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徐時錦睡醒後,出了門,在籬笆小院中,看到沈昱靠著籬笆圍欄,肆意而坐,那般眉目那般姿容,醉玉頹山,風采一如昔。徐時錦站在屋門口,靜靜欣賞了片刻。她很少用純欣賞的眼光看待沈昱,沈昱在她眼中,更多的是昔日那個被她拋棄的少年,她頂多隨意掃一眼。
沈公子真有一副好皮囊。
就算一副痞痞的樣子,看著浪蕩隨意,也能讓他們住的這家小院成為本村最新的人流鬧區。村中姑娘,鄰村姑娘,還有那些想挑個好女婿的大嫂大媽,一個個,有意無意在他們住的這個院子外晃。
自徐時錦醒來,都已經看到好幾批了。
沈昱本來在曬太陽發呆,但他對面坐了老大夫,跟他說了半天,他打起精神來。
老大夫說,「沈公子啊,看病是一大筆錢,老夫也是要過日子的,你看……」他要是手頭不拮据,當日在鄴京,就不會求去劉泠那裡,被劉泠送了一番機緣。
沈昱看著他,疑惑問,「我記得當日安和公主給了你一大筆酬金吧?你怎麼還不夠用?」
「給徐姑娘調理身體不需要錢啊?!」老大夫悲憤,「你們這些出身好的公子姑娘們,當然不知道咱們這些平民百姓過得有多苦了……沈公子,連日買藥,又過了年,這銀兩,眼看就見底了啊。」
他懷著希冀的眼神看著沈昱。
沈昱回以目光,半天不說話。
旁邊插進來一道慢悠悠的女聲,「先生,你為什麼會覺得,沈小昱身上有銀兩呢?」
兩人一同回頭,看到徐時錦站在他們身後。老大夫的目光閃了閃,看著徐姑娘的眼神,有些擔憂:日光下的這位姑娘,纖瘦至極,皮膚白得幾近透明。搖搖的,美人燈一樣。這看起來一點都不正常啊。
沈昱望著徐時錦的目光亮了亮,似無意道,「你醒了?小錦,我發現你這幾日,睡眠時間比一般人,多了很多啊。」
徐時錦面不改色,微笑,「我大病初癒,身體總是虛弱很多,每日都很困。畢竟這樣的藥,總有些後遺症。不急,慢慢調理吧。」
沈昱輕輕點了下頭,沒再說下去,心中的隱憂,卻始終不減。徐姑娘為人圓滑,又心思百變,旁人一個心眼,在她那裡,可以轉百二十圈。她想騙一個人,太容易了。沈昱屬於正常人範圍,他小時候常被徐時錦騙,他覺得吧,就算長大了,他可能還不是徐時錦的對手——畢竟,徐時錦只從他一句玩笑般的「你猜」中,就得出重大猜測,從而決定退出太子的權力遊戲圈。
老大夫現在最關心的就是銀兩了,那對青年男女的暗語他一點都不在乎。在徐時錦插話後,他急吼吼問,「沈公子為什麼會沒有銀兩?!」
徐時錦同情地看著沈昱,「因為他離家出走,惹怒了他家長輩。他被掃地出門,很長一段時間,可能都回不了家了。他家規矩挺大的,他被掃出家門後,家裡是不會給他任何財力資助的。」
醒後幾日,沈昱將徐時錦「死」後,京中發生的變動,挑了些重要的,說給徐時錦。但那時,沈昱已經不是錦衣衛指揮使了,更關鍵的消息,他就不知道了。
老大夫目瞪口呆,又試探問,「那徐姑娘你?」
徐時錦皺了下眉,「我是有錢……但是,短期內,我都不太可能碰。」對鄴京那邊人來說,她是一個「死人」。一個死了的人,動用自己名下的財物,這訊息,太大了。
她蹙著眉,也開始發愁。她自己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一日比一日睡眠時間長,每次睡後,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醒過來。若非最近幾天,深知自己的狀況,必須休息,否則會撐不住,徐時錦一點都不想睡覺。她真怕有一天,自己的意志力,再也戰勝不了自己的身體。
她與老大夫私下商量過很多藥,都昂貴無比。能不能用,總是她成了這副樣子,姑且試試看吧。她也想過給劉泠寫信,請劉泠送些宮中藥材。但她仍不想太過依賴劉泠那邊,給劉泠惹去麻煩。
徐時錦從小到大,為各種事煩惱過,獨獨沒有為錢愁苦。現在出門在外,入了尋常百姓的柴米油鹽生活中,才發覺自己自小養成的那滿腔謀算,並不能給自己帶來一分銀錢。
她尋思著,自己該用何種手段最快賺錢?
寫字?女紅?那些都太少了。
給人做門客?幫人出謀劃策?一般人也不需要啊。就算需要,她出手的話,被鄴京那邊察覺的可能性,就大了幾分。徐時錦不太願意這樣。
在老大夫和徐時錦雙雙苦惱時,沈昱在旁邊咳嗽一聲,在他們看過來時,他手搭上徐時錦的肩,滿不在乎地笑道,「不就是需要銀兩嗎?小錦,旁的地方我不敢說,但賺錢,沒人比我更適合了。」
「需要大筆錢財。」老大夫補充。
沈昱自信道,「沒問題。」
徐時錦眉骨向上跳了下,懷疑地看沈昱一眼,有了些興趣。
沈昱帶給了她很多驚喜。比如他雖然不勤奮,但武功意外得好。
現在他又能帶給她什麼樣的驚喜呢?
沈昱跟老大夫保證出門賺錢後,徐時錦說她也想去。
沈昱呃一聲,「你去幹什麼?你該在這裡好好養病。」
「以後我們可能要常常在一起,你失望嗎?」徐姑娘笑容矜淡,說得那般自然,天經地義一樣。
「……我怎麼會失望。」沈昱目光躲閃了一下,搭在她肩上的手,卻不自覺收了下,可見他心中的僵硬。
徐時錦「哦」一聲,跟他走出兩步,又問,「那你高興嗎?」
「咳咳!」沈昱趔趄,差點摔一跤。他回頭望徐時錦一眼,眼睛濕潤,耳根微紅。放浪的貴公子難得窘迫,他跟不太上徐時錦的步調。
他還是不太適應跟長大後的徐時錦相處……
徐時錦望著他,輕輕笑了一下,任他呆立原地,自己向村外走去。過會兒,她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知道是沈昱跟了上來。
徐時錦唇角的笑仍然淡淡的,眼睛裡的笑,卻消失了。她看著這條通往村外的阡陌小路,對未來的路實在茫然。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這樣對沈昱,好不好。
她想要沈昱開心點,得到他所有想要的。他本來要的也不多,她完全可以應付。她不想沈昱在有了希望後,立即直面慘烈的絕望。
但她這樣對沈昱,真的好嗎?
如果她根本不能真正活下去,如果她最後還是死了,現在給沈昱的,到時就變得殘忍。
但是她現在不給他——她還會有機會給嗎?
「小錦,你走慢點。」徐時錦悲觀中,沈昱在她身後,拉了下她的袖子,讓她頓住步子。
她望望走過來的青年公子,輕輕點了下頭,神情再次堅毅。很多事情,就算不太可能有結果,也是一定要做的。
本來說好去賺錢的,但路過村口,見到山頭有個寺廟。沈昱想了下,建議他們進去拜一拜。徐時錦猶豫了下,就點點頭。她不太信這個,但劉泠信。在她跟劉泠相交的很多年中,劉泠常常開口「命運告訴我如何如何」「這是蒼天的旨意,我不能違背」。徐時錦那時覺得好笑,阿泠那麼冷僻的人,居然信命?
但是現在,站在岔道口,徐時錦也有點信了。
人生如燭,「心長焰短」。身邊的人來來往往,她走在一條艱難的路上,走過森林,走過月光,走過十面埋伏,最後卻站在了一道懸崖前。她怎麼知道跳下去,是生是死呢?
徐時錦漸漸明白,很多時候,靠自己是沒用的。人生的事,誰能說得清呢?你不知道前方是什麼,你要做什麼,其實也不太由你自己。
上了山,山路崎嶇,卻不算難走。寺前風動,兩扇門緊閉。沈昱上前相叩,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小沙彌開了門,請他們進去。這只是一個小廟,進去後涼氣撲面,冬天裡沒有花草,靜謐得讓你不忍心打擾。
「我們這裡的寺廟,是方圓幾百里最靈驗的。」領路的小沙彌說。
沈昱和徐時錦都沒說話,大多寺廟,在遇到香客時,都會這麼說。但世上哪來的那麼多靈驗的佛?
寺中有燃燒的香,幾間小殿外掛著油燈。院子裡被寺中和尚一半種了花草,現在寸草不生;另一半種了蔬菜果實,稀稀拉拉的,樹上卻掛著許多紅柿子,真是奇怪。
沈昱和徐時錦都是出身大家的人,他們此前在鄴京,每年也跟隨家中長輩去過許多大的寺廟。那裡面的佛陀,莊嚴肅穆,進殿後俯身跪拜,法身至尊,讓人不敢抬頭。
而如今只是一間小寺廟,叩拜菩薩和佛陀時,誠心和敬仰,都是一樣的。
「你知道我們拜的是什麼菩薩嗎?」走在院中,沈昱小聲問她。
徐時錦搖了搖頭。
沈昱便笑。
但就算不認識,心意也是不變的。
徐時錦心靜,沈昱卻顯然沒有她的境界。他看到樹上的紅柿子,便有些心癢,跟徐時錦說,「想不想吃?我幫你問問。」
「好啊。」
徐時錦自己一個人接著逛,院落以小房間的形式,分別供著許多佛陀和菩薩。裡面屋子是灰色的,牆面落塵。菩薩的顏色老舊,薄薄的一層灰,都是有些年頭。這個小廟可真是靜,一個人都沒有,這麼安靜。
徐時錦不禁想:小沙彌說這裡的佛祖靈驗,該不會是因為上來的人太少,佛祖太清閒的緣故吧?
想完覺得自己有些褻瀆佛祖,徐時錦臉紅了下。
每遇到功德箱,她身上沒有銀兩,卻也放了些貴重點的飾品,充作銀錢。但中途,她心中一片寂靜,什麼想法也沒有。跪在菩薩面前,徐時錦彎身,搖起轉經筒。
輕微的聲響中,徐時錦想了半天,依然沒想出該求什麼。
她的人生好像早就該結束了,許多事情,她都嘗試過了。她渴望的那些東西,已經沒有了。也沒什麼好求的。
搖著轉經筒,徐時錦聞到男子身上的氣息,回頭,看到沈昱用布裹著幾個大紅柿子,站在她後面,笑著看她。
他問,「許完願了嗎?」
徐時錦說,「正在許。」
在沈昱站她身後的一瞬間,她忽然有了願望。這個對她特別好的人,她的願望,就是他了。
沈昱的人生和她不一樣,她若是黑暗幽深,他便是光華滿目。即使如今置身泥沼中,徐時錦依然堅信,沈昱有重回鄴京,重回沈家的一天。
那就讓她的沈小昱,更加的光華吧。她願意把自己那點兒稀薄的運氣,全都給他。
兩人出了寺廟,沈昱給她柿子吃。這才一道,真正出了村子。
「小錦,你想過以後要怎麼辦嗎?」沈昱隨口問道。
徐時錦不知道,她現在,很多時候,都是迷茫狀態。她想先復仇,但那之後,她該想什麼呢?
她反問沈昱,「你不能回去鄴京了,沈家很長時間,你也不能回去了。你有想過你以後怎麼辦嗎?還是要一直跟著我流浪?」
「我不能跟著你嗎?」沈昱帶著隨和的笑問。他問得不在乎,他側過去望著街頭的眼神,卻微微縮了下。
他心中是緊張的,怕她給一個拒絕的答案。
他和小錦,現在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沈昱不想問,他覺得現在就挺好的。
「能。」徐時錦給他一個清晰的答案。在未知的命運抵達她腳前,她都不會推開沈昱。
「但是以後,指的不全是我啊。」徐時錦再道。
沈昱沉默了一下,慢慢說道,「小錦,你知道我的,我沒什麼大志向。我向來都是遵從家族的安排,長輩要我做什麼,我就去做好了。我原本,就想做一個紈絝子弟,放浪形骸,一生就過去了。但我心裡,確實有著願望。」
「請說。」
「我這一生,我希望能找到個人,我愛她,她也愛我,我們可以牽手,光明正大的,我可以娶她。」
徐時錦恍神了片刻,笑容微變。
沈昱問,「你呢?我想你最愛的,一個是權力,一個就是愛情了。現在還是這樣嗎?」
徐時錦靜了下,溫聲,「我只想找到我的愛人。」
沈昱摟了下她的肩,溫柔道,「祝你得償所願。」
徐時錦仰頭,沖他笑了一下,「也祝你得償所願。」
兩人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回到賺錢初衷。
站在一間大賭坊前,徐時錦嘴角顫了下,看向旁邊自信的沈昱,「這就是你的生財之道嗎?」
「是啊,論賺錢,哪裡會有比賭坊更容易呢?」沈昱恢復了瀟灑玩樂的模樣,沖她眨眨眼,一把勾住她的肩,「小錦,吃喝賭票,這可都是我的拿手項目啊。在這方面,你要相信我。」
徐時錦相信,沈公子這麼多年混在那個圈子裡,當然不可能白混。
沈昱吩咐徐時錦,「跟緊我,賭坊里比較亂,你不要亂跑。」
徐時錦笑一下,伸出手。
沈昱上下看看自己,疑惑,「你要什麼?」
「……沈小昱,你不是吃喝賭票樣樣在行嗎?」徐時錦笑得狡黠,拉起他的手,「一個姑娘向你伸出手,你居然不知道她要幹什麼?」
她伸手,拉住了沈昱垂在身畔的手。
沈昱僵硬了一下,心想:我從來不敢猜你要什麼。小錦,你是那麼不一樣。
徐時錦確實是那麼的不一樣。
沈昱進了賭坊,一心以為這是他的天下。他混跡賭坊多年,任何玩法,全都可以應付。在他的計劃中,定要讓徐時錦看看他的英勇,讓徐姑娘知道,他還是有些本事的。沈昱甚至做好了贏得錢太多,他和徐時錦被賭坊老闆追殺出門的打算。
四門方寶、六博、奕棋、投壺、馬吊、雙蹙融、選仙、加減、插關火、大小象戲……各種玩法眼花繚亂,賭紅了眼的人大聲吆喝,整個賭坊的氣氛火熱無比。
沈公子熟門熟路,一進去,便找到了熟悉感,得心應手。
徐時錦站在他身後看。
「大大大!」
「小!肯定是小!」
「走這邊,你這個笨蛋!」
「牌面不是這樣的滾開!」
……
徐時錦一直站後面,在沈昱一把結束後,她低聲跟他說,「我頭有些暈,去門口站站。」
沈昱立即起身,「我陪……」
「不用,就這麼幾步的路。」徐時錦指了指門的方向,給他一個安撫的笑,「這裡不是鄴京,沒有人認識我,我是安全的。你什麼時候都跟著我,做什麼都先想著我,等有一天你不在的時候,我會很難過的。」
沈昱多想說:那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不好嗎?我多想對你好,好得不得了,讓你再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人,讓你一輩子賴在我身邊。
他沒有說出口,微微一笑,點了下頭,重新坐下。
下一把,他卻玩得心不在焉。
輸了兩把後,仍沒有等到徐時錦歸來。沈昱坐不住,去找徐時錦。然後他目瞪口呆的,在門口一牌桌前,見到徐姑娘入座,在和一群人大殺四方。
「小錦,你……」沈昱結巴了一下。
「噓,」她回一下頭,道,「不要影響我。」
沈昱站她身後圍觀,他發現,徐姑娘似乎,很適應……賭坊?
對面的男人一開始輕視徐時錦,要讓利。徐時錦微笑答應,接著就小贏了一把,她不好意思,「哎呀,運氣好。」
對面的姑娘這麼好說話,男人也不好生氣。就問,「姑娘還玩嗎?」
「玩啊。」徐時錦道,她手往後面一伸,「沈小昱,銀子。」
「……」沈昱無語掏銀兩。
沈昱在旁觀中,漸發現徐時錦真是了不得。輸輸贏贏,幾把的功夫,她似乎就摸得差不多,小贏,大贏,各種賭=博玩法,她都能很快上手。且她能關照對手的情緒,在對方即將崩潰前,輸一把,讓對方看到希望。
沈昱自己就是老手,他能輕易察覺徐時錦每一把的輸贏。一開始不上心,後來發現,似乎整個排面,全在徐時錦的掌控中?
她是如何做到的?
沈昱自己有武功底子,在這種地方,有先天優勢。但徐時錦不一樣,她絕對一點武功都不會,她就是一個弱女子而已。
但徐時錦能玩到跟他一樣的水平。
玩了一個時辰,眼看要驚動老闆了,兩人才離開。
進來的時候,他們身上恐怕只有不到十兩銀子。出去的時候,銀錢多的,需要走錢莊一套。沈昱心情大好,問徐時錦,「你是怎麼做到的?」
「心算啊。」徐時錦說,「你玩遊戲,靠的是自己敏銳的五感。我靠的是自己的計算能力。整個遊戲是一盤大棋,所有人一同入局,從一開始,我就開始算了,算每個人得到的籌碼,觀察他的情緒,一步步走下去,只要是人,都會有紕漏。但這種算法我其實不喜歡,主觀性太大。我更喜歡玩客觀一點的遊戲,骰子大小,牌面正負,我全都能算到。但是這樣比較辛苦,如果有人跟我坐一起,給我暗示,會容易很多。」
她笑,「沈小昱,賭=坊挺好玩的。」
「……」沈昱半天沒說話。
到他們回到村子的時候,沈昱開口,「我雖然不是錦衣衛指揮使了,但我手中,還是有些資源可以動用的。我並未跟鄴京完全隔絕,也沒有跟沈家不再往來。你知道我是沈家的一枚棋子,我出京時,沈家要求我扮演的角色,我勉強算功成身退。但那時我心在你這裡,我也懶怠,並沒有打聽之後的事。但是如果你要做什麼,我手中的資源,完全可以給你用。」
徐時錦抬眼,看向沈昱。
沈昱笑,「你在賭=坊露那一手,不就是為了說服我嗎?」他頓一下,「其實你不必這樣,只要你跟我說一聲,我都會答應的。」
「小錦,你從來都不知道,我站在你一邊,你要做什麼,我都不會攔你。」
徐時錦心有些堵,有些難受。
她還是……不習慣。
她說,「對不起。」
她的所有,都是算出來的。她從沒遇到過不需要算計的事,她有在努力適應沈昱,但還是很難。
她真是糟糕。
可她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已經難以改變了。
沈昱望著她疲累的神情,覺得自己對她要求太高了。
他嘆口氣,上前,擁抱住她。
沈昱輕聲說,「從現在開始,一點點地適應。像我們小時候一樣,那時候,你什麼都跟我說的。」
徐時錦在他懷中,輕輕點了點頭。
她抬頭,冷淡的眼神看向他,他給予她期待和信任。
徐時錦問,「錦衣衛這些年,一直在暗中監視太子,對不對?」
「對。」
「陛下的命令?」
「對。」
「他對太子日漸不滿,對不對?」
「對。」
「他其實在等著對太子動手的機會?」
「對。」
「你在錦衣衛中,實際上是在整理搜集所有的情報。天下錦衣衛的情報,全在你手中,對不對?」
「對。」
「從一開始,陛下對你的安排,就是這樣,你常在青樓、賭=坊、鄉間野場出入,也是為了取情報方便,對不對?」
「對。」
「也就是說,錦衣衛的情報,除了正大光明的那個司,實際上還有暗地裡的?」
「對。」
「其實就算你現在不是錦衣衛指揮使,就算你已經被撤職,但如果需要的話,你仍然會立刻回去?陛下這只是一場權衡,他隨時可能要你回去?」
「對。」
……
徐時錦長長鬆了口氣。
在當日與沈昱重逢後,她就開始有這種猜測。可她從來沒得到過證實,她不覺得沈昱會告訴她實話。
但事實上,沈昱都跟她說了。
沈昱溫笑,「小錦,你真是聰明。」
徐時錦笑容卻有些澀:她一點都不聰明。若不是那日沈昱給了她暗示,她早晚要步入陛下的這場謀算中。她為太子做了那麼多事,可能全在陛下的眼裡。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中,實際卻被別人當小丑一樣看著,這種感覺,真不好受啊。
沈昱低聲,「陛下不知道太多你的事情,你不必擔心。」
徐時錦看他一眼,自然知道是沈昱幫她打的掩護。
她有些尷尬:這些年……她在沈昱眼中,是什麼樣的啊。竟全被沈昱看在眼裡!
他時時看著她!一直在看著她!
沈昱淡眼看她,「現在,你還願意把計劃跟我說嗎?」
徐時錦半晌後,抬頭,面無表情,「我有四封信,要發出去。一封給陛下,一封給徐家,一封給陸銘安,一封給陸銘山。」
沈昱微驚訝。他難得見到徐時錦不在他面前笑,難得見徐姑娘臉上冷漠的表情。他心中卻有火在燒,他明白,這是徐時錦卸下心防的第一步。
「這些年,如果你一直在查我,查太子。就該知道,陸家和廣平王府的勾結。我和太子當日不欲陸銘山和廣平王府結親,我蓄意破壞陸銘山和阿泠的婚事,就是不想陸家勢力壯大。廣平王府這些年在做些什麼,我知道,我現在想,你們錦衣衛如果連太子都在查的話,廣平王府的事,你們也會知道。既然知道,就該知道,現在陸家倒向太子,那陸銘山喜歡折騰,他取得太子信任的第一步,就是去江州,和廣平王府合作,一同倒向太子。」
「原本我只是猜測,但現在我確定陛下對太子不滿。那麼,不妨讓陛下更不滿些。就算我不在鄴京,就算我手中無一兵一卒,我也要劉望死。」
「鄴京那邊,我要與徐家合作。徐家如今騎虎難下,經過我的事,他們未必完全信任太子。而陛下那裡,我需要交個底。如果一切都在陛下眼中的話,我需要乾乾淨淨的,不惹陛下懷疑。」
「陸銘山那邊,如果他要和廣平王府合作,我不妨再推一把,讓他們合作的更快一些……唔,陛下讓錦衣衛查了陸家這麼久,現在也該動手了吧?如果我所料未查,這件事,還是沈宴沈大人負責的,畢竟他已經查了這麼久。如此,不妨讓廣平王府和陸銘山的合作更瘋狂些。」
「只有他們退無可退,太子那邊,才會退無可退。我太了解劉望了,他的一切舉動,我大部分都能算到。」
「沈昱,這一次,我非要劉望死。」
「他死了,我們所有人,才有機會。」徐時錦抬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