上好!」多崎司笑咪咪地跑過去打招呼。
棲川唯看都不看他,拿著咖啡機往杯子裡倒,黑色的意式濃咖啡注滿杯之後,她又在加了點奶進去攪拌,很快,一層白色的牛奶泡沫浮起。
「好香啊~」
臉皮已經厚到了一定程度的多崎司,直接湊到大哥面前,低頭聞了聞。
「我還沒原諒你的!」棲川唯嘀咕一句。
那是對著餐桌說的一句話,聲音只能說是自言自語,視線依舊停留在咖啡杯上。
白色的泡沫在杯子上面緩緩擴散。
在她的注視下,其中的一兩個破了,發出「啪」的聲響。
「好啦,我已經知道錯了。」多崎司蹲下來,雙手扶著她的膝蓋,「作為賠罪,回到東京後,我給大哥當一個月的跑腿小弟好不?」
棲川唯一動不動地盯著咖啡杯,過了一會兒,她用手撥開落在肩上的金髮,興致寥寥地哼了哼鼻子。
「說完了?那我走了。」
宣告對話就此結束之後,棲川唯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看著她的美麗的背影,多崎司嘀咕一句:「真想把大哥變成墮落的聖女。」
這句話沒有刻意收音,棲川唯自然聽到了,她突然停下腳步,半轉過身。
「好噁心!」
金髮少女厭惡地扭曲著臉,氣勢洶洶地說了句。
「一起留下來過情人節呀。」多崎司邀請道。
「你做夢!」棲川唯一扭頭,邁著比剛才更快的腳步往門口走去。
搖晃金色髮絲之間,露出的臉頰由於害羞而染上了一抹緋紅。多崎司看著她的模樣,不由地笑著追了上去,在臨出門前拉住她,一把摟進懷裡。
「我說大哥呀,」他打趣道,「就算要回東京,也不至於穿著睡衣就出門吧?」
「多崎司!」棲川唯咬著下唇,一臉不服輸地瞪著他,「你給我記住,本小姐……唔~」
沒說出來的話,被多崎司的嘴唇堵了回去。
不僅僅是普通的親吻,而是把她雙手抓住,整個人壓在門板上,狠狠的壁咚了。
廚房門口,兩顆腦袋探出來。
「多崎他好變態哦。」遠野幸子笑著說道。
「沒辦法啦……」島本佳柰捂著額頭,一副「自家人多擔待一點」的無奈表情。
唇齒分離。
多崎司意味未盡地舔舔嘴唇,看著棲川唯的眼神,是那種帶著威脅的笑意。
還是那句話……
高貴聖潔的金髮少女,實在太容易激發他的一些邪惡念頭了。
「……混蛋!」棲川唯氣呼呼地罵了句,用微微顫抖的手整理睡衣的領口,澄藍的眸子有些濕潤,還半張開的小嘴不斷吐出溫暖而黏膩的氣息,柔軟的嘴唇顫動不已。
儘管表情很倔強,可她對於多崎司的肌膚之親和肢體碰觸毫無抵抗力,只要多崎司示好服軟,說幾句話哄一下,就能立刻攻陷她的心防。
多崎司當然懂這點。
所以他很快收起得意的笑容,轉而擺出一副誠懇真摯的表情。
「大哥,留下來一起過情人節好不?」他問。
「誰要和你過情人節了……」棲川唯整張臉轉向一旁,臉頰和從頭髮之間露出來的耳朵因為害羞,在微微地發紅。
望著傲嬌可愛的金髮少女,多崎司滿臉幸福地舒了一口氣。
剛想一鼓作氣,把大哥的傲嬌徹底融化的時候,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抬頭看上去,星野花見似笑非笑地迎接著他的視線,握緊雙拳:「那就一起來做巧克力吧,順便讓多崎當評委,看看誰做的巧克力最好吃。」
一瞬間。
棲川唯的眼裡,燃起了高漲的鬥志。
不僅僅是她,就連跟在星野花見身後的兩位少女,廚房裡的兩位姐姐,眼神都變得兇狠了起來。
可以預見的是,這第一個情人節,絕對是一個看不見硝煙的戰場……不過令多崎司感到慶幸的是,他已經聞到了春天來臨的氣息,或許就在明天,或許就在後天。
……
季節的轉換的同時,世間也在衍變。
從冬天到春天,東京的氣溫逐漸回暖,含苞待放的櫻花已壓滿了枝條,不少早開的品種,已經在迎著春風綻放。
賞櫻的時機還未到,但桃花卻已盛放。
三月中旬,「桃始笑」這一天到來。
所謂的「桃花笑」,指的便是花盛開的季節,多崎司下午來到醫院的時候,醫院門口擺放著一簇簇鮮艷的桃花。
桃花旁邊,站著棲川栗。
她穿著黑色的圓領套裝,戴了一條心形項鍊,下配同色的打底褲,頭上戴著銀灰色的帽子。
多崎司和她站在一起,怎麼看也不像是長輩和晚輩的關係,更像是姐弟多點。這大概是因為栗子阿姨本身年輕貌美,氣質不俗加上打扮時髦的緣故吧。
「走吧,」棲川栗朝他伸出手,「我們上去見你爺爺最後一面。」
多崎司點了點頭,伸手去握住了她溫暖濕潤的小手。
兩人然後朝電梯間走去,醫院大堂鬧哄哄的,擠滿探病的客人。空氣中瀰漫消毒藥水、花束、棉被的氣味混為一體,這種獨有的味道籠罩整個醫院,護士踏著喀吱喀吱的腳步聲在室內跑來跑去。
去玩普通病房的電梯擠滿了人,而去往私人病房的電梯空空蕩蕩。
棲川栗走進無人的電梯,按亮18層的按鍵,多崎司低著頭,說不上有什麼心情。
「你在想什麼?」棲川栗握著他的手,用力捏了下他的掌心。
「沒有。」多崎司搖搖頭。
「沒有就好……」棲川栗明顯不信,但也沒追問什麼,她只是怯怯地把另一隻手按到多崎司胸前,輕輕在那畫著圈,「從今天過後呀,小姨就是你僅剩的親人咯,請小司多多指教呢。」
多崎司按住她的手,側頭看過去。
「你要的話,可以哦……」棲川栗咬著下唇,羞澀地笑笑。
從相貌來看她無疑是高貴端莊的美人,臉龐惹人喜愛,身材纖巧而勻稱,但從性格上看,很難說她是多麼好的一個人,甚至說很壞也不是不可以。
「我說小姨,」多崎司看著她的眼睛,無奈地嘆口氣:「小心惹火燒身。」
「欸?」
棲川栗疑惑地眨眨眼。
兩秒過後,她迅速後仰身子,一臉警惕地看著多崎司:「警告你啊,我可是你的岳母,別打我的歪主意。雖然我很喜歡小司,對小司的身體也很垂涎,但從根本上來說,我和你是不可能的,請你死了這條心吧!」
「……」
算了。
比不要臉還是她更勝一籌……
多崎司暫時把這口氣咽下去,打算等日後再從她身上討回來。
上到位於18層的病房,推門進去,映入眼帘的是豪華的沙發組合,占據了半個牆壁的電視屏幕,有洗浴間有屏風隔開的休息室,一間豪華到極致的病房。
棲川家主躺在病床上。
他無力地側身橫臥,插了針管的左腕無力地伸直,蜷縮起來的睡姿看起來像身負重傷的小動物。
多崎司走過去,看到他那那近乎沒有血色的手臂上有許多注射或吊水針孔留下的痕跡,嘴角松垮地下垂,似乎馬上會有口水滴落下來。
「家主,」棲川栗彎下要,聲音溫柔,字正腔圓地喊道,「打起精神來呀,小司過來看您了。」
棲川家主艱難地把臉轉過來,那雙半張開,毫無神采的眼睛,讓多崎司想起兩個留在屋檐下的空空的燕子窩。
稍稍轉動眼珠子打量眼前的人,十秒左右,他又把衰弱的視線轉回到空空的窗戶外邊。
「你還好?」多崎司問。
「家主,這是小司。」棲川栗又說了一聲。
棲川家主仍是一言不發,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外邊曠闊的天空,這裡是十八樓,窗外什麼都看不到,連雲都沒有。
看到這樣的狀態,便能理解到這人很快就不行了。
在他的身上只有極其微弱的生命痕跡,像一間所有家具都被搬空了的舊房子,即將迎來解體的命運。
棲川栗不在看他,而是拉著多崎司到一邊的沙發坐下。
「你爺爺這個樣子,撐不了多久的。」她挽著多崎司的一隻胳膊,對著他的耳洞說,「哪怕小姨不動手腳,估計也活不了一個月。」
感受著小姨柔軟的身子,多崎司拿起桌面洗好的葡萄,邊吃邊問:「那小姨還要按原計劃進行?」
「當然!」棲川栗點點頭,然後張嘴:「啊~」
多崎司往她嘴裡塞了兩顆葡萄。
「唔,好吃,謝謝小司……」棲川栗甜甜地笑了起來,然後拿起多崎司的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計劃都已經安排好了,兩天後舉行葬禮。」
多崎司的手搭在她膝蓋的打底褲上,質感細膩油滑。
「知道你不想來,但你能否和我在這多呆一會?」棲川栗兩手捂住他的手背,溫柔地注視著他的側臉,「需要確保他在臨死前,見的最後一個人是你,這樣的話就沒人可以質疑遺囑了。」
「好的。」多崎司吃著葡萄,臉色不變。
棲川栗注視他片刻,臉上又漾出那令人愉悅的微笑。
「誒誒,」她像個同男朋友撒嬌的女孩似的,和多崎司貼貼,「說幾句話啊,逗小姨開心好不,這些天小姨的心理壓力可是很大的。」
「說什麼好呢……」多崎司靠著沙發上,望向天花板,「嗯,小姨給我按按摩?」
「可以呀。」
棲川栗伸手把他的腦袋抱過來,輕輕揉著他兩邊的太陽穴。
「這樣可舒服?」她問。
「很好。」多崎司愜意地眯著眼睛,語氣懶懶地說:「小姨是個壞女人!」
「有多壞?」
「三十來歲的漂亮富家少奶奶,穿戴的是皮草大衣、名牌鞋子,非常的狡猾和饑渴,表面風光靚麗,私底下做的全是下流事。對不對?」
「相當正確。」棲川栗身子湊上來,一隻手繼續按摩,另一隻手停留在他的嘴唇上,「所以呀,小司要小心哦,等真正回歸家族後,千萬不要被心狠手辣的棲川栗給吃掉。」
「嘴說說說你就會,」多崎司吐槽她一句,「你敢去和小唯攤牌嗎?」
「別小看我呀!」
棲川栗突然把手往下一探,在他腰上使勁掐下去。
「嘶——」多崎司的臉瞬間扭曲起來,他忍住痛,大聲喊道:「你幹什麼?我還是個孩子啊,哪有你這樣的長輩的啊——」
「對長輩心懷不軌,該教訓!」棲川栗嚴肅地冷笑著。
她熟練地掌握各種表情。
所以多崎司根本就不知道她現在是說真話還是假話。
除非系統有提示。
但問題在於,小姨的股價已經漲到了極限,除非再進一步,否則無法突破200的大關。
「好痛,能不能先鬆手……」
「不能!」
「我知道錯了啊……」
「回答小姨一個問題,不然不松。」
「請問。」
「你心裡是不是真的對小姨心懷不軌?」
「……?」
多崎司眨眨眼。
他心想,這種問題是能說出來的嗎!
依然在擰腰,滿臉得意的棲川栗,和滿臉痛苦的多崎司對視。
就在這時,房門打開,棲川唯走進來。
她剛從學校出來。
身上還穿著整齊的小腹,外套沒有一絲褶皺,白色長筒襪包裹著修長美麗的雙腿。
「小唯,你、你好……快來救我!」多崎司朝著大哥求救。
棲川栗笑眯眯地看著女兒。
然而他的手根本就沒鬆開,繼續掐著多崎司的腰不放。
「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棲川唯沒有一絲溫度地看著渣男,聲音同樣冷淡,「看樣子我來的不是時候,多崎同學!」
「不,你誤會了!」多崎司哀嚎道。
「小司難道不幸福嗎?」棲川栗彎下腰,臉貼臉地看著他,表情很委屈,「小姨在給你按摩呢,你居然說不幸福?」
「我超級幸福的。」
多崎司吼了句,疼得都快要哭了出來。
窗外,幾隻烏鴉成群結隊從天空飛過,太陽正緩緩地呈現出弧形,沉入東京灣的海岸線下。
傭人送了晚餐過來,三人一起吃過後,棲川唯回家去了,多崎司和棲川栗繼續留守。
晚上七點多,主治醫生進來,重新給棲川家主換了點滴瓶,再然後和棲川栗像是對暗號那樣說了幾句話,才離開病房。
七點多到九點這段時間,不斷有栖川家的人進來探病。
這些人一會兒滿臉愁容地坐在病床前,一會兒和棲川栗說幾句表忠心的話,一會兒和多崎司聊幾句家常,一直持續到晚上十一點,才算安靜下來。
十一點半,主治醫生來巡房過後,拉著棲川栗到走廊說話。
多崎司一個人在病房裡。
床上,棲川家主仰臥著,視線一直凝視天花板,身體一動不動,就連呼吸的動靜都沒有,假如不是還會偶爾眨眨眼的話,和死了沒什麼兩樣。
說不定他的意識,現在已經沒了。
多崎司想和他他說點什麼,但無論怎樣都不知道該怎麼開頭,最後乾脆一句話都不說,只是坐在椅子上發呆。
柔和的燈光灑滿整個病房,床頭的桌上,新鮮的桃花在花瓶里,告訴人們現在是冬天天。
「啊~」
多崎司打起了呵欠。
想看點書報,可是病房裡沒有書報雜誌,只有日曆掛在牆壁上而已。
「呀呀……」
病床上,棲川家主忽然側過臉,眼神死死地盯著他。
「感覺怎樣?」多崎司走過來,輕輕地問,「需要幫你叫醫生嗎?」
他極為痛苦地搖搖頭,徐徐蠕動這嘴唇,好像想說什麼。
「我聽著的,請說。」多崎司把耳朵湊上去。
「Rin……」
微弱到了極點的聲音,感覺不過是盡力把肺部的空氣排出來的程度。
「凜?」多崎司抬頭看向他的臉。
一行清淚從這位老人的眼中流下,日光燈的照耀中,淚水閃爍著微弱的銀光。
他大概是用盡了所剩無幾的感情和力量吧,在幾聲「Rin」的含混發音中,流出來的眼淚,順著面頰緩緩滑下,落在床單上,旁邊的心電儀顯示屏上,成了一條直線。
多崎司深吸了口氣,來到窗前打開一點窗戶,吹吹風透透氣。
這裡的窗戶面向大海,可以一覽美麗的東京灣夜景和燈光點綴的大橋,大型郵輪的鳴笛聲遠遠傳過來,像是隔了幾層隔音板。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他抬手看了看表。
距離棲川栗出門,已經過了三十多分鐘,怎麼拖了那麼久,讓自己一個人這麼無聊呆在這,等她回來後要好好懲罰她一下。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病房的門打開,身後傳來腳步聲。
多崎司回頭看過去。
棲川栗美艷的臉蛋上,明顯的有著一層陰翳的神色。
看著這個樣子的她,多崎司只好把想好好的種種懲罰就只停留在心底里。
「怎麼這麼晚呢?」
「抱歉,有點餓。」棲川栗把手上提著的大紙袋放到桌面上,「剛剛叫人買了點夜宵過來,你要不要吃?」
「好的。」
多崎司回到沙發,兩人吃起了東西。
飯菜的分量很少,但種類繁多,每樣一小碟,總量加起來有不少。
吃飯的期間,兩人都非常有默契地沒去看病床上的老人,仿佛那兒什麼都不存在一樣。
夜晚的窗戶變成一面昏暗的鏡子,映照出坐在桌旁的人,棲川栗用一種虛幻飄渺的眼神注視著玻璃上的倒影,表情有些疲倦。
「小姨有心事?」多崎司一口就吃掉一個鮑魚,看向她。
「沒,只是有點累。」棲川栗揉揉眼眶說。
多崎司夾起自己碗裡的另一塊鮑魚:「來,上貢給小姨的。」
棲川栗看了他一眼,略微抽搐了下,開口說道:「你去把窗簾拉上。」
「好的。」多崎司雖然不知道她要幹嘛,但也照著吩咐去做。
拉上窗簾的同時,病房裡忽然一暗。
棲川栗從後邊撲過來,像從空中墜落一般,兩人雙雙倒在地板上。黑暗中,她的睫毛輕輕顫動這,帶著鹹味的淚水從眼眶裡湧出。
多崎司輕輕地用指尖去抹她的眼角:「覺得不忍心還是怎麼?」
「沒那回事……」棲川栗嘀咕一聲,顫動的睫毛慢慢平靜了下來,「只是一想到從今天起,我變成了殺害小司爺爺的兇手,心裡就莫名地感到哀傷和痛苦。」
「叫醫生換藥的時候也沒見你有半分猶豫啊……」多崎司沒好氣地吐槽一句。
「我說,你會不會安慰人的啊!」棲川栗居高臨下,雙手泄憤似的,使勁掐著他的臉龐。
月光從窗簾的縫隙照進來,依稀能看清那張美艷的臉蛋。
相較於女兒的美得張揚的五官,她的是日本女性那種比較傳統小巧玲瓏秀氣款,在高貴氣質的襯托下,整張臉既顯得典雅,也讓人產生難以接近的感覺。
但在此時此刻,這個可以引起男人所有好奇心的女人,表情忽而似在哭泣,忽而露出微笑,忽而又仿佛痛苦不堪,真是變化多端,魅力無窮。
為了能多欣賞一會這種嬌柔嫵媚的勾魂表情,多崎司傾其全部精力,儘量配合著她的節奏,賣力地擺出正在被長輩教訓的乖巧表情。
「後天葬禮,你給我準時出席!」
「好的。」
「葬禮過後,你就是棲川家第一繼承人,給我好好努力!」
「好的。」
「等你長大了,小姨會考慮讓你接手棲川家。」
「這算不算畫大餅?」
「閉嘴!」棲川栗瞪了他一下,然後伏在他耳邊悄聲說道,「怎麼說我也是殺死你爺爺的仇人,你會安安心心被我控制著嗎?」
「唔……」
思考片刻。
多崎司誠實地答道:「或許不會,總有天我要騎到小姨頭上。」
「所以嘛,小姨還不如提前給自己準備多一條後路。」棲川栗的表情像是得到了充分的滿足,一臉愉悅地站起來,「與其等你羽翼豐滿後把我們母女倆趕出家門,還不如趁早貼過去,把你變成自己人。」
多崎司仍然躺在地上:「我們現在已經是自己人了啊……」
「還不算哦,」棲川栗打開燈,倚著牆壁回頭朝他甜美地一笑,「畢竟你和小唯是不領證的,小姨還得多加一重保險才行。」
房間重回光明,多崎司爬起來,衝著棲川栗擺出張牙舞爪的表情。
「哈哈……」棲川栗慵懶地一笑,更添迷人的風韻,豐腴肉感的肢體笑得一陣亂顫。
……
第二天上午,在千代田的某個天主教禮堂,舉行了棲川家主的葬禮。
由於棲川栗限制的緣故,前來參加的人不多,是個冷清的葬禮。在安置於正前方的靈樞旁,有一隻插著白色薔薇的花瓶。不知是花束不夠還是瓶子過大,看起來稀稀疏疏冷冰冰的。
這天從半夜下雨,到了早晨還不歇,葬禮的儀式一開始後,又嘩啦啦地下了起來,教堂那扇薄門外不斷傳來水花濺起的聲音。
靈柩上的遺照,是一個莊嚴肅穆的老人。
多崎司看了好久,實在是沒法把他和那個臨死前一聲聲呼喚女兒的人聯繫到一起,乾脆就全程低著頭,聽又瘦又高的神父有點半念聖經。
到了獻花的時候。
他第一個站起來,從神職人員手中接過一支白色薔薇,放到靈柩上。
接著,是棲川栗和棲川唯這對母女,她們獻完花後,默默站到多崎司身後,儼然一副把他但成主心骨的模樣。
再之後,是各種親戚。
有些多崎司見過,有些沒見過。
其中有一對看起來非常眼生的父子獻完花後,往靈樞里瞻仰遺容,父親直接哭出聲來,身子似乎是要崩潰似地往下滑,兒子趕緊抱著他離開。
轟隆轟隆的雷音和大雨的滴答聲,很快就壓過了哭聲。
好不容易等儀式結束,多崎司伸了個懶腰,打著無聊的呵欠:「我們回去吧。」
「回家後,還有一場哦。」
棲川栗伸手,溫柔地摸摸他的頭髮。
此時的她,無論神態和動作,都儼然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長輩。
「我說小姨,」多崎司好笑地看著她,「要不你考慮一下,把我過繼到你的名下,當你兒子吧。」
「嗯……」
棲川栗頗為認真地點點頭。
下一秒,她用手拍拍棲川唯的後背,催促道:「小唯愣著幹嘛,還不快點叫哥哥!」
棲川唯白了這兩人一眼,拉著媽媽的手往教堂門口走去。
外邊下著傾盆大雨,兩人站在滴水的廊檐下,等待傭人把車開來。多崎司站在側邊,欣賞這對美麗的母女。
兩人都穿著黑色府綢喪服,繫著黑腰帶,雪白的衣領里露出纖細的脖頸,她們的剪影映在朦朧的雨幕當中,精美得仿佛像是一副古代貴族浮世繪。
雨聲淅淅瀝瀝,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黑色庫里南從雨幕中穿出來,穩穩地停在廊檐前。
上了車,多崎司占了中間的位置,棲川唯窩在他的懷裡打盹,棲川栗則是那手機和遠野幸子通話,交代的是等會在棲川家準備的葬禮事宜。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請幾個和尚來念念經,然後把老家主安葬就是了。
等她通完話後,多崎司順手攬住她的肩膀,左手女兒右手母親,他身前嚴肅地說道:「請你們放心吧,棲川家一定會打理好的!」
下一秒,母女二人同時掐上了他腰間的嫩肉。
回到棲川家,深宅大院,威嚴院牆內,綠樹枝葉在雨中繁盛地生長。
古香古色的大門停了不少車,許許多多穿黑色西裝男性和素色和服女性冒雨趕過來,參加老家主的葬禮。
回到家後,要換上帶有家徽的衣服才行。
多崎司來到自己的小樓,遠野幸子已經準備好了衣服在等他。
「幸子姐今天很累吧?」他一邊脫衣服一邊問。
「還好啦,都習慣你們家的破規矩了。」遠野幸子習慣性地笑笑,把和服披在他身上,然後雙手環他的腰上,幫他系好腰帶。
「什麼叫『你們家』?」多崎司嗅著她身上好聞的香味,「難道不應該說是『我們家』嗎?我的管家小姐。」
「好好,是我們家。」遠野幸子轉到他身前,幫他整理衣領和黑羽織,然後雙手親昵地揉揉他的臉頰,「走吧,我親愛的小少爺。」
「等等!」
多崎司摟住轉身要走的她。
「今天不要亂來!」
「就要亂來!」
「不可以!」遠野幸子拍了拍他伸進自己衣襟的手,「會弄亂的!」
「你轉身趴到窗前。」多崎司命令道。
「今天是葬禮啊……」遠野幸子不情願地搖著頭,把臉撲在了他的胸前不肯抬起。
「哦,沒關係,反正我對他一點好感都沒,甚至還有點恨,但他就這麼死了,我心裡又有點憋屈。」多崎司摟著她溫軟的身子,無所謂地聳聳肩,「乾脆就做一些不敬的事吧,也算是我小心眼的報復。」
「我說你啊,就愛胡鬧……」遠野幸子乖巧地倚在他的身體,前額緊抵著他厚實的胸膛,「為什麼我只是管家啊,我要是家主的話,一定要狠狠地罰你。」
「張開嘴。」多崎司對著猶豫的管家小姐命令道。
「知道了……」
遠野幸子的聲音有股懶懶的無奈,她揚起臉,嘴唇微啟,猶如春陰時節散落的花瓣。
接下來,她轉過身,雙手扶著窗戶,眼望下邊的小庭院,那裡有盛開的早櫻和一池清水,空氣中飄溢著櫻花的濃郁香味。
搖曳著的黑色秀髮,管家小姐誘人的身體,就像一片在雨中飛舞的花瓣,妖艷美麗。
舒適的感覺中伴隨著倦怠,多崎司看著千嬌百媚的櫻花和遠野幸子,吟誦起了一首和歌。
「仰望二月月圓時,寧願花下成新鬼。」
這是一位高官在辭官後,浪跡天涯,漂泊一生時創作的一首和歌。
也許是興致很高的緣故,多崎司玩著玩著,乾脆就放開了去玩,等到遠野幸子重新把他整理好衣服,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一個小時,葬禮在半個小時前就已經開始了。
「都怪你都怪你啊……」遠野幸子仿佛剛剛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慌忙拉著他往門外走,「都說了這種時候不行的啊,你偏偏要使壞,傳出去我都沒臉見人了……」
此時的她一副懊悔至極的神情,黑色的和服整理如初,髮型也一點兒不亂。從多崎司的視角看來,她儼然是一位身著喪服的端在的婦人。
感覺……
自己有點變態呢。
多崎司不情不願地往舉行葬禮儀式的佛堂走去。
到了門前,遠野幸子又一次正了正衣襟,神情緊張地在多崎司身前彎腰,「少爺,請進。」
等多崎司進去後,她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倚著牆壁,獨自品味剛才倉促之下未來得及細品的刺激感。
佛堂裡邊,檀香裊裊,十幾名僧人齊聲誦經,木魚聲此起彼伏。
多崎司最前面的位置,跪坐在靈柩旁。
對面的是棲川栗和棲川唯,等了他半天的新家主,略微不滿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警告他,又像是替女兒出頭。
葬禮從下午開始,持續到傍晚才結束。
最後一個流程,棲川栗宣讀了老家主留下的一族,正式確定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由她接任家主的位置;第二件,多崎司改姓回棲川,確立為第一順位繼承人,而原本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棲川唯,則變成了第二。
到此參加葬禮的人,個個都是人精,又怎麼會看不出其中的貓膩呢。
他們望向新晉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的眼神中,多多少少包含一絲憐憫情緒——這可憐孩子啊,從今往後就要成為棲川栗手中玩物咯。
到底誰是誰的玩物呢?
只有時間知道。
棲川司揉了揉跪麻了的膝蓋,朝佛堂外走去。
水霧朦朧的夜色下,棲川家亮起燈,踩著反射昏黃燈光的雨水,他的臉上露出絕對算不算文雅,甚至稍顯粗鄙的笑容。
……
東京的街頭巷尾,再一次開滿了櫻花。
每年隨著櫻花季節的臨近,各路的新聞媒體便會追蹤報導櫻花「前線」的消息,哪裡的櫻花已經盛開了,哪裡的櫻花是最合適的觀賞時機等等,電視節目裡也會不厭其煩地播出櫻花勝地那些美不勝收的景像。
多崎司總想去那些櫻花盛開的地方,悠然地賞賞花,然而整個春假,都因為工作繁忙而一直未能如願,只好將就看看街道兩旁的櫻花草草了事。
四月的一個清晨。
合攏窗簾的室內,光線昏暗,島本佳柰睜開眼,使勁推了推旁邊的多崎司。
「起來啊,今天開學!」
「啊,再睡一會嘛……」多崎司揉著眼睛坐起來。
島本佳柰已經下床了,正撅著屁股在衣櫃裡翻衣服。
此時的她,短褲短袖,衣著暴露。
豐腴的大腿,挺翹的屁股,彎腰的時候,身材曲線看得人一陣口乾舌燥
太太的身材……真的,真的,真的太完美,犯規級別完美。
大早上很不好!
特別是多崎司還只是一個精力旺盛的少年呢,可受不了這樣的誘惑!
折騰了好久,兩人這才磨磨蹭蹭地離開家,往學校趕去。
高二的第一天,整個新宿區都在閃閃發亮,辦公大樓的格子間閃著愉悅的春光,綠化樹葉子愈發地鮮嫩。
校門前的長長坡道上,男女學生們互相嬉戲打鬧,發出愉快的笑聲。
不知從哪兒處吹來一陣略帶暖意的風,櫻花漫天飛舞,多崎司揮手拍掉幾片落在肩膀上的花瓣。
走進校門。
「喵~」
胖橘貓一眼就看到了他,挑釁式的喵了一句。
多崎司調轉腳步,來到它身前。
一手按住它的後頸皮,一手把它從頭到尾擼了一遍,擼得它一個勁地喵喵叫。
「你到底對沙丁魚有多大的怨恨啊?」
「是它欠揍!」
多崎司回頭頭,看向晨光中的少女。
校道、櫻花樹,新校服,美麗的部長大人。
沙丁魚趁機擺脫他的魔爪,一溜煙跑到她的腿下,一邊蹭著她的腿,一邊告狀。
「我們走,不和壞人玩。」栗山櫻良彎腰把貓抱起,走向鞋櫃換鞋。
「都同一個班了,你還能擺脫我不成,」多崎司雙手插進兜里,慢悠悠地跟著走。
升入高二後,他和栗山櫻良以及二宮詩織選的是文科,都分到了二年F班。笨蛋鹿見選的是理科,分到了和棲川唯在一起的A班。
哦。
對了。
要特別聲明一件事。
笨蛋鹿見成功當上了學生會的風紀委員,每天早上都帶著個小袖章,一臉神氣地站在校門口抓人。
對此,恬不知恥地數次走會長大人後門的多崎司,功不可沒。
「早上好,kiki!」
一走進二年F半教室,二宮詩織就元氣十足地衝著他打招呼。
「早上好。」多崎司開心地笑了下,提著書包在她身後坐下。
栗山櫻良可愛的臉上,帶著一點都不可愛的笑容,在渣男身後落座。
「我感覺自己的背脊涼得很。」多崎司嘆了口氣。
隔著兩條走到,村上水色看著他們三人,一臉委屈:「明明是我先來的啊……」
「諸位,打起精神來!」
穿著整齊制服,光彩照人的星野花見出現在教室門前。
她拍了拍門,大聲宣布:「現在馬上排好隊,去禮堂開大會,誰要是給我丟臉了,就做在地獄待兩年的準備吧!」
可怕……
這個有暴力狂傾向的老師,絕對不能惹。
好在,她很快就要成為自己的妻子……多崎司有些得意地想著,混在隊伍中慢悠悠地朝禮堂出發。
春日陽光從樹葉的縫隙灑落,斑斑點點地落在校道上。
天空澄澈得令人驚喜,沒有一絲雲彩破壞它的美麗,抬頭往上一看,人心都會變得寬廣起來。
校門口的巨大橡樹上,一隻又黑又大的烏鴉飛過來,盤旋在學生的上空。
多崎司看了看。
去年,他就做過這樣一個夢。
在夢裡,他變成了一隻碩大的烏鴉,自由自在地在雨中的東京翱翔,最後落在新宿御苑人工湖邊的涼亭里,被一個吃貨女人抓住了,那女人說要把他的毛拔了後烤來吃……後來那女人變成了他的模樣。
或許……
是時候去了解另一個世界了。
「欸,多崎!」
「別走神,信不信我揍你!」
隊伍前排,星野花見舉起拳頭,威脅似的笑著,那黝黑的長髮隨著春風微微搖擺。
「星野老師手下留情啊——」多崎司大聲喊了句,抬腳跑到前邊,和姐姐大人並肩同行。
被風吹落的櫻花,在他和她身邊打轉。
一個澄澈得近乎透明的幸福清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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