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簡單的早餐,兩人動身上路去往目的地,那個距離橋址區最近的名叫日圭的邊境縣城。
徐恕告訴她,從機場到縣城有兩三百公里路。趙南簫知道這裡的高速還在建設當中,對現有的路況有心理準備,之前出差的時候,也遇到過難走的路。但在上路後沒多久,她就意識到,自己還是把這裡的路況估計得太過樂觀,心裡也有點慶幸,昨晚沒有連夜趕路。
這段幾百公里的車道,相當一部分都是開在山嶺當中的,順著山體的走勢彎彎繞繞,很多路段十分狹窄,堪堪只能通過兩輛相對行來的工程車,而道路的一側就是懸崖和深淵,儘管路邊裝有防護墩,但看著還是令人有些膽戰。何況下過大雨,本就老化破損的路面更是泥濘不堪,車過來的時候,輪子下面泥水飛濺。
趙南簫知道徐恕開車凶,看到路況就有心提醒他慢點,又疑心他不喜自己多事,連他開車也不信任要對他指指點點,暫時忍住,打算看情況再決定是不是開口。
好在他今天開得很穩,用不著她說什麼,一路順順噹噹,中午抵達了日圭縣的招待旅館,到的時候,這輛越野車的輪胎和半邊車身裹滿黃泥,看起來像是從泥坑裡打了滾出來。
確實就像徐恕早上說的那樣,秦總一行人還沒進山,仍然滯留在旅館,等待道路恢復通行。當地主管建設的一位李姓幹部也在,正與秦總等人談話,看見徐恕到了,握手說:「昨天這邊道路塌方,情況嚴重,方州長得知消息,連夜趕了過來,早上車才到,人都沒休息,直接就和縣長他們去了現場視察險情指導工作,我留在這邊,暫時替你接待秦總他們。」
「有勞了。」徐恕向他道謝。
李幹部讓他不要客氣,對秦總笑道:「這位就是我剛和你提起過的小徐,工程師,別看他年輕,非常能幹,過來我們這裡一年多,就能和當地人用他們的語言交流,熟悉情況,精通業務,是我們大橋指揮部的丁總指揮指定的指揮部助理和前期聯絡人,這次就是由他負責接洽你們的工作。」
秦總和他握手:「後面幾天要辛苦你了,小徐。」
徐恕說:「我知道秦總您,您主持修建過國內外的二十幾座橋樑,其中大部分是大型的重點橋樑,涵蓋鐵路公路城市和跨海,你還屢獲國家級獎項,是位橋樑大師。能和您一起工作,是我難得的學習機會。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出來,我這邊會儘量配合,幫助你們儘早推進工作。」
秦總是位大師,平時為人也十分謙虛和朴誠,但在這裡遇到個對自己生平這麼了解又這麼尊敬的年輕人,且剛才聽李幹部提了一句,說他還是項目投建方zj徐老總的公子,年輕人能這麼踏實肯干,也是難得,心情自然愉快,對這個謙遜的年輕人印象也是極好,笑著說:「小徐你不必這麼客氣,應該說,咱們雙方,加上監理方,三方相互配合,共同推進工作。」
陳松楠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徐恕就是大橋項目的zj方代表,很驚喜,忍不住說:「哥……」
他一頓,看了眼秦總,改口:「徐工,沒想到你這麼厲害!太好了,以後我們又能共事了!」
徐恕朝他微笑著點頭,又和設計院的另外幾位工程師一一握手,相互介紹。
林洋也是設計團隊裡的一員,伸出手笑著說:「徐工,我姓林,負責bi術這一塊。你想必也聽說過,bi一個近年來剛發展起來的先進領域,對節能設計、工程造價計算或者後期項目施工的優化等等都有重要的指導作用。目前可以這麼說,斯坦福是這方面研究的權威,我在斯坦福求學時,bi是我的一個重點科研方向。往後的工作,還請多多指教。」
徐恕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不敢。林工多多指教才是。」
他伸手和林洋握了握,隨即鬆開。
秦總看向進來後就待在角落裡沒開過口的趙南簫,關切地問:「小趙,你沒事吧?昨天早上怎麼一直聯繫不上?」
趙南簫感到有點難堪。
來的路上,她也想過,等見了面,秦總一定會問自己遲到的原因,自然不能據實相告,但怎麼解釋才好,想來想去,好像只能用自己突發急病來推脫。
知道這個理由有點嚇人,也沒法合理解釋一天的關機,說不定還會引來秦總他們對自己健康的擔憂,但好像除了這個萬金油藉口,她實在是想不出別的還能說得過去的由頭了。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趙南簫遲疑了下,硬著頭皮正要開口,聽到徐恕說:「是這樣的,剛才接趙工來的路上,我聽她說,出門後包不小心被小偷給順走,後來補臨時身份證,補手機卡,這才耽擱了。已經沒事了。」
秦總恍然:「原來這樣,怪不得手機一直關機。人沒事就好。」
趙南簫鬆了口氣,看了徐恕一眼,正好對上他投來的目光,朝他感激地點了點頭。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接了起來,通話完畢,對秦總說:「剛才方州長打來電話,讓我和你們說一聲,那段路的塌方面積比較大,除了當地的搶險車,zj也緊急調來工程車參與疏通了,但最快要到明天才能通車。方州長讓你們今天先安心休息,可以到附近走走,遊玩下。縣城出去十幾公里就是雪山,風景很好,秦總要是有興趣,我可以當嚮導。」
秦總搖頭:「不用了。任務緊,我們還是抓緊時間繼續工作。」
「那好。我不打擾秦總你了,這幾天我和你們住一起,有事隨時聯繫。」
一行人里,只有趙南簫一個人是女的,自然單獨住一間房。
安頓好後,她到了秦總那裡,和團隊一起研討設計方案,忙碌了一個下午,傍晚徐恕打來電話,說方州長一行人回來了,離開前想請秦總他們吃個晚飯。秦總欣然應邀,帶著人去赴飯局。
飯局請在當地的一家飯店裡,除了設計院這邊的人,當地縣的縣長和白天跟去搶險的縣裡幾個主要幹部也都來了,包廂的大圓桌邊坐了坐了十幾個人,十分熱鬧。
方州長是個皮膚黧黑的漢子,說話並不帶多少官腔,笑道:「晚上的這頓飯是我為感謝zj和設計院而請的,感謝你們為我們自治州的建設投入的辛勤和智慧,當然,還有投資。希望作為高速控制工程的大橋能早日開工,早日完成,讓當地民眾受益,讓投資人也獲利,創造一個雙贏局面。」
「你們放心,晚上的這頓飯,我自己掏腰包。請朋友的一頓飯,還是請得起的。」
他又不失幽默地添了一句。
包廂里發出一陣笑聲,氣氛也跟著輕鬆熱烈了起來,自然,話題還是圍繞這座即將要投入建設的特大橋。
酒過三巡,方州長說:「小徐,你們zj在我們本地投建的高速公路投資額已經超過100個億了,這個大橋合同段的原投資方,其實是擔心投資大,回收是個問題,這才中途變卦撤走,幸好zj又及時接手,這才讓項目得以順利進行下去。關鍵時刻,還是你們zj可靠,是我們自治州的老朋友啊!」
徐恕笑道:「方州長言重。我不是集團投資事業部的,但每做一項投資,事業部必定做過調研。這也從側面說明他們對西部長遠發展的信心。」
「確實。」方州長點頭,又道,「大橋指揮部的總指揮由你們zj西南總部的丁總擔任,專家技術組則由zj、監理和設計院的三方專家共同組成。有像秦總你這樣的專家為大橋保駕護航,我是非常放心,也非常期待的。秦總,我代表我們自治州人民,敬你一杯。」
秦總推讓,辭不過,喝了。
酒桌那邊談笑風聲,酒杯你來我往,趙南簫這邊卻有點彆扭。
剛進來落座時,林洋並沒有坐到秦總那一片位置,而是直接坐在她旁邊,吃飯的時候,他十分殷勤,頻頻給她添飲料、遞紙巾,趙南簫擋都擋不住,當著這麼多人,也不好甩臉色。這時上來了一道新菜,他夾了一筷,自己先嘗了一嘗,然後取公筷再夾一箸送到她的碟里,體貼地小聲說:「你嘗嘗看,這個味道喜歡嗎?我剛才替你試吃過,味道還算可以。」
趙南簫:「不用!林工你管自己,我想吃自己會夾。」
「別客氣。多吃點。萬一晚上餓了,這裡宵夜不方便。」
他深情款款。
趙南簫忍住厭煩,儘量和他保持些遠的距離。
心裡正不舒服,忽然聽到有人和自己說話:「小趙,還有小徐,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優秀人才,肯從條件好的地方來我們這裡搞建設,真的是很難得。這兩天不巧下雨,路況很不好,今天過來,路上很辛苦吧?」
趙南簫抬起眼,見方州長微笑望著自己,神色關切,滿桌人也都看了過來。
她迅速瞥了眼和自己一起被提到的徐恕,見他一聲不吭,急忙集中精力,客氣了兩句,說不辛苦。
「方州長,你不知道,趙工和徐工現在共事,以前還是大學同學!」陳松楠插了一句。
方州長顯得有點驚訝,望向徐恕,隨即笑著點頭:「原來是這樣的!也是很難得的緣分了。等以後高速貫通大橋建成,再來我們這裡就很方便了,到時候,歡迎你們再來旅遊。」
趙南簫感覺方州長這話入耳略微有點不對味,但具體卻又說不出是哪句話有問題,也就沒摳字眼了,含含糊糊應付了一句:「好的,有空一定再來。」
秦總酒量一般,被同桌的當地縣幹部敬過幾輪,有些醉了,加上明早要工作,飯也吃得差不多了,賓主盡歡,八點多就散了,各自回去休息。
林洋住的房間比較靠里,要經過趙南簫的房間,趙南簫回房,他一路緊走,跟在她邊上,貼心地提醒她晚上早些休息,說這裡海拔偏高,剛來尤其要注意高原反應,萬一人感覺不舒服,記得第一時間告訴他,他帶來了一些針對高原反應的藥。
趙南簫說:「我挺好。林工你顧好你自己就行。」
房間到了,她開門進去,關上門。
林洋在她門外又站了一下,這才繼續邁步離去。
陳松楠走在後頭,房間到了,掏門卡打開門要進去,忽然看見徐恕停在他那個房間的門口,往這邊招了招手,急忙跑過去。
徐恕盯了一眼前頭林洋的背影,示意他進來。
「哥,有事嗎?本來剛才想再來你房間玩一會兒的,就是怕你今天開車累,打擾你休息。」陳松楠挺高興的。
徐恕關了門,讓他坐,還給他倒了杯水。
陳松楠急忙站起來:「哥你別!我自己來!」
徐恕微笑問他:「小陳,我問你個事兒,你是不是對趙工也有點那個意思?」
陳松楠「噌」地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搖頭:「怎麼可能?」見他笑看著自己,搖了兩下,停住,臉有點熱,說:「算了,哥你問,和你說也沒什麼!以前吧,我確實有點想法,不過現在不想了。不可能啊!她姥爺是院士,自己那樣的條件,我還比她小!她怎麼可能看得上我?想了也是白想!」
徐恕咳了聲:「這個我要糾正你,小一點從來不是問題的關鍵。不過你考慮問題考慮周全,也挺對。」
他頓了一下:「小陳,你們院裡那個姓林的怎麼回事?晚上吃飯,一副恨不得伺候趙工的樣?」
說起林洋,陳松楠立刻八卦起來,點頭:「對對!原來哥你也看出來了?我跟你說,這個林工,平時在院裡,一副誰也瞧不起的樣,張口閉口斯坦福,就等院裡提拔當領導。我聽說以前趙工剛進院裡的那陣子,他就追過她了,追不上。前些天,趙工她媽來我們院找領導,她一走,我們這才知道,趙工她姥爺是沈老沈院士,這下林洋又來勁了,死命追趙工。晚上那個勁頭,我還真挺佩服他的,牛人啊!不是說烈女怕郎纏嗎?他要都這樣堅持下去,說不定哪天,趙工真就被他給追上了呢。要我就做不出來,活該沒女朋友。」
徐恕笑著說:「沒事,有機會,哥給你介紹個合適的女朋友。」
「真的啊?那太好了,謝謝哥!」
兩人再閒聊一會兒,陳松楠回房去休息,徐恕送他,關上門,轉身,臉上笑容消失,出神片刻,看了眼時間,也才九點出頭,略一遲疑,又開門,走了出去。
趙南簫正準備洗澡,忽然聽到有人按門鈴,過去開門,見徐恕站在門口,有點意外:「有事嗎?」
徐恕看了眼她,說:「今天路上過來,累吧?」
趙南簫搖頭:「我不累,是你開的車。你累了吧?」
「我不累!」他立刻否認。
趙南簫以為他還有話,等了一會兒,見他兩手插兜就不說話。
兩個人一個站在門外,一個站在門裡,安安靜靜,氣氛和諧得讓趙南簫感覺有點尷尬,遲疑了下,說:「進來坐會兒?」
「不用不用!」
徐恕忽然從兜里摸出一條水果糖,遞了過來。
「找你沒別事,就是和你說下,高原地帶人就是躺著不動,能量消耗也比平原大,及時補充點糖分是非常有必要的。你沒事就吃一顆。」
他語氣嚴肅地給她科普完,又補了一句:「別怕發胖。你挺瘦的。」
趙南簫:……
她伸出手,接了過來。
「謝謝了。」
「沒事,休息吧,不打擾你了。」
他朝她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趙南簫看了他的背影,關上門。
徐恕快步走回自己房間,一進去,狠狠捶了下自己的腦袋,發出「咚」的一聲。
本來是想請她去吃夜宵的。晚上這頓飯,看她就沒夾幾筷。怕她餓。怎麼到了她跟前就又習慣性地慫了。
初中時被她仗著大了自己一歲就整天教他做人留下的後遺症,看起來不輕,到了現在居然還是沒徹底治好。
趙南簫可不知道某人的鬱悶,拿了糖隨手放桌上,洗了澡,想著明天要野外工作,算自己從業四年來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參與一個項目,還是一座投資額將近二十億的特大橋樑,心裡還是有點感慨,想養足精神,上床後看了一會兒書,熄燈睡了。
第二天早上九點多,秦總獲悉去往橋址區的道路已經恢復正常,立刻帶人上路,驅車十幾公里來到了那片區域。
這裡是典型的高海拔深切峽谷地形,沿線都是高山峻岭,視線前方的不遠之處就是終年積雪的雪山,峽谷的兩岸邊坡高而陡峭,荒野一片,原本根本沒有車道,高速公路也沒修到這裡,為了方便前期勘測,zj方在一年前就已經在這一帶開出了一條進山的路。
大巴車停在空地上,一行人下車,步行去往橋址區。路上,陳松楠十分興奮,不停拍照,等到了之前勘定的橋址區,站在一側高聳的荒山陡坡上,迎著從雲霧瀰漫的大峽谷深處呼嘯吹來的狂風,震撼而感嘆:「我實在難以想像,幾年後,這道峽谷的上方,就在我們的腳下,將會架起一座長達幾千米的大橋,連接兩岸!這樣看來,我們干橋樑的還真的挺了不起的!我以前選這個專業,選的沒錯啊!」
他稍顯稚嫩的感嘆,引來現場一片笑聲。
秦總也挺喜歡熱情有幹勁的年輕人,笑道:「小陳,可以這麼說,現代橋樑在土木工程領域是最複雜的一門學科。建造高樓大廈,是縱向受力,而橋樑是橫的,跨越懸空,承載的重量是變化的,要考慮的因素更複雜。所以說,力學在橋樑建造里,占據非常重要的地位。我的老師沈老以前就常強調,做設計的,一定要學好力學,這是基礎。」
陳松楠點頭,又恭敬地問:「秦總,院裡的人都稱您大師,您還有沒有別的什麼寶貴經驗或者教誨?」
秦總笑著搖頭:「我算什麼大師!說起大師,沈老才是真正的大師。再複雜的圖紙,只要有錯,他看一眼立刻就能指出。小陳你問教誨,我就把沈老從前對我的教誨轉給你。沈老對工作非常嚴格,送過去的文件圖紙,不允許上面有一個錯字,甚至一個標點,都必須正確。為什麼?因為嚴謹就是我們工程師的名片。實驗室里,科學家可以失敗,但我們工程師不容許任何的錯誤,再細微的錯誤,也可能導致最嚴重的後果。你記住,敬畏生命,恪守本職,我們造橋,安全是絕對不能有任何試探的唯一底線。」
秦總說完,不止陳松楠神色鄭重地表示自己記住了,趙南簫也是肅然。
「好了,都工作吧!」秦總說。
這座大橋要求雙向四車道,時速八十公里,設計使用年限一百年,抗風按照百年一遇的最大風速標準來設計,抗震要求不低於七度,可謂百年工程,因為地形和岩土的關係,最後選址落在這裡,一側直接從半山穿過,要打隧道。前期的環境評估、地形橫縱斷面、水文、岩土等等都已做過勘測,這次再次組織人員進行實地勘測,主要目的是論證修改後的橋樑設計在原橋址上的合理性,以及確定細部尺寸、施工方法、調整預算等內容。
工程師們帶著技術人員各自散開投入工作。有測量的,有打開筆記本查閱衛星資料的,忙忙碌碌。
徐恕站在一邊,看著趙南簫和秦總在討論著什麼。從他的角度看去,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側顏。
她低著頭,視線落在手中捧著的筆記本上,一根手指在上面划動,風吹亂她的短髮,她卻目光專注,絲毫沒有分心。
徐恕偷偷地看著,心裡忽然希望自己能化身她手裡的那個筆記本,要是每天都能讓她這麼看,讓她這麼摸,一定挺爽……
腦子裡正胡思亂想,突然見她抬頭,視線投向自己這邊,嚇了一跳,立刻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
趙南簫瞥了眼他的背影,繼續工作。
當天中午,就地吃了帶過去的乾糧,晚上回來,大家都很累,草草吃了飯,工作的工作,休息的休息,準備次日的內容。
因為zj方全力配合,各種儀器設備齊全,工作進展十分順利,一周後,進度就差不多了,比原本的計劃提早了幾天。
明天是最後一天。結束後,秦總就帶隊回去,投入最後一步,施工圖和工程預算調整的內容。
晚上,趙南簫在自己的房間裡繪著橋型總體布置立面圖,感到肚子有點餓,隨手剝了塊那天收到的糖,放進嘴裡。
糖果酸酸甜甜,她一邊含著,一邊繼續畫圖,這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來電提示是北京的一個座機電話。
趙南簫接了起來:「我趙南簫,您哪位?」
「小南,你好啊!是叔叔,好久沒聯繫了!」
徐叔叔的聲音傳了過來,聽起來心情仿佛很好。
「徐叔叔好。」趙南簫急忙應,有點意外。
因為沒事,她和徐恕父親平常幾乎沒怎麼聯繫,不知道他突然打給自己什麼事。
「唔唔……叔叔打電話來,沒打擾你休息吧?」
「沒有,我空著呢。徐叔叔您找我什麼事?」
「也沒什麼,就突然想起來,打個電話問問。小南你現在在哪裡啊?」
徐叔叔是個大忙人,整天飛來飛去地開各種會,突然打電話過來和自己閒聊,趙南簫感到莫名其妙,但當然了,不能直接問原因,就笑著說:「我在自治州日圭縣這邊呢,設計院有個工作出差。」
「那邊條件很艱苦,你工作的同時,也要注意休息,別太累,天氣冷,衣服穿多點,知道嗎?」
「謝謝徐叔叔的關心,我知道。」
「嗯,嗯,徐恕在你邊上嗎?」他忽然問。
「沒呢。徐叔叔你找他?要我幫你叫嗎?」
「不用不用。有個事啊叔叔跟你說,徐恕要是再像以前那樣犯渾,胡搞,你放心教訓他,狠狠教訓,怎麼教訓都行!他要是還敢不聽你的,你只管和叔叔說!有叔叔給你撐腰!你千萬不要讓自己有半點委屈!」
這沒頭沒腦的,趙南簫更加莫名其妙:「呃……徐恕他……」
嘴裡還含著糖,她說話有點含糊,一時頓住。
「怎麼?他真的又欺負你了?」那頭的聲音一下提高了好幾個度。
「不是不是!」
趙南簫嚇了一跳,「咕咚」一聲咽下糖,急忙說:「徐叔叔你別誤會。我是說徐恕現在很好,很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們秦總今天還誇他了。」
「哦,這就好,那我就放心了。總之小南你記住叔叔的話,往後麻煩你替叔叔好好管教他,有事儘管找叔叔說。也不早了,叔叔不打擾你休息了。」
「……徐叔叔你也早點休息,別工作太累。」
趙南簫掛了電話,還是莫名其妙,搖了搖頭,繼續畫圖。
徐振中和未來「兒媳」通話完畢,心情大好,在辦公室里踱了幾步,立刻又給兒子打。
徐恕正在設計院工程技術處老張的房間裡,兩人討論修改程序設計,見父親打來電話,接了起來。
「爸,什麼事?」
「好你個臭小子!都同居了,你還敢瞞著我?」那邊劈頭來了一句。
徐恕一愣:「什麼同居?和誰同居?」
「你還給我裝!不是小南嗎?看不出來啊,你小子還挺能耐的,以前小看了你。」
父親的聲音聽起來還挺樂,竟然破天荒地誇獎起自己來。
徐恕看了眼老張,見他推了推眼鏡,斜眼瞄個不停,趕緊退了出來,回到對面自己的房間。
「爸,你胡說八道什麼?喝多了?」他壓低聲問。
「你再說一句?你都和小南同居了你還不承認?徐恕我可告訴你,你要是敢對她也胡搞,你真就別想活了!趕緊的,你給我求婚去,我儘快給你們辦婚禮!」
徐恕說:「爸,我倒是巴不得呢,你讓她點頭,我明天立馬結婚。問題是她看不上我啊!你哪聽來的什麼同居,真同居就好了。我現在就只碰過她手!還是見面工作的握手!明白了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我就知道!」
耳邊突然傳來惱怒又鄙夷的聲音:「還以為你突然有出息了。沒用的東西!我說呢,就你這樣兒,小南怎麼可能和你好?」
徐恕鬱悶:「爸你怎麼這麼說話?我好歹是你兒子,你不鼓勵,你還天天罵我。你讓小南知道了怎麼看我?」
徐振中呵呵冷笑:「我天天罵你都這樣,不罵,你還不給我躥上天去?你從小什麼混球樣,小南還不知道?還用的著我揭短?」
徐恕沒法反駁,只好求饒:「好,好,我的錯,你想罵就罵好了,你高興就行。不過爸,你到底哪裡聽來的說我和小南同居?」
徐振中哼了一聲:「就剛才,自治區的老方和我打電話,說完正事,問你和小南啥時辦喜酒,叫我到時候一定要叫上他。我問他哪來的消息,他說上星期,一大早五六點,他給你打電話,是小南替你接的,你好像人還在衛生間裡。這不是同居是什麼?你到底搞什麼名堂?」
徐恕一愣,這才明白了過來,趕緊解釋了一番。
「……爸,你可千萬別誤會小南。雖然你兒子我是很想這樣的,但這是不可能的。她看不上我。」
電話里,那頭當父親的嘖嘖一聲:「果然是個沒用的東西!剛才說你你還不服氣。都這樣了,你還……」
他頓了一下。
「算了!害我白高興一場,剛才還在小南那裡丟臉!小南大概還以為我喝醉了。我也不指望你能把她給我娶進門當兒媳了。你給我在下面好好做事,要是出岔子,丟我的臉,我扒了你的皮!」
「咣當」一聲,父親掛了電話。
徐恕一隻耳朵震得酸疼,揉了揉,想到過了明天她就回去了,自己這回是沒理由跟過去的,何況這邊也有事要做,沒法走掉。等施工開始,即便設計院還會派她來,最快也要幾個月後了,她母親又極力反對她從事現在的工作,恐怕她這一去,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徐恕衣服也沒脫,人仰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盯著天花板,出神了片刻,忽然想起剛才父親的話,似乎他在打電話給自己之前,已經先聯繫過她。
雖然不知道父親和她都說了什麼,但估計全是她聽了莫名其妙的話,也不知道她會怎麼想自己。
徐恕心情更加鬱悶。
十一點,趙南簫收拾了下,上床準備睡覺。
這個地處雪山腳下山坳間的小縣城,一到晚上就十分寂靜。現在快半夜了,更是萬籟俱寂,耳畔悄無聲息。
她躺在枕上,就著床頭燈看了幾頁書,忽然想起晚上接到的奇怪電話。
現在仔細回想,徐叔叔的口氣,字字句句,聽起來很像是認定自己和他兒子徐恕是一對的感覺。
徐叔叔那麼忙的一個人,怎麼突然會有這種想法,還特意打電話過來和自己無事閒聊一番?
趙南簫越想,越疑心,睡意全飛了。
想來想去,問題好像只能出在徐恕那裡。
難道是他在他父親面前胡說八道了什麼?
趙南簫心裡忽然很彆扭,立刻拿起手機,想給他發條微信質問。打完了一堆的字,要發的時候,手指停留在發送鍵的上空,又猶豫了。
萬一和他無關的話,自己這樣質問,豈不是很沒意思,很尷尬?
明天還有最後一天,還要碰頭呢。
趙南簫又刪除了消息。丟下手機,關掉檯燈,正準備睡覺,忽然手機屏幕亮了。
她拿起來。
一條新消息。
很巧,是那個被她備註為「xwbd」的人發來的。
「睡了嗎?」
趙南簫頓了一下:「沒。」
「不好意思這麼晚還打擾你。晚上我爸是不是給你打過一個電話?」
她淡淡地打出了一個「嗯」,發給了「xwbd」。
「他都說了什麼?」
她沒回。
「?」
過了一會兒,他的頭像跳了出來,發了個問號。
「徐叔叔好像有點誤會。」
她想了下,打出了這幾個字。
過了一會兒,頭像又跳了出來。
「實在很抱歉,我爸確實是誤會。還記得上周我們在機場旅館過夜的事嗎?方州長先誤會了,和我爸提了下,我爸也沒問我,先就打給你了。」
趙南簫沒回。
「xwbd」很快追了一句:「你生氣了嗎?」
「沒。」
她很快回復。
「那就好。再次向你道歉。很晚了,明天你還要工作,你休息吧。晚安。」
趙南簫扔下了手機。
她在黑暗中閉目片刻,又摸回來手機,打開剛才的聊天界面,重新發回去一個「晚安」,再把那個「xwbd」的備註給刪了,想了下,改成「xs」,然後閉目睡覺。
徐恕發出去「晚安」,一直沒等到她回復,有些失望,終於關了界面,閉目之時,忽然聽到手機又傳來一道信息提示聲,心一跳,急忙睜眼拿了過來,看見她的頭像旁跳出來兩個他剛才一直在等待的字。
他忍不住摸了摸她打出來的字,又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像,盯著,出起了神。
從十四歲他還留著莫西幹頭的那一年開始,他就暗暗喜歡她了。
十年又多一年過去了,到現在,他還是暗暗喜歡她。
永遠原地踏步。
他是不是真的像他父親在電話里罵的那樣,是個沒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