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男醫生,我邁步向重症監護室走。
十幾米的路,我走得異常艱難,身體一直在發抖。
嵐瀾醒了,她說要見我?
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她能夠開口說話的第一時間,不是找自己的父母也不是找現在的親友,而是問我江潮在不在外面…於是更加覺得對不起嵐瀾。
也許她覺得自己不好了,要死了,所以才想著在生命最後的時間裡,見我一面和我說說話。
站在床前,雪白的床單和嵐瀾身上的藍條白底病號服讓我突然覺得想哭。
視覺的刺激,有時候的確能讓一個原本只是處在激動狀態的人,直接爆發出來。
她睜著眼,渾身上下纏滿繃帶和紗布,我甚至看不全嵐瀾臉上的表情,只覺得那些救命的管子和儀器,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刺眼,令人憎惡。
嵐瀾的眼睛很明亮,根本不像一個十幾小時前剛從手術台上下來的重病號。
「江潮…潮潮…」
她勉力張開嘴,輕輕叫我的名字。
「我在,我在這裡的…」
伸出手,我的手掌輕輕覆在她手背上,開始流眼淚,「我一直都在的,瀾,你乖乖的啊,千萬好好養病,你可不能再這麼嚇唬我了…」
「傻瓜,哭了,哭什麼呢?我又沒怪你…這事兒,也怪不到你頭上。」
「不,就怪我,都怨我!」
在別人面前我可以嘴硬,不接受任何人的指責,可面對傷成這樣的嵐瀾,我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淚如泉湧,心中全都是愧疚和心疼。
「你…真傻!」
嵐瀾輕輕說,「江潮,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們分手…是我提出來的,那天你哭了,就像現在一樣哭,還對我說,都怪自己,都是你江潮不好…潮潮,你沒有怪我一個字,雖然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的父母,但你還是將責任攬到自己頭上。可,我們分手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你心裡委屈,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難受…」
「別說了,不要,別說…」
我終於忍不住哭出聲。
當年的心酸往事,隨著嵐瀾的話,毫無徵兆忽然湧上心頭。
是,她說的沒錯,一絲一毫都沒有錯!
曾經的我是那麼愛她,全心全意投入所有感情,卻只能伸著手,哭著看嵐瀾從我眼前走開,遠去…
我怪她麼?當然,毋庸置疑!
可即便分手那天,我也沒有和嵐瀾說出任何一句埋怨對方的話。
我是很傻,只是不斷說我自己不好,說我沒福氣,讓她不要怨她的爸媽,甚至還說,她一定會找到比我江潮更好的男朋友,一定會比和我在一起更幸福!
我,就他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大傻瓜!
…
也許確信嵐瀾已經脫離危險期,也許不忍心看我一個人高馬大的年輕男人痛哭失聲的樣子,重症監護室里,護士和醫生全都離開,站在走廊說話等著,從而將這一片救死扶傷的聖地或者生死離別的煉獄留給我和嵐瀾。
她的胳膊開始向上抬,只是很艱難幾乎動不了。
我猜到嵐瀾的意思,俯下身,將臉貼在她那隻沒有紮上點滴的手上,輕輕地,來回蹭著。
「江潮,你別哭了好嗎?你這樣我心裡很難受…醫生說我不能動感情的,那樣容易引起傷口再次迸裂。」
「好,好,我不哭,不哭…」
想到會不利於嵐瀾康復,我強忍著,胸口劇烈起伏,總算將那種對往昔的緬懷和對此刻的傷感生生憋回胸腔。
「潮潮,你親親我,親親我好嗎?就像…以前我們在一起那樣。」
我說好。
身體向前探,嘴唇在嵐瀾露在外面的臉蛋和眼睛上輕輕親著,親了又親。
「好了…」
嵐瀾的眼睛裡帶著笑意,說,「潮潮,你終於願意主動親我了,我能感受到,你今天的吻發自內心,不像那天那樣好像被我強迫。」
我抬起頭,沒有回應她的話,而是再次俯身,將剛才的動作又做了一遍。
「潮潮…我就想告訴你,我愛你,非常非常愛,一直都在想著你,愛著你…你知道嗎,我後悔,真的後悔。」
「我知道的…你後悔當時沒有頂住家裡壓力,非要和我鬧分手,是不是?」
「不…」
「那是什麼?」
「潮潮,和你分手對我來說已經是人生中最大最無可挽回的錯,後悔是沒有用的,我嵐瀾也沒資格後悔…」
我不明白了,就又追問,「瀾,可你剛才說後悔?」
「潮潮,」嵐瀾喊我的名字,卻停住,好半天才道,「潮潮,我後悔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如果早知道能通過受傷或者死亡的方式讓你重新吻我,發自內心的親我,那我早就做了…也許我能更早得到今天的吻,看到你那麼深情的眼神…」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淚如雨下,胸口的氣憋在嗓子眼裡,鼻腔里甚至不斷向下流著清鼻涕。
涕淚,橫流!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這一刻我傷心了,心房心室,就像被利刃一片片割開,疼著我的肉體,也痛著我全身上下每一處神經。
我不知道別人會怎麼表達愛意,什麼話才是這世界上最打動人心的甜言蜜語,但我卻知道,嵐瀾剛才那番話,就是我江潮活了快26年人生中聽過最讓我傷感最扎心的語言。
雙手捂住臉,我痛不欲生,哭得難以自已。
如果能用受傷或者死亡換來愛人早一點吻自己,那我早就做了…
誰能受的了這種話呢?
至少我不能…
醫生和護士重新出現在重症監護室,他們看著我,默然。
指尖和指尖一毫米一毫米分離,我終於站起身,在嵐瀾不舍的目光里輕聲道,「這裡不能呆太久,我得出去了…」
又指了指病房的玻璃,說,「瀾,你乖乖養傷,我就站在那裡的…你稍稍側過臉就能看到我,永遠,能!」
…
門外,我在新的一天第一縷晨暉中,透過重症監護室的窗戶凝望嵐瀾,看那些醫生護士再次為嵐瀾做檢查、換藥或是問詢她的感受。
忽然,我仿佛心頭輕鬆了許多,儘管我不確定是不是自己重新又將對嵐瀾的愛喚起,但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的確如簡約所言,我心裡還是有嵐瀾的,一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