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泠真想時時刻刻都見到沈宴。
他說:商量下,你能一個時辰見一次麼?
劉泠說:這是你給我的特赦福利?
他說:畢竟你是一天要追著我十三個時辰的人。
但是一天只有十二個時辰。
被綁架事後,因為沈宴欠她,劉泠更是恨不得百般追隨沈宴。從這以後光明正大的,雞飛狗跳的事,劉泠都要找沈宴說道,讓他給解釋。
他說:你屋子裡有隻老鼠關我什麼事?是我放的麼?
劉泠說:原來是沒有老鼠的,但你進我屋一趟,就有了。說明這是你的問題,你得給我說法。
他說:你這麼說的時候,有摸著自己良心麼?
可是劉泠一口咬定,更突發奇想:你的問題當然要你解決。
他說:……我幫你打死它。
她搖頭,說:不行,我怕死的小動物。
他說:那你說怎麼辦?
她說:晚上你陪我看星星看月亮吧?
他笑:不行。
為什麼?老鼠是他招的,當然該他解決。雖然邏輯有點問題,但一旦堅信,劉泠就認為自己是對的。
他說:我和你不適合同處一室,畢竟我們在一起,招老鼠。
劉泠耳根赤紅。
大家路遇一個算命先生,神叨叨的,偏還挺准。姑娘們都對此迷信不已,劉泠也一樣。
沈宴對此不感興趣,看另一邊小孩子們玩耍。他突然轉頭問她:你多大?
劉泠看他凝視小孩的眼神,再瞅著自己的眼神,懷疑他把自己比作小孩,就說:你猜我多大?
他說:三十。
竟信口拈來,面不改色。
劉泠很是生氣,怒聲:生辰這種事,我不適合告訴你。
他說:是麼,我還想請大師算算我和你適合不適合……
劉泠立刻愉快湊過去,告訴他,並眨巴著眼等回復。
他說:哦,不合適。
可是你都不問,你怎麼知道不合適呢?
他說:你信命麼?
劉泠點頭。
他說:這就好解釋了,是我突然福至心靈,覺得我們不合適。
劉泠說:我也突然福至心靈,覺得你在騙我。
他看著她笑,被她追殺一條街。
在街上逛,一行人看熱鬧,見一個畫像為生的人。畫的山水驚動,人物惟妙惟肖,走獸栩栩如生。沈宴多看了兩刻,目光在繪像的姑娘身上多停一會兒。
劉泠說:有什麼好看的?我繪畫的水平比她好。
她立刻讓侍女們去拿自己的畫作,結果抽一幅,是沈宴的畫像;再抽一幅,還是沈宴;連抽十幅,都是沈宴。
侍女們看沈大人掉頭就走,笑成一團,劉泠淡定:笑什麼?我只是樂于欣賞美好的事物而已。
劉泠白天跟沈宴說話,惹他生氣,不再理她。
她晚上來了癸水,疼得死去活來,虛弱萬分,不知今夕是何夕。隨行大夫只說喝碗紅糖水,但苦於無材料,也沒辦法。
此時在野外,茫茫四野空無一人。
昏昏沉沉中,她感覺到有人把她扶抱起,餵她喝紅糖水。
那個人是沈宴。
她之後聽錦衣衛說,沈大人夜奔十里為她買的。
劉泠感動至極。
他說:我只是怕你又說是我害的。
劉泠心裡想,就算是你害的,我也肯定不怪你,無條件原諒你。
你知道麼?
劉泠跟沈宴討論感情觀。聲明自己絕對支持對方的人生事業和夢想,暗示她會尊重沈宴。
她說:假設我是你喜歡的人,你對我有什麼要求麼?
他說:不用假設,你做不來。
劉泠不服氣,她這麼有毅力的人,她怎麼可能做不來?
他說:我想打斷她的腿,讓她給我乖乖待在原地。你能做到麼?
劉泠說:……你真可怕。
劉泠蹲水邊洗手,聽到沈宴在身後「餵」一聲。距離太遠,她聽不清他說什麼,就高聲問他。
他說:沒事。
劉泠疑惑,轉過頭繼續洗手。她回頭看,沈宴在盯著她的背影。陽光太亮,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覺得很溫柔。
他對她點點頭,笑了笑,去忙自己的事了。
劉泠心跳難控,真覺得他剛才在看她,長時間地看她,溫柔地看她。
有一次,劉泠見錦衣衛下水捕魚,水光照影下,一群男子在卷著褲腿下水,一個個英俊不凡,身形矯健。
一個人被推到水裡,其他人哄然大笑,只顧著看熱鬧。
劉泠眼睛瞪得很大,在其中尋找沈宴的影子,無果。
身後突有男聲:秀色可餐?
劉泠沒吭氣,回頭看他。
他根本沒停步,與她擦肩而過:收斂點。
劉泠因為身體不舒服,幾天沒打擾沈宴,一個人默坐。
起初沈宴沒理會,過了兩天後,休息時,他過來,問她是不是身體不適。
劉泠說:你真關心我。
他說:當然,畢竟你是郡主。
劉泠眯眼,看天上雲捲雲舒:我安靜點不好麼?你怎麼不想我是突然想走這個路線,給你留個好印象?
他說:別逗我,你一矜持我就想笑。
劉泠生著病,自我感覺良好,仍想上路。她塗了脂粉,向他證明自己的健康。
他在批公務,頭也不抬:你當我是瞎子?
劉泠攬鏡自照,多漂亮一美人啊,哪裡像是生病的樣子?沈宴都不抬頭,怎麼就知道她說謊了?
後來問他時,他說:隨口說說,沒想到你當真。
第二天,劉泠身體好了,早上出門時,她看到沈宴的身影,身體反應先於意識,自動挪過去。
他說:我說的對不對?
他在對她笑。
指的是昨天那句話——你一矜持我就想笑。
劉泠也忍不住發笑。
旁人看他們笑得莫名其妙,均不知為何,這是獨屬於他們兩個的秘密。
只有他們兩人同行的時候,她生他的氣:我再不想跟你說話了。
他在後面喊她:要吃梨麼?
劉泠怒:什麼意思?你暗示要跟我分離?
說完她才想起自己不欲跟他再說話的誓言,頓時後悔,唯恐他拿話來堵她。
沈宴挑別的水果,感受到劉泠的緊張,抬頭看她一眼,漫不經心地揚嘴角:傻。
劉泠挖掘出了沈宴很多形態。
比如說沈宴閉上眼的時候,睫毛那麼長,眉眼濃密,特別無害。
她能凝視他一晚上而不疲憊。
劉泠跟他說:我覺得我和你挺有共同話題啊,如果你不喜歡我,你肯定會遺憾的。
他說:人生誰沒遺憾呢?
不,劉泠想,她才不要成為遺憾。
岳翎出現後,劉泠很有危機意識。她雖然認為自己比岳翎美,但岳翎白蓮花一樣純潔,一雙小鹿般的大眼睛總含著水霧,男人都喜歡。難保沈宴不喜歡。
她問沈宴:非要你選的話,我和岳翎你更喜歡誰?
他連看都不想看她,越過她要走,手被劉泠拽住,死死拖著不肯放。
劉泠說:你不選我,我今天就跟你耗著了,你看著辦!
他說:岳翎。
劉泠臉一下子沉得厲害。
他看她臉色一眼:你哪天不跟我耗著?
劉泠說:我不跟你耗,你選我麼?
她淡聲:你想好了再開口,我跟你說,你的回答若是不讓我滿意……
他打斷:你。
劉泠怔住,不敢相信。
他笑一笑,在她還回味著這個從天上砸下來的巨大餡餅時,他這次是真走了。
兩人聊天,再次提起回鄴京後的事。
她說:我要是想見你,該怎麼辦?能去找你吧?
他說:我會打斷你的腿?
劉泠被逗笑。
因為岳翎出么蛾子,劉泠威脅她:你不能站沈大人十步以內,不能盯著他看,不能對他笑,每天跟他說話不能超過五句,不能……
沈宴在她身後咳嗽一聲。
劉泠故作自然地回頭,驚喜萬分:你來啦?
劉泠跟他越來越熟,她時而喊他「沈大人」,時而叫他「沈宴」。
沈宴時而稱她「郡主」,時而稱她「餵」。
她的名字像擺設一樣。
劉泠一直以為沈宴在拿喬。
後來才知道他真不知道她叫什麼。
真是悲傷。
沈宴說:又看我。
她說:怪你對我太無情。
他說:我熱情了你就會不看我了?
她說:是啊是啊,你熱情一點吧。
他說:那還是怪我太無情吧。
劉泠聽羅凡跟沈宴說自己冰冷無情,為人刻薄淡漠,幾乎不笑。她在羅凡口中被說的一無是處,劉泠面無表情,冷笑一聲。
又聽羅凡說:郡主就算笑,也是冷笑。
沈宴回頭,看著向他走來的她,說:郡主,來,笑一個。
劉泠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跟著他強制冷硬的命令,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好看純粹的笑容。
沈宴冷淡的神情似有收斂。
羅凡狼狽敗退。
沈宴說:今天怎麼沒找我說話?
劉泠偏頭看他:你不是煩我麼?
他說:你叫什麼來著?
劉泠懶洋洋:你猜啊。
他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坐在星空下,他跟她靜默坐著,看風起萬物,彼此無話。
劉泠說: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馬車邊有人喊他,他笑了笑,低頭揉她發頂一下,既像撫摸,又像是借力起身。他沒有聽她講故事,也沒跟她說別的,他靜靜站起來,轉身走向別人。
劉泠看著他的背影,生起一種可怕的想法:時間無限延長,有無數種可能。他就這麼一去不回頭……在未來的某個時刻,他也許愛上她,也許一直不愛她。
等到年老時,會後悔今天麼?
是相顧無言,還是漸行漸遠?
而對於未來某個時刻的她來說——
【最是那轉身離開的你,讓我銘記終生。你是我最耀眼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