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平行世界

  好睏, 還想睡覺,不想起來……

  可是一早, 就要在椿萱殿接見一個封了誥命的有功大臣的祖母,說是已七十高壽了,她雖是皇后,也不能讓年長之人久等……

  都怪李玄度!

  昨晚他自己喝就算了,還強迫著口對口地餵她,灌了她至少小半瓶西域新貢的葡萄酒,然後就……

  總之就是沒得睡覺了。記住本站域名sto55.COM

  菩珠在半睡半醒之間, 努力地命自己睜開眼睛, 但眼皮好重。掙扎間她翻了個身,又下意識地想往她熟悉的那個懷抱里鑽, 卻感覺撲了空。

  她一頓,伸手閉著眼睛胡亂摸了摸。

  沒人?

  今日休沐不用早朝,所以昨夜李玄度才那麼放縱無度。但一早怎麼丟下她一個人先起了身?

  他做什麼去了。

  菩珠睜開眼睛, 入目所見,是一頂粉綠床帳,兩邊的帳頭上, 各繡了幾隻草上蟈蟈,觸鬚分明,栩栩如生。

  她下意識地又轉頭,看了眼床上的寢具。

  一幅水綠絹面蓋被,一隻繡荷塘嫩柳的枕。

  這……這根本不是她寢宮裡的那張床。看著倒更像是官家少女閨房裡的床……

  難道昨夜趁她睡死, 李玄度和她開玩笑?

  等一下,這繡草頭蟈蟈的帳子, 這被衾,還有這隻枕, 看著有些眼熟……

  菩珠正愣怔著,忽然聽到外面隔著門,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一道溫柔的婦人聲音飄入帳:「小女君醒了嗎?」

  「還睡著呢。夫人,方才我本想叫醒小女君的,又怕小女君沒睡飽……」

  聽語氣,似是婢女在回答主母的問話。

  「這丫頭,說好今日早起一道去安國寺的,都日上三竿了還睡不醒,偏起床氣還比誰都大,嬌氣得很,要她阿爹才能哄好。」

  婦人似又和身邊的人笑著抱怨了一句。

  「小女君平日乖巧的很。睡不飽,莫說孩子,便是大人,有時也著惱呢。何況昨日將軍又出發往塞外去,回來最快也要半年光景,小女君捨不得,昨晚一直念,這才誤了睏覺。」

  一個媼姆口氣的婦人亦笑著,為「小女君」開脫。

  「罷了,我去叫她吧,再不起來,耽誤正事就不好了,去安國寺還是有些路的……」

  接著,門被推開了。

  伴著輕和的腳步聲,婦人往床的方向走來。

  隔著一層帳,朦朦朧朧,看不清臉容,但菩珠已辨出了這聲音,也想了起來,她此刻身處何地。

  她躺著的這張床,是她小時候閨閣里的床。

  而這話聲溫和身段纖柔的婦人,就是自己的母親孟氏,她歲那年父親罹難後不久便鬱郁離世了的母親!

  孟氏掀開床帳,便對上了女兒睜大望著自己的一雙眼眸,笑了,轉頭對身邊的阿菊和張媼道:「醒了,不用鬧起床氣了。」說罷坐到床沿,接過阿菊笑著遞來的衣裳,扶起女兒親手為她穿衣,見她還有些呆呆的,輕聲說:「姝姝你困醒了沒?不是說好,今日要跟娘親一起去安國寺為你阿爹祈福嗎?」

  菩珠定定地望著母親的臉,又低下頭,看了眼自己那雙小小的白嫩的手,一下子撲進了母親的懷裡,抱住她。

  昨夜和李玄度放縱了一夜,醒來,她回到了七歲的這一年。

  是的。

  現如今她才七歲。

  昨日父親領朝廷的命,再一次帶領使團離京西出。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去銀月城,慶賀西狄新王登位。

  如今是年底,很快,等過了年,她就歲。一生如夢魘一般的歲。

  這一年,父親將遇襲,不幸罹難。宮繼而發生梁太子之變,牽連祖父,她也會被發邊。

  當然了,還有李玄度,她的玉麟兒……

  她閉目,穩了穩跳得飛快的心房,忽睜開眼睛,對母親道:「娘親,我不去安國寺了。你和阿姆她們一塊去吧。我手腳發酸……」

  孟氏一愣,抬手試了試女兒額頭的體溫,感覺並沒什麼異常,方鬆了口氣。

  昨日送走離京的丈夫後,孟氏便打算今日去安國寺捐貢香油。本想帶女兒同行,但見她人無精打采,自然不會強迫,扶女兒躺回去讓她休息,想了下,吩咐阿菊留下陪伴,自己帶著張媼等人,攜著準備好的東西乘馬車出府而去。

  母親一走,菩珠便再也躺不住了。

  上天竟讓她回到了這一日,能有機會彌補原本的終身遺憾。

  父親昨日方出發,出京的這一段路,必少不了友人相送,路上耽擱,算行程,絕不會超出百里,說不定人此刻還在京都出去的那一座驛舍里。

  她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

  阿菊不放心,待夫人一走,讓那兩個名叫金針和花線的婢女在屋裡先陪小女君,自己打算去廚房親手給小女君準備吃食,沒想到她竟突然掀開被衾,從床上一骨碌爬了下去,抓來衣裳,抖開,便就自己穿衣。

  因將軍和夫人跟前就只這一個女兒,平日很是嬌慣,早上起來,穿衣向來是阿菊或者婢女幫她的。此刻見她竟自己穿起了衣裳,且動作匆忙,阿菊不解,忙回來想幫她,又用手勢問她怎麼了。

  菩珠道:「阿姆!我有急事要出門!你快幫我備車!」

  倘若不是現在的身子才七歲,腿實在短,夠不到馬鐙,她簡直恨不得騎馬直接追出西城門。

  阿菊驚訝地看著她。金針年紀大些,急忙問道:「小女君你要去哪裡?夫人剛出門……」

  「快些!」

  大管事送夫人往城東安國寺去了,太傅也上朝了,家少個能做主的人。

  小女君畢竟小,這莫名其妙突然自己要出門。

  阿菊尚在遲疑,聽到小女君又道:「我要去追阿爹,有急事!阿姆你快些,晚了,阿爹若是走遠,就追不上了!」

  小女君神色焦急,看著不像是在胡鬧,阿菊立刻點頭,讓婢女服侍小女君做好出門準備,自己急忙到前頭去,吩咐僕役準備馬車。

  菩珠胡亂洗了把臉,金針給她梳頭。被催個不停,心慌意亂的,就替小女君梳了個簡單的雙丫髻。又想到小女君小小年紀,平日頗愛美了,就往她頭上的兩隻發包上左右對稱地各插了一支粉紅珍珠頭簪,還沒插牢呢,她就迫不及待地站起來往外奔去,金針只好拿了件她外出穿的木蘭白錦地襟繡粉紅桃花毛領小披風,追了上去。

  府一輛大馬車,供主人外出使用,另兩輛小的簡陋些的青氈小篷車,是給僕役用的。

  太傅上朝習慣坐轎,不用馬車。大馬車和其的一輛小篷車,夫人今早出門已用了,只剩另輛僕役用的小篷車,且原本的車夫今日也不在家,只能差遣他兒子,一個方十五歲的小廝駕馭。

  阿菊有些猶豫,但見小女君上了車就催促出發,只能從權,叮囑小廝小心趕車,自己跟了上去。又習慣地想再叫上婢女同行,菩珠卻怕人多太重,影響車速,立刻阻止。

  她之所以瞞著母親出來,就是為了便宜行事,免得解釋了一大堆,母親也未必會同意。

  小女君決定得突然,態度堅決,阿菊感覺她像換了個人,自己實在無法違逆,只能照她吩咐去做。

  小廝吆喝一聲,啪地甩了下鞭子,驅馬趕著車,從太傅府的門口上路往西永樂門去。出城後,照小女君的吩咐,奮力驅趕,小篷車在道上風一樣地前行。

  車裡阿菊唬得不輕,卻又管不住小女君,只能將她的小身子抱在懷裡,免得顛得太厲害,把她震下座位。如此出城,一口氣走了幾十里路,趕到別亭旁的那座驛舍。小廝進去打聽,很快出來,告訴菩珠,將軍今早剛從這裡出發,應沒走遠。

  菩珠命繼續上路,又往前追了大約二十里路,到了午後,遠遠地,終於看見道上有一隊人馬的身影。

  辨其幟,認出確實就是父親所帶的使團,但不知為何,卻停在了道旁,沒有前行。

  她讓小廝再追。

  使團眾人正暫停於道,忽見身後有輛青氈小篷車急急地趕上,停下,接著,一個年約七歲的小女娃被菽繁下了車。

  那女娃披了件木蘭白的鑲毛小披風,梳兩隻抓髻,烏髮雪膚,彎眉杏眼,容貌極是漂亮,眾人看見,只覺眼前一亮,紛紛望著。

  她雙腳落地,立刻朝著這邊跑來。使團里有個常在菩家出入的副官,認出是菩左郎將的獨生愛女來了,忙叫人讓開,不要阻道。

  菩珠匆匆奔向使團隊伍的前方,雙目逡巡人群,很快,在路邊看見一道清瘦而挺拔的身影。

  看到這道身影的一剎那,她的眼睛便暗暗發熱,險些落淚。

  真的是她的阿爹啊!

  他站在道旁,正和一個不知是誰的人在說著話。

  那人背對她,服飾華美,身影修長,但帶著幾分少年所特有的勁瘦之感。

  想來應是一名京都里的貴族少年。

  但這一刻,她的眼裡,完全沒了旁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自己的父親給占滿了。

  她的視線不過只從那人身上一晃而過,便就停下腳步,紅著雙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前方路旁的父親,顫聲喊道:「阿爹!」

  菩遠樵昨日奉命再次出使西域。出城後,因友人送別,耽擱了些功夫,半天不過走了二三十里路,昨夜帶著使團成員宿在了城外的驛舍,今早繼續行路,到這裡時,被一位昨晚半夜方歸城的貴人策馬追上,托他帶些書籍,轉給銀月城的金熹長公主。

  他和對方在道旁敘話,忽聽到女兒喊自己的聲音,循聲轉頭,看見女兒竟真的來了,正站在路上,雙眸紅通通地看著自己,一時也顧不得失禮了,忙向正說著話的人告了聲歉,匆忙走來,從地上一把抱起愛女道:「姝姝!你怎來了這裡?你母親呢,她也來了?」

  菩遠樵下意識以為女兒是和她母親一道的,說完便看向她的身後,卻不見妻子。路上只停了輛家下人坐的小篷車,阿菊和一個小廝站在路旁。

  竟是女兒自己追了七十里的路,行了大半天,追到了這裡!

  菩遠樵吃驚不小。

  這一段路不短,出城後,到了這裡,兩旁就只剩荒村和野田,道上車馬路人稀落。

  一個過了年才歲的小女娃,帶著個啞婦和小廝,竟就這麼出來了!

  雖說是白天,這裡也靠近京都,但保不齊萬一遇到什麼意外,那便是大事。

  他頓時著惱,怪自己平日對女兒太過嬌寵,竟縱得她大膽任性到了如此地步,敢瞞著家大人私下如此行事。

  那邊的阿菊也看出家主面色不豫,知自己行事冒失了。但當時也不知怎的,就被小女君給差得無法回絕,慌忙帶著小廝上來,向家主下跪請罪。

  菩珠從父親懷裡抬起臉,抹了抹眼睛,道:「阿爹,是女兒趁著娘親出門去了寺院,一定要阿姆帶我追來的。和阿姆無關!」

  菩遠樵本待責備她幾句,但見嬌嬌女兒紅著眼泫然欲泣,說這話時,一雙小手更是抱住自己脖頸緊緊不放,滿滿都是依戀之情。

  他想起昨日自己離家時,她站在門後依依不捨的樣子,心立刻就軟了。暗嘆口氣,柔聲道:「莫哭了,阿爹不罵你,也不怪阿菊。阿爹知你捨不得阿爹。你放心,阿爹這趟出門事不多,很快就會回來。你在家乖乖等著,阿爹到時候給你帶好玩的東西,好不好?」

  菩珠聽到父親這樣柔聲許諾,想到前世的事,一時情緒愈發翻湧,淚花在眼眶裡打轉,更咽道:「阿爹,你不要去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菩遠樵啞然失笑,一臂抱著女兒,另手替她擦拭著撲簌簌落下的淚珠,笑道:「阿爹已接了皇命,豈能兒戲又不去?塞外阿爹熟悉,還是阿爹去最好。」

  菩珠也知父親不可能止這次出行。方才不過是一時衝動,方孩子氣地請求。

  父親也不可能答應會帶她同行。

  最合適也最有用的法子,還是向父親發預警,讓他務必多加防備。

  她努力平定下情緒,隨即讓父親放下自己,牽了他手,走到人少的路旁,以昨夜夢金甲神預警為由,將父親前世歸來途遇到大隊烏離人偷襲的事說了出來。又再三強調,讓父親一定要相信,路上多加防備。

  菩遠樵聽女兒講完了她的「夢」,蹲下望著女兒,笑道:「這便是姝姝今早追趕阿爹的原因?」

  菩珠點頭。

  「好。阿爹記住了,阿爹會小心的。你放心吧,快回家去。」

  菩遠樵撫了撫女兒柔軟的頭髮,待要站起來叫阿菊,忽見女兒讓他稍候,隨即從地上撿了一根細枝,在泥地上飛快地畫起了東西。

  他耐心地看著,很快就認了出來,女兒在畫西域輿圖。

  若只是大概的輿圖,也就罷了。畢竟他從前在家,有時無事,也會在書房裡教女兒西域輿圖,告訴她各個邦國的大概位置,自己又去過那裡。

  但女兒此刻在地上畫出來的這幅,卻不是略圖。

  圖上竟分布了烏離國和周圍那數個邦國的大小城池,不但如此,還有主要山川、河流、甚至還有隘口的確切位置。

  這就令人納罕了。

  他感到極是意外。

  輿圖珍貴,且屬於軍事機密,朝廷對輿圖的管理,極其嚴格。不但以嚴刑禁止使用者私下複製,便是自己也不能長期保留。每次出使前才能從兵部報領,歸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輿圖按制還掉。

  他非常肯定,自己不可能粗心到將詳細的西域輿圖放書房裡任女兒過目。女兒也不會有別的途徑能了解到這種關乎軍事機密的國家重要件。

  女兒是如何知道的?

  他下意識地立刻飛快看了一眼那位貴人。見他還側立在方才和自己說話的路邊等著,似眺望遠方,應不會留意到這邊,方鬆了口氣,忙不動聲色地挪了挪位置,以自己的身體,擋住那貴人的視線,這才再次蹲了下去,低聲問道:「姝姝,你怎知道這個?」

  菩珠對上父親那凝重而嚴肅的目光,用樹枝在父親將來遇險的地方畫了一個圈,輕聲道:「阿爹,我知道,昨夜的夢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這圖,就是夢的金甲大神給我看的。我看了一眼就記住了。阿爹你說,這圖有沒有錯?」

  菩遠樵再次仔細地看了一眼圖,感覺幾乎是震驚了。

  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說,但這一次,由不得他不信。

  他想了想,迅速抹平女兒方畫出的輿圖,抱起女兒,鄭重地道:「阿爹記住了。阿爹一定會防備的,不只是這個地方,其餘的行經之地,阿爹也會注意。」

  菩珠方才說完,雖再三強調,父親也笑著答應了,但她看得出來,父親其實並不相信自己的話,大約還是當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

  就這樣讓父親上路,她根本不放心。所以又畫了那副照她如今的見識根本不可能知道的輿圖,詳細點出地點。

  她的目的終於達到了。

  父親這一次的語氣,和方才完全不同。

  他應當上心了。

  她鬆了一口氣,丟掉手裡的枝條說:「阿爹,女兒在家等你回來!」說完忍不住再次伏在了父親的肩上,緊緊抱著他的脖頸,不肯撒手。

  嬌女如此依戀自己,菩遠樵心柔軟一片。他輕輕拍著她背,安慰了片刻,想到使團眾人都在等著自己,那位方才被丟下的貴人,也等了許久了。

  他再次看去,果然,見他已轉頭看向這邊了,眉宇間似隱隱露出幾分不耐,想起京傳言,道他性急,倒也難為他,等了這許久也沒發聲,便對還抱著自己脖頸不放的女兒柔聲道:「姝姝,阿爹還有事,先送你上車。秦王殿下也在,不好耽擱太久。」

  和父親終於隔世重逢,卻又不得不馬上了分開了。她正沉浸在那種既幸福又不舍的感覺里,恍惚間,聽到「秦王殿下」四個字,一愣,突然想起方才恍惚瞥見的那道背影,迅速抬頭,扭臉,當對上對面那一雙投向她的再熟悉不過的眼眸時,她傻了。居然會在這裡遇到李玄度!確切地說,少年李玄度。

  只見他金冠束髮,身著華服,腳上一雙雲頭烏鹿皮的馬靴,腰間玉帶一側,懸了一柄外鞘鑲嵌綠松石的寶劍,右手纏著烏金馬鞭,鞭柄之上還懸了一條精緻的以金扁環連雙金環成繩狀的墜飾,通身華貴,氣度逼人。

  雖然她從前沒見過他少年時的模樣,但此刻,當看到他的這一刻,縱然裝扮迥然不同,她也一眼就認了出來。

  因少年的他和她熟悉的後來的他,就容貌而言,並無大的區別。

  非要辨不同的話,自然也有,且很明顯。

  她從前第一次遇到的李玄度,他已成年,貴氣里,帶著些微的沉鬱之感,不愛說話。

  而如今的他,相同的臉容,相同的貴氣,但少年的眉目之間,神采英拔,掃向她的目光里,隱隱有一種傲睨萬物的感覺。

  好在看起來,他顯然刻意掩飾,並未表露太過。

  「叫殿下久等了。殿下請再稍候,容臣先將女兒送回車上。」

  菩珠聽到父親和他說話。

  他的視線隨意掃過她,便轉向了她的父親,微笑點頭,隨即挪開目光,繼續望著遠處的曠野。

  天!雖然她對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昨晚才和他大床同眠,他身體的所有部位,最隱秘之處,她都瞭若指掌。

  但看到少年的他如此華美英拔,菩珠發現自己還是控制不住心,竟砰砰地跳。

  不好再這麼看他了。

  他不是後來的李玄度。是驕傲的四皇子李玄度。

  她如今也不是他愛的妻。只是菩太傅家裡一個豆丁大的小女娃。他根本就不認識她。

  再這樣盯著他看,萬一被他發現,他說不定會不高興,甚至以為太傅家的孫女,腦子有毛病……

  可她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反正他側對著這邊,應該不會留意自己。

  她趴在父親的肩上,借著父親肩膀的遮擋,露出兩隻眼睛,繼續偷偷地看他的側影。

  父親送她上了馬車,她忍不住,又掀開一點簾門,繼續瞧出去。見父親快步回去,他也朝著父親走來。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她看到他命隨從抱來一隻書箱,父親叫人接了,搬運上車,隨後,不道兩人又說了什麼,好似看向自己這個方向。

  她嚇一跳,不敢再看了,忙放下門帘。片刻後,有人走來,接著,阿菊上了馬車,她聽到父親的話聲在車廂外響了起來。

  「勞煩四殿下了!」

  「菩將軍不必客氣,孤亦順路。此去路途遙遠,將軍保重,早日歸來!」

  「多謝四殿下!」

  這……

  聽起來,難道是李玄度要送自己回城?

  很快,她又聽到父親在車窗外輕聲叫了下她,急忙捲簾,探頭出去。

  「姝姝,回城路有些遠,到家必也天黑了。四殿下古道熱腸,願送你回。你路上聽話,不可胡鬧生事。」

  菩珠飛快地瞥了眼李玄度。

  他就立在一旁,似覺察到自己看他,斜目,睨了她一下。

  這個眼神……

  她好熟悉啊!

  以前剛嫁給他,和他還吵吵鬧鬧的時候,他經常這樣看她。

  總算在這個少年秦王的身上找到一點似曾相識感了。

  雖然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好眼神,但她心裡居然還暗暗高興。忙收回目光,對著父親乖巧點頭:「我知道,阿爹你放心。女兒不會給四殿下惹麻煩的。」又凝視著父親的臉容,壓下心的依依離別情道:「阿爹,你一定要小心!女兒和娘親,在家等你!」

  菩遠樵知她的言下之意。鄭重點頭,吩咐阿菊照顧好小女君,小廝小心趕車。吩咐完,待要走,見女兒還是趴在車窗沿上,依依不捨地看著自己,心裡一暖,便又折了回來,讓她坐回去。

  「阿爹!」

  菩珠忍不住,再次伸手,抱住了父親的脖頸。

  菩遠樵柔聲和她道別。

  菩珠再抱父親片刻,瞥見等在一旁的李玄度臉上似又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只好鬆了手,坐回去。阿菊放下車簾。

  李玄度這才上來,和菩遠樵告辭,翻身上馬,帶著兩個隨從,護著這個菩家的小女娃上路,回往京都。

  菩珠一上車,就被阿菊牢牢地抱住了。想再偷看外面的人也沒機會了。

  她想著父親,想著李玄度,心情一會兒激動,一會兒歡欣,一會兒又覺不安和氣餒。

  父親此行只要將自己的預警放在心上,以他的經驗和能力,他一定能安然無恙地回來。這一點,菩珠很有信心。

  她的不安和氣餒,皆來自外面的那個少年李玄度。

  父親這邊的劫難,應當沒大問題了。

  但她還沒想好,如何才能儘量完美地去阻止明年下半年發生的那場逼宮案。

  那不是一件小事,牽連巨廣,不像父親這邊,可以用金甲神託夢來解決。

  好在,那事還有半年多的時間,可容她再細想。

  此刻坐在車裡,她記起另一件事。

  他過了年,十歲。如今宮的梁後,應當正在為他擇選王妃,明年春,就要定下秦王妃的人選。

  很快,他便要和如今還是少女的蕭氏蕭朝雲定親。

  不止蕭朝雲,少女李檀芳,她如今應當也在姜氏那邊住著。

  她倆身份皆高貴。

  一個出身望族,在京都里,有才貌雙絕的美名。

  一個是母系表妹――雖然她知道,車外的少年對他的表妹沒有男女之情,但包括梁後在內的別人可不這樣想,全都認定他們是青梅竹馬。

  而且,要命的是,他自己也根本無所謂。說娶就娶,好像如同吃飯喝水那般的簡單事。

  總之,要是沒意外,等這個年一過,李玄度他一下子就會有兩個女人了!

  他可是自己的人啊!怎能讓別的女人染指?

  就算只是掛名,她也不能容忍,絕不能容忍!

  但問題是,自己現在只是菩家的一個小女孩,連爭取進入王妃人選的資格都沒有。

  她若想在這輩子再和他繼續前緣,唯一的路子,就只能等待。等個年,等自己滿十四歲了,以她的身份和容貌,也完全有資格去爭做他的王妃。

  可那時候,他早已成年。

  以正常而言,他怎麼可能等她等到那時才考慮成親?

  所以這輩子,她若想再嫁他,就只有一條路子。

  在自己能嫁他前,想方設法,去破壞他的婚事!讓他結不成親!

  但他立妃的事,如今迫在眉睫。

  就憑一個他蹲下才能和自己平視的小豆丁,她怎麼才能壞掉他的好事?

  菩珠靠在阿姆懷裡,拼命地想,想得腦殼都要快破了,還是想不出什麼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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