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李玄度攻東都, 城池將要陷落之際,守軍喪心病狂, 竟以民眾為質,負隅頑抗。記住本站域名sto55.COM

  面對被逼上城頭悽慘求饒的城男女老幼,李玄度命撤兵,暫時圍而不攻。

  局面便如此僵持了半個月,就在韓榮昌等將領氣得罵娘之時,數日前,李玄度忽然下了一道新的命令, 命將士從東都南城門一帶撤兵, 撤得乾乾淨淨,不留一人一馬, 只剩東、西、北三面的圍軍。

  這道命令,起初令眾人很是不解。

  李玄度解釋說,城內守軍到了以民眾為質的地步, 可見已是黔驢技窮,信心全無,離崩潰只差最後一步。圍城開一面, 士兵起初必疑,認為是陷阱,輕易不敢動,但假以時日,便會生出僥倖之念, 認為或有機會出逃。只要有一人帶頭,身邊人必跟風, 到時不必攻城,也無需傷及民眾, 叛軍內部便會分崩離析,城不攻而破。

  他的這個判斷,很快便得到了證實。

  不過三日之後,東都南城門的附近便出了一個亂子。

  七名士兵不想再被困下去,和守南城門的人暗勾連,相約半夜出逃,開城門時被上司覺察,最後逃出來一人,其餘被拿,當場斬首,以儆效尤。

  這個逃出來的士兵投奔李玄度,跪在轅門外乞收留,李玄度赦他無罪,韓榮昌選派一隊嗓門大的,帶著,每日早晚繞東都城門遊走喊話。城內士兵本就無心再戰,見逃過去的被秦王赦免無罪,那南城門外又毫無阻擋,軍心自然愈發動搖,便是殺頭也壓不下出逃之風。

  短短數日之內,竟又連著發生了數起私逃之事,雖規模不大,最多的一次,也不過上百人,都被迅速撲滅,人也殺了,但勢頭卻絲毫不減。劉國舅膽戰心驚,命親信帶著兵馬日夜把守南城門,以禁絕禍患。

  城內暗波涌動,城外朝廷軍的大營里,官兵氣氛輕鬆。韓榮昌等將領對李玄度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照這個趨勢,用不了多久,東都必不攻自破。

  形勢在照著自己的設想走,入關作戰也有半年了,按說此刻,李玄度應當與部下一樣,可以放鬆些了。

  但他卻不敢鬆懈,尤其最近這些日,南城門一帶,風波越是不斷,他便越是感到心神不寧,總覺得哪裡不對,但一時卻又想不出來。直到這一夜,他收到了端王自京都給他發來的一封百里加急信報。

  信報說,李承煜當日做了俘虜後,並未被殺,並且,一隊忠誠於他的手下趁著沈d敗退混亂之機,將他救出,護送到了皇陵。他以火燒奉安殿為挾,要王妃前去見他。端王不得已派人傳信到河西去告知王妃,同時也將消息送到了他這裡。

  李玄度眉頭緊皺,目光陰沉,佇立了片刻,此前那片始終在他腦海縈繞但卻撥不開的雲霧忽然消失了。

  他明白了,到底哪裡不對!

  東都城內,局面惡劣至此地步,守軍隨時可能自亂,作為東都朝廷的實際掌權者,沈d這些日竟毫無動靜。

  每日,除了城頭那堆疊著的人質和布滿了的守衛,他無任何別的消息。

  如此平靜,平靜得近乎認命,這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還有李承煜,他雖無能,但以他的身份,既作了囚徒,哪怕沈d是在敗退途,以他的心思,又怎可能讓人救走?

  何況,李承煜現身要她過去見面的地方,又是皇陵。

  □□當年修築皇陵的那片深山古原,若遇特殊之事,亦可化為軍事要塞,進退有路。

  換個說法,那裡可以利用地勢堅守,亦可利用地勢逃遁。

  李玄度雙目死死地盯著手之信,幾乎電光火石之間,便將這兩件事聯在一起。

  他明白了。

  是沈d的操縱。

  是他將她騙去那裡的。李承煜不過是沈d手操縱的人偶而已。

  極有可能……

  不,不,李玄度已經可以確定,此刻,沈d其人,根本就不在東都城內了。

  他必身在皇陵,此刻就躲在某個人所不知道的角落裡,如同設下陷阱的獵人,等著他想要的獵物自投羅網。

  李玄度牙關緊咬,目睚眥欲裂,壓下心湧出的焦躁和緊張之感,命人將韓榮昌喚來,將這邊的事迅速交待給他,自己當即動身,輕騎直往京都而去。

  ……

  夜幕再一次地降臨,奉安殿恢復了往日的肅穆和寧靜。

  殿內燃著的長明燈伴著菩珠,在此已過了兩夜。

  這是她守靈的第三夜,亦是最後一夜。

  她懷著無比的敬思之心,跪在蓮位之前,靜靜地陪伴著燈影后的逝者,一直到了半夜,駱保入內,低聲勸她去休息。

  她向著姜氏蓮位再次鄭重叩首,終於扶了駱保的手,從地上站了起來,慢慢朝外而去。

  來此的這幾日,她住在萬壽觀里,便是從前秦王李玄度在此守陵之時居了三年的那間舊所。入觀後,並沒有立刻去後頭休息,又停在了前殿,再次跪在三清聖像面前,低頭祝禱。

  夜越來越深,萬壽觀外,古原幽闃,萬籟無聲,忽然卻起了一陣騷動。

  時值深夜,這聲音聽起來便格外清晰。

  或是長明燈被風吹倒了,燃著物件,附近的衛士看見太宗陵前的明堂里竟隱隱冒出一片紅色的光,竟是起了火。

  古原間,山風穿林,呼嘯有聲。很快,火勢借了風力變大,正當眾人紛紛奔去救火,附近混亂之時,一道黑色身影猶如鬼魅一般地從黑暗裡走了出來,無聲無息地避過萬壽觀外那些被火勢吸引了注意力的守衛,踏入前殿。

  前殿窗牖半開,夜風陣陣湧入,沈d停在了一道隨風卷拂的青幔之後,借了夜色掩映,望向前方。

  大殿虛空。三清聖像前的龕供了兩盞清燈,那燈吐著青金色的昏焰,在夜風冥昧不定,朦朦朧朧,勾勒出了跪在蒲團上的那抹身影。

  她尚未卸下之前的裝扮,依舊是一身素服,披了孝帽,垂首,雙手合十,朝著聖像低頭,背影一動不動,似還在虔誠祝禱。

  沈d默默立了片刻,邁步,從青幔後走出。

  他盯著那道背影,一步一步,向她走去,越走越近,而她仿佛沉醉在了自己的世界裡,渾然沒有半點覺察,身後正有危險在悄然靠近,依舊垂首祝禱,一動不動。

  沈d終於走到了她的身後,和她相距不過三尺之距。只要伸手,便就可以夠到她了。

  他低著頭,視線落在面前的這道背影之上,心忽掠過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說不出是何緣由,但他從不懷疑自己那如野獸一般從未曾嗅錯過獵物氣息的直覺。

  這道披著孝帽的身影,不是她!

  他的眸光陡然變得幽暗。

  就在這時,方才一直靜靜垂首跪在神龕前的人回過了頭。

  哪裡是她那張美人臉。

  竟是她身邊的那名侍人。他轉過臉來,呲牙一笑。

  沈d猛地後退一步,五指一把握住劍柄,待要拔劍,駱保已從地上一躍而起,身影敏捷無比,邁步奔到了神龕之後,口喝道:「來了!」

  大殿之,燈火陡然明亮。前殿正門和後方的神龕門後,迅速地湧出了幾十名手執火杖的精壯武士。

  不過眨眼的功夫,刀光斧影,□□手列陣,眾武士便將這夜半闖入的不速之客牢牢圍在間。

  駱保鬆了口氣,一把扯掉戴在頭上的孝帽,轉向龕後。

  「王妃,果然是他!」

  沈d抬起眼眸,看見她從神龕後的一扇門裡走了出來,烏髮素服,容顏似雪。又或是前些日連著趕路,這幾日又服孝守夜,人一直沒有緩過來的緣故,面帶幾分憔悴,唇間血色,亦是半點也無,但一雙眼眸,卻異常明亮,如兩點墨夜寒星,筆直地射向了他。沈d立著,身影起初僵硬無比,和她對望了片刻,終於,咬著牙,喑啞著聲道:「原來你早有防備。你怎知是我?」

  「李承煜不該出現在此的,而他此前落入你手。對你多留個心眼,總是不會錯的。」

  「故你順水推舟,誘我上當……」

  他環顧了一圈將自己里三層外三層包圍起來的武士,唇角微扭,露出一抹自嘲似的表情,也緩緩地鬆開了握著劍柄的手。

  「原來我在王妃眼,值當如此多的猛士。」他點了點頭,說道。

  菩珠神色凝重:「對你,我不得不防。前次河西變亂,我為了避開你派來追索我的人,落入險地,倘若不是郎君來得及時,救了我,我那時便已喪命。」

  她望著他,語氣更加冰冷。

  「沈d,人貴自重。先自重,而後人重之,你卻完全不知這個道理。三番兩次與我為難,到了這等地步,還要算計於我。我不能總躲著你,次次寄希望於郎君及時救我。這一回,你莫忘記,又是你先犯我!」

  沈d沉默了,片刻後,道:「我向來無意真正傷害你,你應當知道。前次河西之事,我亦聽我的人說了。險些害了你,固然是我之罪,但非我本意……」

  「是。」她打斷了他。

  「你無意真正害我,你只是想要拿我對付我的郎君,是不是?你的東都朝廷,很快就要傾覆。你的權力之夢,也要化為黃粱之夢!你就要走投無路了,便又設計將我逼來這裡,挾持我,好威脅我的郎君,是不是?你很聰明,知我絕不會坐視奉安殿有危險。但你也太過自信,以為一切皆在你的掌握之。」

  她不欲再和他多說。

  「束手就擒吧。」

  她說完,轉身要入後觀,卻聽身後一道聲音傳來。

  「我若是不呢?你便殺了我?」

  沈d一字一字地說道。

  菩珠停步,轉頭,見他面容僵青,目光閃爍。

  她道:「你以為我不會?」

  他盯著她,臉頰一側面肌忽抽搐了下,肩膀動了一動,邁步,朝她走來。

  「沈d!你敢!王妃已是手下留情!你再上前一步,格殺勿論!」

  駱保有點緊張,看了眼他身上的那把劍,立刻衝到菩珠身前,將她擋在了自己的身後。

  菩珠看著對面的男子,眼前忽然浮現出了前世。

  那時,她還是李承煜的皇后,宮宴之上,眼前這個男人,他隔著筵席,朝自己投來注目。

  那麼遠,她仿佛都感覺到了那兩道目光似要將人吞噬的灼灼之意。

  甚至,到了最後,這個將李氏皇朝一度玩弄於股掌上的權臣敗走京都之時,竟還是沒有放過自己。

  她死了,便是死在這個人的手。

  「不要過來。」

  她亦盯著他,一字一字地說道。

  他卻恍若未聞,繼續,又朝她走了一步過來。

  護在她身旁的一名武士毫不猶豫,立刻朝著面前這個危險的人,射出了早已搭在弓上的一支箭。

  那箭激射而去,插入了他的肩。

  他身形一頓,很快,看都沒看一眼,抬手便握住箭杆,一把拔了出來,將那支箭頭勾著團模糊血肉的箭擲在了腳下,雙目盯著她,繼續邁步。

  雙箭齊發。

  一箭插胸,一箭入腹。

  他再次將插入身體的箭強行拔出。

  劇痛仿佛刺激了他,他歪著臉,神情扭曲,眼睛裡閃爍著挑釁的光,繼續朝她走來。

  血從他身上的傷口裡湧出,很快浸染衣裳,淌在地上。在他走過的身後,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血痕。

  當又兩支利箭再次射入他的身體,他被帶得歪了過去,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體亦佝僂了下去。但慢慢地,竟又掙扎著站直身體,不但如此,還哈哈大笑:「也好!沒想到我沈d,最後這般死在你的手裡。花下死,風流事。值了!」

  他發力,再次拔出箭,竟還繼續邁步。

  奪命的最後一箭,終於朝他射了過來,在他就要走到她面前之時,射入了他的身體裡。

  他一僵,停了腳步,低頭,看著那支深深插入了他心口的箭,看了片刻,慢慢抬頭,看著她,嘴微微張了張,仿佛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說出來,人往後仰去,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一股血,從他那插著箭的心口位置迅速地滲了出來,很快便流滿一地,甚至,沿著道觀大殿那鋪地青磚的縫隙,慢慢地流到了她的腳下。

  他一動不動,氣絕而亡。

  大殿之站滿了人,此刻,卻聽不到半點聲息。

  菩珠低頭,望著那個倒在地上滿身是血斷了氣的人,這一刻,原本應當長鬆一口氣。

  但不知為何,或許今夜,他的死不在她的計劃里,亦是過於血腥和慘烈,竟也叫她感到有幾分不適。甚至,如同目睹三天前李承煜死時那般,心生出了一縷莫名的淡淡傷感。

  她閉了閉目,也不想再多看了,轉身,正待要走,突然這時,地上那方才以為已經死去的沈d竟突然復活,撲了過來,伸手,死死地攥住了她的一隻腳踝。

  他提著一口那不願就此散去的氣,咬牙:「我對你多次留情,你為何,如此恨我?」

  駱保和近旁的護衛皆是來不及反應,待回過神,正要衝上去將她救回,菩珠已是定住心神,想了想,擺手,命眾人全都出去。

  駱保起先不肯,待對上她投來的目光,無可奈何,只好下令。

  武士皆退出大殿。駱保自己不走,就停在殿口,戒備地望著。

  菩珠低頭,和他那雙赤紅的血目對望,說道:「你不知道,但我知道。便是在這裡,我曾死過一次。你不顧我的意願,令我死在你的手。我不欠你,如今兩清。」

  「李玄度曾對我說,權力是柄太阿劍,握在手,能殺人,也會被反噬。」

  「人須有敬畏之心。你有能力,甚至不遜李玄度,但你永遠也贏不了他。」

  「因一人之欲,引天下戰亂。德不配位。打敗你的,是你自己那無邊的野心和失去克制的權欲。」流失的血,將生氣從他的身體裡迅速帶走。

  冰冷的箭簇,令他那顆原本強壯如同獅心的心,亦慢慢地放緩了跳動。

  沈d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她的話飄入了他的耳,他的意識漸漸迷離,但攥著她腳踝的手,卻依然死死不願鬆開。

  一副似曾親歷的畫面,突然撲進了他的腦海里。

  他仿佛看見她華服麗妝,正置身宮宴,應對著暗投向東狄的不懷好意的西域國的使者。

  年輕的皇后,不但貌美無雙,更是機敏巧思,化解了使者欲令李朝君臣出醜的詭計。

  他覺得自己被那女子給吸引住了,從此,再無法將她的倩影從腦海里抹去。

  那畫面忽又一轉。

  他殺了她的皇帝丈夫,權傾天下,而她成了廢后,不從自己,自請去往皇陵,居於萬壽觀。他數次尋去,想要讓她回心轉意,她卻始終不為所動,惹出了他的怒氣,待要強迫,她以死相逼,全然不懼。

  他終於還是不舍她死。後來,他被派去服侍她的人告知,她常去秦王李玄度少年時居住過的那間屋枯坐,從早到晚,有時一坐便是一天,一句話也無。

  那個時候,他對她的此種舉動無法理解,亦未多想。

  再後來,尚未等到他培植起足夠的可用之人,李玄度便領兵,從河西打了過來。那個朝廷,四分五裂,他再鐵血手腕,終也無法挽救敗局。他撤離京都,想要憑藉皇陵後的地勢,死守一段時日,帶著她同行之時,她奮力掙扎,他一時失手,她竟從馬背上跌落,香消玉殞,死在了他的面前……

  心口忽然傳來一陣劇痛,這痛楚將他從夢幻拉了回來。

  是一場夢,然而,他卻又清清楚楚地感覺,這是真實的經歷,是他的過去,一起都曾真正地發生過。只不過,從前他不知道而已。

  他的心,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那麼早,在那個時候,她就已是喜歡李玄度了。

  原來,他最後也還是輸給了他,和如今一模一樣。

  那憤怒和不甘,從他的身體裡消失了。

  他目底的赤紅,亦漸漸褪去。

  他定定地望著她。

  這一回,他其實並非如她所想的那般,是想要以她來威脅李玄度,在戰事反敗為勝。

  他的戰,已敗給他了,再無機會反勝。他心十分清楚。

  困獸之鬥,在他看來,亦是毫無意義。

  與其苟活,不如烈死。

  但他的心底,尚有一絲不甘。

  他想要和李玄度決鬥一場。

  他手的劍,生平不知染過多少人血。

  就讓它最後再染一次。

  或者,是李玄度的血。

  或者,是他自己的血。

  然而,她不給他這個機會了。

  如此也好。

  死在了她的手下,他確實無怨。

  如她所言,那是他欠她的……

  他眼的神光,漸漸散去,那隻抓著她腳踝的手,五指卻依然如鉤,固執地不肯鬆開。

  「你也並非真正愛我。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你之所以放不下,是你未曾得到過我。」

  「如此而已。」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用平靜的語氣,說完了最後一句話,伸出手,一個手指,一個手指,掰開了他那隻緊緊攥著自己腳踝的手。

  分開自己和他之後,她坐了片刻,想從地上起身,手腳卻是發軟,竟連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駱保奔了過來,將她從地上扶起。

  她終於入眠,長長的一覺。醒來之時,發現日已黃昏,她竟足足睡了一個白天。

  她走出去,站在萬壽觀前的階上,望著前方那片沐浴在夕陽里的古原。也是這個黃昏時分,李玄度到了皇陵。

  他這一路遭遇了幾次攔截,顯然有人想要阻擋他的行程。

  他心急如焚,當此刻終於趕到皇陵的大門之外,看見一隊守衛,上前便就問她的情況。

  那衛隊長認得他,急忙帶著手下人向他行禮,告訴他說,王妃安然無恙。隨後照著自己所知,將這幾日皇陵發生的事大概說了一遍。

  李玄度得知她一切安好,那高高懸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下了些。

  他頓了一頓,轉身便朝里快步走去,到了萬壽觀,卻被告知王妃出去了,看她方才去的方向,好似是去那片原坡。

  李玄度奔到原坡下,遇到了守在那裡的駱保。駱保見他突然現身,又驚又喜,奔來拜見,喚了聲殿下,說王妃此刻就在上頭。

  他想起這些天王妃的經歷,眼圈忍不住泛紅,不待李玄度問,又把這些日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詳細地複述了一遍。

  李玄度閉了閉目,長長吁了口氣,睜開眼,眺望一眼前方的原坡,大步登行而上。

  這一刻,他的心情,驕傲,欣慰,又後怕。為她自己竟如此化解了一場危局而感到驕傲和欣慰,也為她又陷入這般的險地而感到後怕。

  他步伐邁得越來越大,山原道上,如履平地。很快,他便登上了靠近原頂的地方。

  當他抬頭望去之時,看見夕陽從晚霞里漫射而出,道道金光,滿天昏鴉,而她,面向夕陽,靜靜地靠坐在原頂的那塊巨石之畔。

  風過原頂,她衣袂翻湧,長發狂卷,似便就要隨風飄然而去。

  記得那一年,也是如此的黃昏,烏金西沉,宿鳥噪鴉,還是少年的他,懷著一顆憂鬱而懣亂的心,獨登高原,仰臥在這石頂,沉沉入睡,直至天明。

  此刻,眼前的這一幕,於他而言,是如此熟悉,但又全然不同。

  天地之間,原頂之上,不止有那夕光和昏鴉,還有她安靜,又似懷著無限情思的一抹背影。

  就在這一刻,他的心靈如被一種看不見的東西重重敲擊,幾魂飛天外,魄散九霄。

  他無法前行,停下腳步,定定地望著她的背影,神思恍惚,想著少年時的往事。但又不止這些,遠遠不止。

  在耳畔那一片不絕的昏鴉聲,仿佛有什麼水流一般的記憶碎片,一鱗半爪,經過了他的腦海。

  他想要抓住,轉眼卻又變成虛空。

  他心跳加快,倍感折磨之時,原頂上的她似是覺察到了身後,遲疑了下,慢慢轉頭,回眸而望。

  當她的眸光落在他的臉上之時,這一刻,天地仿佛凝固,時光不再流逝。

  李玄度便就如此,和她四目相望。

  片刻之後,她忽微笑,抬手,慢慢伸向了他,輕聲說:「你來了?」

  就在這一刻,突然,一扇門好似被推開了。

  光怪陸離的記憶,如潮水一般,全部都向他涌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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