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宮自姜氏駕崩後, 便就深鎖大門,平日除了幾名老宮人守著, 再無旁人出入。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sto55.COM
昔日層台雕欄草木芳菲,而今階生暗苔,瓦落蛛絲。
那扇關閉許久的大門開啟,眾人隨了端王與郭朗急急入內,穿過已是蔓爬野草的宮道,很快來到了姜氏生前的寢宮之前,停在宋長生所說的那面大匾之後。
兩名宮衛架起長梯爬上去, 果然, 自匾後的一方空間裡找到一隻烏檀木匣,下面人接過, 拭去浮塵,捧到了臨時設的一張香案之上。
端王帶著眾人焚香跪拜,淨手後, 親自上前,開啟匣蓋。
眾人屏息觀看,見外匣套了一隻內匣, 再開啟,便露出了一卷帛書。
此應當便是姜氏生前所留的懿旨了。
端王取出,展開後,飛快瀏覽了一遍,心大石頓時落地, 亦是感慨萬分,抬起眼, 對上了對面那一道道朝著自己投來的目光,定了定神, 將懿旨轉給宋長生,自己回了位置,領著眾臣朝香案跪拜聆旨。宋長生將姜氏生前所留的這最後一道懿旨,一字一字地念了出來。
「宣寧四十一年月,己亥日,甲子時,帝深夜前來覲見,言,三十九年太子逼宮謀逆一案,他早知悉,當日秦王實與此事無任何干係,系梁太子之謀,陷他於不忠不孝之地。」
「帝又自責,言其當日急怒,心智昏蒙,以至鑄錯,令秦王負屈銜冤。如今自知大限將至,考量再三,秦王實寬仁厚愛,英才大略,必能守宗廟,固社稷,故立下遺詔,欲傳位於四子秦王。」
然而明宗也有擔憂,怕自己的這個決定對於朝廷而言過於突然,引發動盪,所以那夜,他深夜持詔來蓬萊宮面見姜氏,希望姜氏在他去後,能親宣這道遺旨,助力秦王登基,繼承大寶。
姜氏在懿旨說,她當時慎重考慮過後,以皇次子晉王成年,素日無過失,皇帝越長立幼於禮法不合為由,阻止明宗傳位秦王。而這些年,目睹國家朝廷之種種變局,臨終之前,思當年之慮,是非固然難以論斷,但自己當日之舉,卻未嘗不是武斷。
跪了上百人的殿前,悄無聲息,眾人皆是側耳傾聽,耳畔,除了宋長生念姜氏遺言的聲音,再不聞半點異響。
宋長生念完,眼眶已是泛紅,頓了一頓,清嗓,最後望著對面的端王郭朗等人說道:「太皇太后言,明宗當日所留之傳位聖旨,封於她的大棺之。她去後,若國家安寧,便永不開啟,待大葬之日,隨她長封地下。而若國生大變,開棺取詔,天下臣民,當遵明宗遺詔,迎立秦王,嗣位承祧,繼紹前烈。」
他話音落下,殿前靜默了片刻,隨後便有大臣感而拭淚,念太皇太后臨終,竟還如此為朝廷苦心安排。起先是幾個人,繼而越來越多,到了最後,泣聲一片。
風過,殿角的驚鳥鈴微微晃動,和著低泣,碰觸出了幾聲寂音。端王鄭重收起太皇太后懿旨,看了眼癱軟在地,面若死灰再也說不出半句話的姚侯一干人,和郭朗等人商議了幾句,命收監,隨後便領著群臣上路,馬不停蹄,一齊趕往皇陵。
姜氏之棺,內外四層,最外一層,是為大棺。
到了奉安殿,一番祭拜禮儀過後,在擇定的吉時,請出棺槨,開啟了最外層的棺蓋。
隨著沉重的棺蓋被徐徐開啟,果然,裡面露出一隻秘匣,端端正正地放在二層槨的槨蓋之上。
眾人屏聲斂氣,看著端王捧出秘匣。他打開,小心翼翼地從取出一幅捲軸,攤開在了祭案之上。
郭朗帶著百官上來,親閱明宗當年所留之傳位遺詔。
詔書本體黃帛,兩端以玉捲軸,帛面為祥雲瑞鶴隱紋,兩側各有一九爪盤雲金龍。
正是傳位詔書的制式。
而內容,也如姜氏遺言所講,明宗意欲傳位四皇子秦王。
詔書之末,蓋有兩枚大印。一為國璽,一為明宗大印。
照制,國璽由歷代皇帝傳承而下,而皇帝大印,則在皇帝死後陪葬。
明宗在位四十多年,在場的許多大臣,對他的大印,再熟悉不過。
這遺詔上的印,紋理鮮明,細節絲毫不差,正是當年明宗所用的皇帝大印。
秦王繼承大位,再無半點可質疑之處。
端王手捧遺詔,帶著眾人出奉安殿,到明宗陵前祭拜,當時呼拜之聲,震響原陵,驚得山鳥簌簌而飛。
端王領群臣回到京都之後,又立刻將此事昭告天下,京都民眾聞訊,無不沸騰。朝廷隨後一番商議,擇定了宗室和大臣代表,以駕之車趕往河西,迎秦王歸京登基。
隊伍出發離京之後,端王等人便就翹首等待。
他們還不知道,這個時候,北方和西域的局面,又發生了改變。
迎人的隊伍,是在月初出發的。
月末,端王收到了來自河西的一個消息。
秦王並未踏上歸京之路。
他再次出關西行了。
在那裡,還有最後一場大戰,正在等著他。
……
北方的一個深夜,在東狄汗的大帳之,肅霜汗收到了沈d的死訊,又獲悉東都也被破,再也無法成眠。
一年多前,李朝姜氏去世,新帝平庸,朝更無能臣。
他以為李朝運衰,一切都已準備好了,於是發動了這一場規模巨大的南下之戰。
在他的設想里,鐵蹄之下,李朝將遭遇河西陷落、北方淪陷的雙重失敗。而在他們的心腹之地,沈d也會為他們插上一把鋒利的透心之刀。
內外同戰,李朝不可能安然無恙。即便讓他們最後僥倖逃過覆沒的之運,河西和北方那大片他渴望已久的土地,也必將屬於他們。
他沒有想到,李朝國運,依然未絕。
因為李玄度一人,他不得不吞下這戰敗的苦果。
他不甘心,然而,即便他現在還可以再組織兵馬捲土重來一次,他也沒有信心再繼續打下去了。
遊牧政權天性慕強,這令他們擁有了最為悍勇的戰士,但同時,也帶來了一個致命的缺陷,那便是權力的鬆散。不像原皇朝,有著相對穩固的組織和官員體系,在這裡,除非出現一個強有力的極具威信的領袖人物,否則,一旦遭遇大的戰敗,在聯盟基礎上被推舉而出的汗王,便會遭到來自下面各部的質疑,甚至是反叛和取代。
幾百年來,從無例外。
他自己便是如此上位的。
他更有自知之明。
河西和北疆相繼的大敗,令他喪失了威信,他已無法再自如調動各部人馬了,若再勉強打下去,萬一不能扭轉敗局,必將招致自己的覆滅。
他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先穩固地位。所以先前,考慮再三過後,拒絕了東都送來的希望他再次發兵以緩解壓力的要求。
從實質而言,他和沈d這個曾義結金蘭的兄弟,也只是協作和各取其利的關係罷了。在他早先的計劃里,倘若南下順利,他遲早將會和對方翻臉,再次一戰。
他相信沈d亦抱如此的打算。一旦滅了李朝皇族取而代之,他必也不會對自己退讓半步。
然而此刻,當聽到他已身死的消息,肅霜汗走出大帳,立在外,眺望著眼前夜幕之下那望不到邊的一頂頂帳篷和遠處隨風隱隱傳來的戰馬嘶鳴之聲,心還是生出了一種兔死狐悲般的悲涼之感。
「他為何不願來我這裡,以圖東山再起?」
交往多年,知他出身卑下,野心勃勃,但漢人到底是如何想的,他卻始終還是看不明白。
他嘆息了一聲,沉吟片刻,終於下定決心,喚來身邊的已經親信,命明早發令,完全撤兵,退回王庭。
他的人仿佛遲疑了下,問:「大汗當真發如此命令?」
肅霜汗道:「國運不來,為之奈何?前次機會既錯過,再打下去,恐也討不了好,不如先行回兵,以圖將來。」
他話音方落,身後傳來一道冷笑之聲:「何謂國運?分明是你無能,打不過一個李玄度,不配做這汗王罷了!」
肅霜汗一驚,倏然回頭,見四面火把熊熊,王帳周圍迅速湧來了許多人,火光映照出一張張的臉,皆為各部貴族和將領。
那發話之人,卻是靡力,從前便號稱狄國第一勇士,狄人分裂為東西兩部之時,他隨族西遷,幾年前,在西狄奪位失敗,又逃回到了這邊,借妻家勢力和他的戰力,這兩年,地位扶搖而上。
此次南下出兵,肅霜汗對戰局判斷樂觀,私心也是懷了幾分戒備,故出戰之前,便就不曾打算重用他,恰好也是他自己送上來,臨戰之前,和一名貴族起衝突,傷了對方,他便將靡力扣下。這回不敢再貿然出兵,便是怕靡力在背後生事。
他本計劃回王庭後,伺機先行剷除靡力的勢力。不料他此刻竟會現身在了這裡。
「是你?!」
肅霜汗吃驚,待反應了過來,心知不妙,厲聲呼親信救助。
遠處傳來一陣廝殺之聲,應是他的親兵正遭屠戮,而四周的諸人,皆冷眼觀望,竟無一人反應。
靡力獰笑著上前,拔刀,一刀將肅霜王殺了,割下人頭後,高高挑於刀頭,朝著四面之人展示。
王帳的周圍,隨了他的這個動作,發出陣陣喊殺之聲。
前任汗王斷頸的血,滴落在他的頭臉之上。他的雙目在火把的映照之下,閃爍著近乎野獸般的亢奮光芒。
攻下西狄,奪回西域,殺入河西,最後踏平原。
這就是他的目標。當然,在這些目標之前,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那邊是殺死當日曾將他趕出西狄的李玄度,一雪前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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