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時間。
職員辦公室里人影稀疏,不少老師已經離開。
淡淡的緋色晚霞鋪展在天邊,從玻璃窗射進來的光線,將某位教師的水杯染成黃色。
星野花見高舉雙臂,長舒一口氣後活動了幾下脖頸。收拾整齊的桌面上打開著一盒點心,盒子下壓著一朵玫瑰——不知道多崎司從哪摘來的。
一想到快要體育祭了,她就難掩心中的興奮之情。
體育祭三天,白天不用上課,可以把全部精力留到晚上教訓壞學生,嘿嘿……
隔壁英語老師森澤直子伸出手,捅了捅她的胳膊,眼神瞄向那朵玫瑰:「他送的?」
「路上撿的。。」星野花見輕笑一聲,低頭批改作業。
她才不會傻傻地接話。
不然肯定又會被追著問「他」到底是誰。
「是不是男朋友送的嘛?」森澤直子好奇地追問。
星野花見沒有回答。
同辦公室的另外一位老師恰好聽到,邊笑著調侃:「肯定是男朋友送的啊,你們沒發現星野老師最近一個人偷笑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嘛,相信我,那絕對是戀愛中的女人才會露出的傻相。」
還有位稍稍年長一點的女老師也笑了起來:「我就說星野老師怎麼越來越漂亮了,原來是有了灌溉呀。」
「什麼灌溉?」森澤直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年長一點的女老師走過來,趴在她耳邊小聲說:「女人就是一片花田,沒有水流滋潤的話,土就會越來越乾枯,導致花田整體喪失生機……」
「好了好了,」星野花見無奈地抬頭,用筆桿敲了敲桌面:「我那麼美麗的一個人,有男朋友用得著大驚小怪嗎?你們要是實在沒有事情可以做的話,就去操場跑兩圈吧。」
三位女老師一起笑了起來。
「老師,」多崎司從門口走進來,「有件事要想您匯報。」
星野花見側頭看過去。
他徑直朝自己走過來,表情平靜,但他的眼睛卻漾著笑意。
溫柔又愛慕的微笑,像是看到最喜歡最親密的人,就忍不住想要貼到她身邊,陪著她說悄悄話。
星野花見有一種撲向他的衝動。
這位最受北川學生敬仰的星野老師,是個純純的戀愛腦。
只要喜歡上了一個人,就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對方。
沒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會打電話過去問他有沒有按時吃飯, 吃的是什麼東西, 好吃不;每次拍了張心儀的照片, 不管是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都想第一個就和他分享。
晚上不想一個人睡。
就算只能一個人睡,也要打電話給他,聽著他的聲音入睡。
森澤直子瞅了兩人一眼, 驀然間聞到了一股戀愛的酸臭味。
「唔,好累……」她捂著嘴打了個呵欠, 識趣的拎起包包往外走:「單身人士還是早點回家躺著吧, 多看兩部戀愛劇來彌補彌補。」
另外兩位老師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老師, 這是體育祭的報名表。」多崎司把名單放到辦公桌上。
「知道了,回去吧。」
星野花見轉過身, 對著電腦打字。
多崎司就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美麗的背影,不時輕微搖晃的黑色長髮和顫動的纖細肩膀。
站在講台上時, 她是充滿學識的星野老師, 氣質威嚴到令人不敢心生冒犯。在兩個人獨處時, 她有時是成熟性感的姐姐大人, 有時又是俏皮可愛的花見妹妹,御姐和少女氣質可以無縫切換, 非常迷人。
敲了一會鍵盤,星野花見看著電腦屏幕,頭也不回地問:「還有事嗎, 多崎同學。」
「有的有的,」多崎司趕緊低頭, 湊到她耳邊說:「這一整個禮拜的放學時間,我都要和小櫻良在操場訓練, 提前來和姐姐報備一聲。」
星野花見略微噘起嘴唇:「這種事你自己看著來,我不介意。」
這是假話。
妥妥的假話!
嘴上說著不介意, 保不准今晚就要把小男友當成沙包來暴錘。
「姐姐大人心胸寬廣,當然是不會介意。」多崎司儘量讓自己笑出來,用非常愉快的語氣繼續說道:「主要是呢,我最近學了很多新的菜式,準備全都做給姐姐大人嘗一遍。」
星野花見架著腿轉過身,與多崎司四目相接。
長長睫毛下,眼睛一眨不眨, 眼神當中帶了點熱度,似乎在等他做出什麼反應。
多崎司左右看了看,確認每個人都在低頭忙他們的事後,迅速湊到星野花見的唇上親了一口。
輕觸即分。
星野花見用舌頭輕輕舔了舔嘴唇, 眨了兩三下眼睛。
然後,她忍不住別過臉笑出來。
由於她笑得實在太開心,以至於另外幾位老師都忍不住轉頭看過來,多崎司用腳稍微踢了踢她的腳怪,用行動示意她悠著點。
「咳咳~」
星野花見清清嗓子,控制住笑意。
再次回頭看他時,視線變得很柔和,嘴角也勾起一抹微笑:「噢,抱歉呀,我有點高興。」
話還沒講完,她又稍稍垂下眉梢,一副傷腦筋的樣子:「只不過呢,我是沒想到小櫻良居然會答應浪費時間來陪你去訓練,她可不是很喜歡運動。」
「我可是費了好大的精力才把她拉出來的,所以還請姐姐批准。」
「安心啦,我又不是要把你囚禁起來。況且嘛,小櫻良也在掙扎,也有過試圖改變什麼的想法,我很支持她,但不知道自己伸出的援手是否正確,搞不好還會妨礙到她。」
話音剛落。
星野花見雙手握拳,舉到多崎司面前,然後咻咻咻地打了一陣空氣。
拳風卷著空氣,微微撩動額前的劉海,熟悉而又好笑的一幕。
打完拳。
星野花見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個超級好強但又超級溫柔的笑容:「你想要的結果,難度挺高的,而且我內心也非常不支持。但既然你要去做了,結果對她而言也算是好的結果,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呢,你自己看著走吧。」
「謝謝姐姐。」
「不過你記得了,」星野花見淘氣地一笑,嘴角維持上揚的狀態:「我可不會管你和小櫻良心靈默契到了什麼程度,那個屬於我的位置,除非我不要,否則誰都不許給,明白沒?」
「永遠都是你的。」多崎司拍著胸口保證。
「滾。」
「馬上滾。」
離開職員辦公室,直奔操場。
臨近體育祭,操場上擠滿了各個運動社團的學生,此起彼伏的口號聲一直傳到校園門口,被高大的橡樹所吸收掉。
「一、二、三、四!」
棒球隊的小伙子們精神抖擻地喊著口號,隊列整齊地跑過。
同樣換上運動服的栗山櫻良,靠著網球場的鐵絲網蹲坐在地上,手裡拿著筆記本。
「部長大人好,」多崎司走上前打招呼,「先從什麼開始練起?」
「長跑。」
「長跑又不是社團比賽項目,幹嘛要練,不如我們來合練網球吧,到時直接報名男女混雙比賽!」
栗山櫻良歪頭凝視他,清冷的雙眸微眯:「你是想看我穿網球短裙?」
「不,你絕對是誤會我了。」
「那就去練習長跑!」
「這不合理!」
「作為部長沒有使喚你的權利?」
「……我抗議這種虐待。」多崎司使勁瞪大眼睛,企圖用眼神來使她羞愧。
然而,栗山櫻良已經收回視線。
沒關係。
多崎司還有後手。
「多崎同學,可算是找到你了。」
不遠處有位很可愛的短髮女生跑過來,手上還提著畫架和顏料。
栗山櫻良捕捉到了某種陰謀的味道。
「哦對,忘記和部長大人說了。」多崎司雙手合十,誠懇地致歉:「下午的時候,體育祭執行委員會安排了新任務下來。我今晚要和小唯一起完成體育祭宣傳海報的製作,你看,要不我先過去?」
「……?」
栗山櫻良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回過神來後,她看著多崎司那一臉愧疚的模樣,怎麼看都覺得他後面已經挖好了一連串的坑等著自己主動跳下去。
「那麼,」多崎司從短髮女生手中接過畫板,「部長大人明天見。」
「不行!」
栗山櫻良一下子站起來,眼神冷漠地盯著他:「我來畫!」
「你知道要怎麼畫嗎?」多崎司一臉為難。
「什麼要求,說!」
語氣冷冰冰的,還帶了刺,聽得出來,她真的要生氣了。
「沒,沒要求,就是畫一些運動的圖片就好!」多崎司瞬間把所有工具放下,麻溜地轉身開跑:「我先去訓練了,部長大人加油!」
話音還未落,人就已經跑出去了十多米遠。
那慫得要死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在栗山櫻良的眼裡,竟然覺得有些可愛……
錯覺!
好可怕的錯覺!
栗山櫻良略微甩甩頭,把雜念驅逐去腦海後,支起畫架,在上面鋪上新的畫布。然後,她一隻手拿著畫筆,另一隻手抵著下巴看向操場。
太陽徐徐西斜,許多烏鴉叫著朝校舍後方的巢穴飛去。
操場上,足球部的成員揮汗如雨地在進行訓練賽,足球一次次被踢飛出產地。在這裡面,栗山櫻良看到了村上水色的身影。
村上水色也看到了她,遠遠地揮手打招呼:「嘿,歡迎栗山同學薦臨,就讓我這個主人,來為您……誒唷!」
砰的一下。
足球狠狠砸到村上同學的腦袋上,直接把他砸趴到草地上,一邊喊疼一邊捂著頭打滾。
栗山櫻良微微笑了下,轉動視線繼續尋找合適的素材。
不遠處是應援部的啦啦隊在訓練,已經開始變冷的深秋時節,她們依然穿著短袖短褲,揮舞花球在練習應援舞蹈,不少人的臉上都有被汗水黏著的髮絲。
前面領舞的那位少女格外的引人注目。
隨著口號聲的響起,她歡快地邁動著舞步,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年輕人獨有的勃勃朝氣。
不錯。
栗山櫻良微微點頭。
她具有相當敏銳的審美感覺,當場就決定把這位元氣四射的應援少女當成宣傳海報的主角。
想法基本成形,具體畫怎樣的畫還不清楚,但已清楚應怎樣開始畫。
首先,在雪白的畫布上用哪一支筆往哪個方向拉出第一筆,構思已然冒出腦海,不久就愈發地清晰,作為主基調在心中逐步確立起來。
這是畫畫的第一步,栗山櫻良熱愛這一道程序。
就在這時,那名領舞的少女停下來歇息,馬上轉頭朝這邊看過來,並且熱情地打招呼:「哈嘍,小櫻良你也在啊,是不是也是被kiki騙過來當苦力的?」
算了。
不畫她了!
被部員要挾出來當苦力,卻被副部長當場抓獲,部長大人臉面上過不去,只好移開視線,尋找新的素材。
多崎司的身影,毫不意外地成為她視線唯一追逐的東西。
足球場外圍的跑道上,穿著運動服的少年慢悠悠地跑著,不時回頭看一下身後,似乎根本就沒想著出力。
那傢伙!
栗山櫻良略微鼓起臉頰,有些生氣多崎司沒按照他的要求努力訓練。
等等,他是在等誰?
在她的注視下,一群穿著田徑短跑服的田徑部成員慢慢追上多崎司,就在即將超過的那一刻,多崎司猛地提數,把他們遠遠落在身後。
然後……
他又停下腳步,慢悠悠地跑著。
等田徑部成員追上後,他又一次加速甩開他們,如此反覆幾次,終於引起了田徑部成員的怒火,一群人完全忘記了訓練的事,追著多崎司滿操場亂躥。
栗山櫻良看著多崎司,嘴唇動了一下,看樣子是想罵人,但始終不好意思罵出來。
真是的,他怎麼這麼幼稚了……
和這種人在同一個社團真丟臉啊啊啊!
罵歸罵,但憑良心來說,至少在顏值這一塊上,沒有人能比多崎司更適合當宣傳海報的主角。而且他的臉型實在是令人過目難忘,是畫家想畫一畫的有特徵的令人興味盎然的那一類(實際上部長大人也想,並且在家時候也偷偷畫過幾幅速寫。)
栗山櫻良嘆了口氣,開始工作。
用軟些的鉛筆先做素描,畫出他奔跑的輪廓,全神貫注地把線條疊積在畫布上。時而一揮而就,時而輕舒漫捲,小心翼翼。
還會不時抬一起頭,從幾個角度將多崎司的面部特徵,並且快速畫到畫布上。
對於她而言,捕捉一個個細部特徵並非多麼困難的事,只需要看一眼即可,哪怕他現在已經被田徑部和足球部聯手通緝的情況下。
大約二十分鐘時間裡,完成了五幅角度不同的素描。
而當栗山櫻良重新審視時,竟陷入到一種匪夷所思的無力感當中。
這些作品誠然精確地捕捉到了他的面部特徵,然而不具可以稱之為「用心去畫」了的美感。一切線條都膚淺得不可思議,缺乏應有的感覺。
準確點來說,同街頭畫像藝人畫給陌生人肖像畫沒多大區別。
栗山櫻良繼續試畫幾幅,結果大同小異。
缺少些什麼呢……
天色暗得很快,接近離校時間,操場上的學生也開始慢慢離場。
多崎司從一堆男人的手上掙脫出來,跑回到部長大人身邊,看著自己的那幾幅肖像:「已經畫了那麼多啊,看來進展得不錯。」
栗山櫻良咬著筆桿:「這些都是廢案,眼下進展不順,卡在起步階段……」
說著說著,她轉頭看過來,視線對上多崎司的視線,她的臉上浮現出約略驚訝的神情:「我知道了!」
對的。
隔得太遠,無法捕捉到他的眼神。
前幾幅畫之所以不能令人滿意,最關鍵的關鍵部位當然是他的眼睛是憑著印象去畫的,太過於死板,沒有靈氣。
栗山櫻良最想畫的,當然是他鮮活的一面——那雙靈動的眼眸深處,在她看來橫亘著一個超越時間的深邃世界。
「多崎同學,我知道了!」
「欸,什麼?」多崎司一頭霧水。
「麻煩你站到畫板前方。」
「哦,然後呢?」
「跑!」
「蛤?」
「我讓你原地跑起來!」
「……」
「開始畫了!」
「部長大人,您可真執著啊……」
忽略多崎司的哀嚎聲,栗山櫻良重新揮動畫筆,工作緩慢而又不停滯地向前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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