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惡龍的眼淚（4.7K）

  兩瓶啤酒下肚，時間已經來到半夜十二點。

  一個月前的這個時候，夏黎的老年人作息早就敲響了警鐘。

  但最近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熬夜看書，半夜十二點正是學習最專注的時候。

  小碳爐里的火燒了個七七八八，冬天的夜晚寒風瑟瑟，老闆換了新一輪的碳火，順便填了兩把肉串。

  夏黎身旁的惡龍埋頭猛吃，自己吃還不夠，嘗到兩口辣的就把肉往夏黎嘴裡塞。

  夏黎嘴裡的動作就沒歇下來過，一邊安慰著好兄弟，一邊還得吃惡龍送來的帶著龍涎的肉串。

  桌邊的空酒瓶越壘越多，眼看著第三箱啤酒已經見底，夏黎和陳陶都覺得大事不妙，紛紛拉著付袁勸他少喝。

  就連一旁隔壁單元的友人都看不下去了。

  「行了行了，別傷心了，人總會經歷這些事情的，就當是為成長買單。」

  四個大男人在那邊抱成一團，付袁不甘地說著自己的心事。

  那些平時被理智占據而都不敢說出口的話，今天就像是決堤的洪水壩發泄出來。

  付袁小時候在農村長大，六歲的時候父母為了讓他念上城裡的學校，花光積蓄在青成市買了一套新房。那個時候的父母就是這樣，總覺得把孩子送出去讀書，就能讓他擺脫命運的桎梏。

  為了回應父母的這片心意，付袁很爭氣，考試基本名列前茅，他從小到大都是鄰居嘴裡『別人家的孩子』。

  然而，農村出來的付袁不僅性格懦弱，骨子裡更是透著一種自卑，瘦小的身型再加上總是被大人掛在嘴邊的誇獎，讓他毫無例外的成了被排擠的那個。

  上學的時候被班裡的同學排擠，回到家裡被小區的鄰居欺負。小孩子的嫉妒心是一種天生的惡意，付袁的成績越好，他就越是同齡人的眼中釘。

  後來，他被夏黎拯救，加入夏黎的小團隊之後，所謂的童年陰影也就煙消雲散了。那一聲老大，他從八歲叫到了現在。

  不過，拯救他的人不止有夏老大，還有那位扎著高高馬尾，身高總是高他一頭，經常擋在他面前替他出氣，又總愛欺負折騰他的同齡女生。

  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和大學。

  他們是朋友也是敵人，白天聊著各自的夢想，晚上熬夜多看半小時的題，就是為了在下一次的月考中打敗對方。

  付袁講述了一段卑微少年的悲情暗戀史。

  他像是夜裡的飛蛾，追逐著他人生中這道唯一的光芒。

  他本可以追著她遠走高飛，但是身上肩負的東西又讓他有些迷茫。

  父母將一切都賭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人生不在自己的腳下，所以他不敢往前多走一步。

  今晚註定是個悲傷的夜，明淨如洗的夜空下，被情所困的心碎少年正在泥潭中垂死掙扎，點點繁星安靜地傾聽著他的述說。

  「說吧說吧，把這些話說出來，你會舒服一些。」

  「但是，你如果能把寫這話說給周安琪聽該多好啊……」

  陳陶拍了拍付袁的肩膀，眼睛跟著有些濕潤了。

  夏黎坐在邊上一言不發，今晚的啤酒格外的苦澀。

  他們都是看著彼此長大的，眼前的這一幕讓所有人動容。

  「夏黎，為什麼他會哭？」

  露西亞搬來小凳，看了看那邊那位已經爛醉如泥的男生，她往夏黎身旁擠了擠，嘴裡叼著一根小串。

  惡龍今晚吃太多串了，基本上這兩百來根竹籤都是她一個人吃的，現在小臉上還橫著一條擼串的油漬。

  夏黎扯來一張衛生紙，給她擦擦嘴。

  「正常，換我我也會哭。」

  「這是人類感情裡面的……失戀？」露西亞思考了一下。

  『失戀』這個詞，對她來說很新鮮，她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

  「嗯，算是吧……」夏黎點頭。

  單相戀的失戀也算失戀。

  不過，周安琪對付袁說自己沒喜歡過他，事實真的如此嗎？

  「如果你失戀了，你也會哭？」惡龍又問。

  夏黎低頭瞅了她一眼。

  露西亞琥珀一般通透的眼睛朝他眨了眨，這雙漂亮的小杏眼依舊那麼乾淨純粹，仿佛她問的所有問題都是童言無忌的好奇。

  「我不會失戀。」

  「夏黎不敢面對現實。」

  「我呸。」

  夏黎忍不住在龍腦袋上敲一下。

  他喝了不少酒，這一下敲得露西亞吃痛，露西亞皺了皺眉頭，拿著竹籤回擊。

  「變蠢術！」

  那根竹籤落下來的動作很輕，連夏黎的頭髮絲都沒能撥動。

  夏黎一把將龍拽過來，想借著酒勁狠狠地親她一口。

  但是考慮到邊上還有一位剛失戀的好兄弟，所以他忍住了沒有親，只是在那張看上去柔軟可口的白皙臉蛋上捏了兩把。

  露西亞不跟他鬧。

  勇者不允許她用魔法，她打不過，但是她可以用另外的手段把勇者干趴。

  伸出小胳膊從箱子裡拿一瓶啤酒，露西亞用自己的小虎牙兩下把啤酒蓋啃下來。

  然後給夏黎倒酒。

  「多喝點。」她說。

  夏黎：「……」

  這貨是他女朋友？

  哪兒有女朋友一個勁給自己灌酒的！

  給夏黎斟滿酒，露西亞又用自己萬能的龍牙把一瓶酸棗汁撬開，給自己倒滿杯，然後跟夏黎碰碰酒杯。

  「你幹了，我隨意！」惡龍說。

  夏黎：「…………」

  露西亞還挺喜歡人類這種碰杯的酒桌文化的。夏黎被她摁著連喝了三杯，而她手裡的小杯子連半杯都沒喝下去。

  夏黎感覺自己遲早要被這龍給干吐。

  「嘿嘿……夏黎被眩暈魔法控住了。」

  「嫂子，也就只有你敢這麼玩他了。」

  桌子的另一端，那幾位抱在一起哭得肝腸寸斷的男生似乎緩了過來，西瓜頭男生擦拭著自己的眼鏡，他雙眼微紅，看見這邊的這一幕十分羨慕。

  露西亞抿嘴笑笑。

  那當然。

  能戰勝勇者的只有她銀龍女王噠！

  幾人隨著付袁的這句話，將注意力都放了過來，陳陶第一個挑起事端。

  「我記得小露的力氣很大，要不你跟夏頭兒掰個手腕試試？」他提議道。

  夏黎喝得稀里糊塗的，聽他這麼一說，抬起眼皮子看過去。

  這位是龍啊。

  別搞。

  露西亞淺淺一笑，已經把小手放在了桌子上。

  她撈起袖口，細膩雪白的肌膚露出來一小片，這纖細的手腕看上去挺弱不禁風的，完全不像是很有力氣的樣子。

  夏黎眉頭蹙了蹙，心想燒烤攤的小木桌都挺脆的，正常男生掰手腕都得散架，換成他和露西亞較量兩下……不得一碰就碎？

  「趕緊的，你怎麼婆婆媽媽的。」

  陳陶覺得這是一個活躍氛圍的好苗頭，自然是不會錯過。

  他走過去推推夏黎，夏黎本就喝得差不多了，被他推得東倒西歪的。

  幾人忍不住哈哈笑兩聲。

  先前壓抑的氣氛瞬間緩衝了不少。

  「來8」

  露西亞已經等候多時，那雙笑彎的眼睛像是小月牙，甜甜的望著夏黎。

  老實說，夏黎沒信心。

  但他還是坐了過去，用右手握住了露西亞那隻纖軟的小手。

  深吸一口氣。

  在對面是頭巨龍的情況下，想要以力量來交鋒，完全是自找苦吃。

  想戰勝露西亞，只能依靠速度……

  腦海里這麼盤算著，當陳陶口中的三二一倒計時結束之後，夏黎瞬間發力，手腕的青筋凸起，壓著露西亞的小手往外倒。

  手肘下的小木桌在顫抖，面前的惡龍紋絲不動。

  露西亞表情安靜，眼底藏著笑意。

  「果然力氣不小啊。」陳陶驚嘆。

  沒想到夏頭兒居然這麼認真，只是掰手腕而已，那個眼神就跟要打架似得。

  可見小露平時的力氣真的很大，所以才會讓夏頭兒如此認真對待。

  片刻後，隨著『啪』一聲，露西亞毫無徵兆地倒了下去。

  「哎呀，輸啦！」露西亞嘆息道。

  夏黎一愣。

  放水！

  剛才絕對是放水了！

  「再來！」夏黎大腿一拍。

  「你贏了還來什麼呀……不來了，手手痛。」

  露西亞甩了甩龍爪子，剛才這隻手被夏黎捏得不舒服，而且還汗涔涔的。

  對於這一結果，眾人也只是樂一樂，不足為奇。

  畢竟夏黎那結實的胳膊，想輸給人家小姑娘很難。

  那邊幾人在接著聊天，話題儘量往好的方向轉，付袁臉上難得露出點笑意，眼尾處的水漬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夏黎把腦袋湊到惡龍耳邊，恨不得埋進她柔軟的身子裡，他用質問的語氣說。

  「你是不是放水了。」

  「我我沒有呀……」

  「你故意的！」

  「我肯定不是不故意的。」露西亞說。

  夏黎氣笑。

  「雙否表肯，你這就是故意的。」

  就這龍的中文水平，還想忽悠他呢？

  「因為在這個時候輸給你，可以讓你比較有牌面。」露西亞用很小的聲音承認說。

  畢竟是在兄弟面前贏下她這頭龍呢……

  希望以後回艾澤大陸的時候，勇者也輸給她兩下，這樣也能讓她一條龍張張臉面。

  「我不甘心，我們回去再掰一下。」

  夏黎就知道這龍有小心思，但他這會兒酒意上頭，非得爭個高下來。

  「不跟喝得爛醉的勇者PK。」

  惡龍淡定喝一口果汁，用不屑一顧的口吻說道。

  夏黎急得紅溫。

  正準備把龍抓過來羞辱一下，結果胳膊還沒伸過去，露西亞忽地眼睛一亮，伸手把夏黎摁住。

  「快快，要觸發劇情了。」

  夏黎心說，連他都沒喝醉，怎麼龍還先醉了。

  他們這不是一群男生在安慰失戀兄弟嗎，哪裡有什麼劇情？

  回過頭，夏黎隱約聽見一串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

  那人拖著行李箱，穿著一身符合氣質的青春靚麗長裙，外面套著一件素色的羽絨服。

  她走過來，把肩膀上的U型枕取下來。

  這副疲憊的模樣，應該是坐了一天的交通工具。

  「啪嗒！」一聲。

  U型枕砸在了正在喝酒的付袁腦袋上，付袁愣愣地看過去，臉上除了呆住還是呆住。

  「安琪……」

  「我在做夢？」他問身旁的陳陶。

  陳陶不太確定的搖頭：「不對啊，如果你在做夢，那我們做的豈不是同一個夢？？」

  即便喝得有些迷糊了，但付袁記得很清楚。

  前幾天周安琪才說過，這次過年她不會回來。

  她還說，群她先退一下，冷靜幾天她會把事情主動告訴夏黎他們。

  這些話說出來，付袁認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周安琪了。

  「元子，過來。」

  周安琪鬆開手裡的行李箱，她身材高挑，站在路燈下拉出很長的影子。

  付袁張了張嘴巴，發不出聲音。

  他總會在人生的岔路口迷茫，每次迷茫的時候，他都會沒有主見的求助身邊的人。

  比如現在，付袁將目光看向夏黎，希望夏黎說點什麼。

  夏黎拉著女龍子的手，儘管喝得很暈，但對待現在的情況，他還保有理智。

  「元子，過去。」夏黎重複說。

  「……」

  片刻的寧靜之後，路燈下的女生再也忍受不住了。

  「從小到大，你哪一次有過自己的主見？！」

  周安琪腳下的黑色高跟鞋踩踏出清脆的聲音，丟了行李箱，她走過去一把抓住了付袁的衣領。

  付袁身高不到一米七，甚至比周安琪還要矮一點。

  被周安琪抓著的時候，他就像是一塊無骨的肉，被拖著從椅子上掉下來，想要站起身，卻又因為沒有力氣、亦或者是沒有勇氣，軟著雙腿險些坐在地上去。

  「每次問你問題，你的回答只會模稜兩可，要不是足夠了解你，我只會認為你是那種朝三暮四的渣男！

  付袁，你這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你到底有沒有勇氣面對你想要得到的東西？！！」

  周安琪的聲音不再像往常那樣溫婉，女生發自肺腑的喊聲有些撕心裂肺。

  夏黎旁邊的惡龍挪了挪身子，默默和夏黎貼在一起。

  連桌子那邊的陳陶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也跟著露西亞一起，拿著凳子過來坐在夏黎的身旁。

  一群人在這邊瞪大眼睛看戲。

  付袁一聲不吭的低下頭，除了捏緊的拳頭，他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又想考公務員，又想來京城跟我在一起，世界上哪兒有這麼多好事？

  京城的公務員是說考就考的嗎？！人不能這麼貪心！！」

  周安琪怒斥他的聲音劈頭蓋臉的砸下來，付袁安靜的承受著這些東西。

  「你沒那個放下一切的膽子——我有！」

  聽見這些話，付袁耷拉的腦袋才緩緩抬起。

  他還是被周安琪拽著衣領，但是那雙沒有光的眼睛正在一點點闖入光明。

  猶如撲向火焰的飛蛾，眼睛裡倒映著屬於他的那一絲光明。

  「在認識你之前，我還是個學渣，是你帶著我看書學習，用拿來玩的時間耐心的、溫柔的教我課題……我們同台競爭，出現在年級前三的頒獎台上，出現在全市奧數的考場上。

  很奇怪啊，這個瘦小的懦弱的你，居然能給我這樣的力量——」

  「我曾經不止一次的質問自己，為什麼要努力，為什麼要拼了命的學習。後來我才想明白，我是想要追上你，追上你，小時候嘴裡那句遙不可及的『想當科學家』的夢想，也變得可以嘗試了。

  但是你，永遠都在原地踏步，永遠都懦弱的不敢前進！！」

  「我站在很遠的地方，看見你龜縮在原地，讓我不禁懷疑，我到底是為什麼要追上你，追上你給我帶來不了任何的成就感！」

  「付袁，你給我站起來！！」

  「安琪我……」

  周安琪的聲音幾乎是從胸腔里擠壓出來的，她狠狠地拽住付袁的衣領，付袁聽著這些話，眼睛又朦朧了。

  「跟我一起前進，像以前那樣！！」她用力說。

  不僅是夏黎，在場的所有人都時第一次見到如此霸氣的周安琪。

  夏黎嚇得串兒都掉地上了。

  這，這是周安琪？

  陳陶一個勁搖頭，不敢說話，誰也不願意出聲打擾這一幕。

  夏黎把掉地上的串撿起來丟垃圾桶里，抬頭聽見弱弱的鼻息聲，朝聲源看去，看見露西亞那雙明亮的眼睛裡含著霧氣，她抓著夏黎的衣角，手指很用力。

  夏黎愣了一下。

  這頭從來不會理解人類感情的龍……

  居然掉眼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