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繼續調,戲

  長樂郡主不受親情眷顧,卻有段很穩定的愛情。她少時便已定親,預計這兩年會出嫁。那位公子允文允武,逸彩雲浮,身份與自家相襯。難得的是,這樣的貴公子潔身自愛,與長樂郡主的感情很不錯。

  廣平王府是灘濁水,明槍暗箭皆難防,侍女們希望自家郡主能脫離苦海,早日嫁去未來儀賓府上,遠離現在這一切。

  現在,靈犀心頭迷惘:青年坐在暗影中,低頭斂目的樣子,像極了另一個人。

  靈犀將自己的想法與好姐妹靈璧分享,靈璧瞅著遠處和郡主「談情說愛」的沈宴,「你才發現啊。尤其是眼下那道疤,與儀賓大人的淚痣位置一樣……郡主一定深愛著儀賓大人!」

  「郡主太不應該了……話說沈大人會不會是儀賓大人遺散多年的親兄弟?」

  「沈大人也在鄴京,他有沒有見過儀賓大人?有沒有發現他們很像啊?」

  在侍女編排主子時,長樂郡主執著地布著晚膳,對方拒絕,她又換一樣新的菜色過來。沈宴並不餓,公務在身時,也不想和郡主多打交道,他拒絕郡主的殷勤。

  「不喜歡雞肉?也不喜歡魚肉?」劉泠認真地研究他的口味。

  「多謝郡主心意,我不餓。」

  劉泠又去端了一盤宮保野兔。

  「……」沈宴坐在門前的三道台階上,面色略沉,眼神很淡。若旁人看到,定被他的冷氣壓所噬,退避三舍。

  「哦,也不喜歡兔肉?」劉泠仿若看不到對方難看的臉色般,見他不接,便又準備去換。

  「……我不食葷。」青年在她背後道。

  不吃葷?可真是富貴病。作為錦衣衛,執行任務時,他得多受罪啊。

  劉泠背著身,步子不停,面不改色,卻在無人發現時,嘴角輕輕翹了一下:看,多簡單。沈宴油鹽不進,還是輸給她一籌。

  按沈宴對她的態度,不光對她退避三舍,也不希望旁人太關注他們。若他再不回應,長樂郡主一趟又一趟地換菜,定引起大家注意。

  唔,現在大家也挺注意……只是在沈宴面前,沒人敢湊過來看熱鬧。

  劉泠再次回來時,端了兩盤素菜。沈宴接過,對她道謝。她看他接過後,又轉身離開。沈宴想著她總算走了,正打算安靜吃頓飯,長樂郡主再次折返。

  她為他添了一碗白米,「我們江州府的米飯,據說比鄴京的香。」

  「……我真不餓。」

  「你飯量這么小?還不如我養的喵喵呢。」

  「喵喵?你拿我和你養的貓比?!」

  「當然不是,」劉泠淡淡解釋,「那是我養的狗。」

  「……」一隻狗,擁有一個給他命名「喵喵」的主人。和這相比,被長樂郡主調戲兩句,沈宴瞬間心理平衡。

  劉泠還要走,沈宴跟她起身,「郡主還要端菜?」

  「嗯。你奔勞一日,消耗極大,還不吃肉食,當然要多吃些素菜……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麼捨得你吃苦?」

  她的話內容細緻,語調卻很寡,面色更是從頭淡到尾。

  沈宴皺眉,他不習慣這樣。但劉泠一看就是難說話的人,她只做她想做的,並不在意他的拒絕。

  沈宴怎麼能讓郡主像個侍女一樣伺候自己就餐?

  「我去端。」

  沈宴回來時,看到劉泠坐在自己原來位置的旁邊。貴族少女手扶雙膝,腰背挺直,端坐的模樣,是畫上最美的仕女,硬是將寒酸的台階坐出了瑰偉殿宇的效果。

  沈宴手端數菜、嘴叼饅頭,看到劉泠,一時自慚形愧,覺得自己的粗俗褻瀆了這位清貴的仕女。

  察覺他的注視,劉泠抬頭,回望他。眸子幽幽涼涼的,無欲無求。

  他坐下後,她問他,「你看我什麼?」

  沈宴扒拉米飯。

  「看我什麼?」

  沈宴嚼口涼菜,將「愛答不理」的態度發揮到了極致。

  「是不是我貌若天仙,你頓生愛慕?」

  「……咳、咳咳!」沈宴口中的飯噴出,白皙的膚色瞬間染紅,眸子濕潤,連忙找水喝。

  劉泠哼笑,「別嗆著。」語氣帶她獨有的矜傲。

  沈宴緩過氣,轉身直面她,「看你是覺得你丑。」

  「……」劉泠被他幾個字堵回去,氣得胸疼。

  她知道他是故意招她生氣,但就算拿他自己的長相當衡量標準,她也是美人!

  在郡主陰測測的目光中,沈宴無動於衷地吃著飯,且覺出了飯菜的可口。

  劉泠調整自己的狀態,把火氣壓回去。她再要挑戰沈宴的極限,眼前人影閃來,一人抱著碗蹲到了旁邊,「喲!沈大人,你在和郡主聊天?」

  沈宴呵呵,頭埋在米飯中不抬起。

  旁邊少女直剌剌的目光掃來,羅凡臉刷的紅了,小心看了沈大人旁邊坐著的少女一眼,「郡、郡主安好。」

  劉泠點頭。

  羅凡見郡主不說話,卻也沒有挑刺,膽子大了一點,「郡主,我叫羅凡!我和沈大人是好兄弟,沈大人有跟您提起我嗎?」

  「沒有。」

  羅凡立刻用一種震驚又受傷的眼神看向沈宴:沈大人,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我在你眼裡一點存在感都沒有嗎?

  沈宴眼皮微跳,「吃你的飯。」

  羅凡回頭跟幾位兄弟使眼色,笑著露出「我們懂」的經典表情,一張圓臉,顯得猥、瑣:沈大人是害羞了吧?一定是害羞了!

  沈宴筷子扔過去:……害羞你妹!

  劉泠等他們誤會夠了,才解釋,「我和沈大人不熟。」

  「……啊。」羅凡發覺郡主總讓自己窘迫。

  劉泠又接著說,「但我很有興趣了解沈大人。」

  羅凡一下子驚住,笑出虎牙。

  「他今年多大?」

  「大哥今年二十有五了……好像比郡主大不少哈,郡主別嫌棄。」

  「他哪裡人?」

  「大哥他是平州人士,但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常留鄴京。錦衣衛嘛,皇命在身,我們都這樣。」

  「他對所有女人都這麼不假辭色?還是僅針對我?」

  「郡主別誤會,大哥他不是對您有意見,他是慣性臉黑……」

  ……

  沈宴額角抽痛:他本人在旁邊坐著,劉泠居然和羅凡你來我往、一言一句,聊他聊得唾沫橫飛,甚有引為知己的傾向。

  「小羅,你該去巡邏了。」沈宴打斷那兩人熱火朝天的討論。

  羅凡愕然,「不是我啊。」

  「你的巡邏時間變了,就是現在,快去。」

  「是麼?我不知道啊,」羅凡一下子緊張了,他的任務變更,他自己居然不知道,還被上峰指出,「什麼時候變的?」

  「就是你說這句話的上一刻。」沈宴平靜道。

  「……」羅凡終於明白他是被沈宴遷怒了,他臉上的笑重新回去,望長樂郡主一眼,一副「沈大人一定是吃醋了」的表情。

  劉泠「嗯」:我懂。

  「羅凡!」

  「我這就去!」在沈宴發怒前,羅凡連忙跳著跑開。

  剩下沈宴和劉泠二人,沈宴望向劉泠,等著她的嘲笑。劉泠抱膝,目若溶溶冷月,並不開口。之前和羅凡聊得投入的長樂郡主,好像不是她一樣。

  沈宴拿捏不住分寸:劉泠這個女人,不屬於他見過的任何一種類型,捉摸不定,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沉默下,重新端碗吃飯。劉泠就坐在一邊欣賞他的美色。

  她一直看,如影隨形。沈宴的臉上漸有異色。

  篝火刺光中,沈宴霍然起身,作添飯動作。劉泠根本沒有喊他,等走了很遠的距離,被手下拉住詢問,沈宴不經意地回頭,碰上劉泠直而冷的目光。見他回頭,她有些詫異,目光卻更加灼熱。

  沈宴抹去眼下緋紅,難堪地別過頭。

  當晚,濃雲密布,霧沉青山。大雨如一把墨色的剪刀,劈裂天地,嘩嘩作響。庭中草葉零落,疾風吹斜,山中微弱的花氣和泥藻的清香,在雨中瀰漫。

  審問剛結束,沈宴從臨時搭建的小型牢房出來,帶出了一身寒冷。他提著一盞幽暗的燈,行在漆黑和潮濕中。周身被雨水淋刷,他並不在意。他走得緩然,整個世界暗淡,唯燈罩下,那點隨風搖曳的火光,留腳下這一片光亮。

  臨近住宅,檐下鐵馬叮噹作響,一個持傘的姑娘站在黑暗中。雨水傾斜,她自顏如舜華。旁有侍女提燈,見到沈宴歸來,侍女們欠身行禮,乖覺地走開。

  沈宴腳步微頓,半晌後,才走過去。

  劉泠眉目在夜雨中清晰明澈,「夜裡睡不著,突然很想你,就過來看看……啊別生氣,其實我是有事相談。」

  她聲音在嘩嘩雨水裡,叮咚好聽。

  「談什麼?」他開口。

  「可以談一談你對我始亂終棄的事嗎?」劉泠擺弄著自己手中的羅傘,淡定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