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東西一旦得到了的話,就會不想失去。
一片漆黑的夜幕下,她獨自走在一片草地上。
雖然沒有燈光,但不知為何眼前的一切都十分明亮而清晰。
晦暗如墨的天幕中,仿佛漂浮著體型巨大的怪物,不時發出遼闊而深遠的長鳴。
「……」
有人忽然在身後叫她的名字。
她驀然回首,只看到一環巨大的圓月。
這輪銀色月亮是如此龐大,無論任何東西在它面前都變得渺小至極。
自己也不例外。
「剛才,是誰在叫我?」她露出些許疑惑。
月亮好像離自己更近、也更大了些。
就像從一副畫的正中心不斷散溢開來,連輪廓都似乎快要看不清楚了。
「……」
從圓月里再度傳來了聲音。
不含情緒,毫無起伏,如同預先設定好的機械電子聲。
她面露疑惑,卻沒有對這違反常理的一幕產生任何懼怕之情。
唯有一種【這個地方本應如此】的理所當然。
『這裡,是夢境吧?』
這樣想著,她朝圓月走了過去。
等真正站在它面前、伸出手去觸碰時,才恍然發覺,這月亮並不是球體。
而是一堵平面。
一片銀白的圓圈,其內什麼也看不見,就像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她猶豫片刻,邁步踏入其中。
那皎潔的月光,將她的背影吞噬了。
在扭曲隧道中,拉長的光影恍若一根根星軌,無數閃爍著夢幻七彩的線條共同組成一片星陣,將她導向未知的前方。
「……」
再一次聽到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像是相隔了千山萬水。
明明對【上輩子】已經不剩下任何留戀。
但此時,重新遇見那個時候殘留下來的痕跡,卻又有種難以言喻的、充滿了懷念的寂寞感。
她所有的心神都被這道聲音指引,不知疲倦地一直往前。
逐漸,擺脫了時間的束縛。
無所謂自己從何處來,也無所謂將要往何處去。
甚至連腳步踏在地面上的知覺也失去了,身形同樣也一併消散不見,只餘下一團白色霧氣,在被星光囚禁的隧道中漂浮不定。
光芒的另一端終於近在眼前了。
穿過銀色的屏障,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在視線中緩緩鋪開。
烏雲遮蔽了大半邊天空,自雲層遮蔽之下散溢出來幾道金色的光線,於光暗交界之處勾勒出一條細細的輪廓。
城市裡下起了雨。
雨滴輕柔拍打在種植於柏油路邊的青翠闊葉上,墜落在磚石壘砌得整整齊齊的人行走道上。
汽車滾動的車輪從積水上碾過,伴隨著偶爾發出的鳴笛聲,夾雜著在世界各個角落驟然響起的雨聲,共同演奏了一場美妙得不真實的交響曲。
一切都是自己想要的樣子。
她欣喜地步入雨中,伸出手去感受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被洗沖刷一清的感覺。
這座城市,繁華而又寂寥。
道路上車水馬龍、流光溢彩,商鋪外一朵朵顏色各異的傘面像浮萍一樣來來去去。
但是,似乎沒有人能看見雨中的她。
紅綠燈倏然跳動,一大群雨傘們應聲而動,在斑馬線上穿行。
傘下那些神色匆匆的行人們,紛紛沉默無言、目不斜視地從她身旁側繞而過。
雨幕將自己和他們隔開。
在這道由陌生人組成的川流中,唯一逆流的她,就像是——
被這個世界給遺忘了一樣。
一開始的興奮感褪去,終於覺得有些疲倦起來。
淋著雨,她垂頭喪氣地朝對面的商場走去。
想到一件快樂的事情卻找不到人分享,這樣的失落應該早已經習慣了才對。
『……要是現在,維恩在這裡就好了。』
腦海里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
或許是冥冥之中給自己施加了暗示,當她穿過人群走到斑馬線對面,復又抬起頭來時。
自己想要見到的那個人,就那樣帶著燦爛的笑容,不經意出現在燈火闌珊之處。
絢麗的霓虹下,維恩目光溫柔地注視著自己。
四周攢動的浮光掠影,給他鍍上了一層似幻似真的色彩。
隔著綿延的雨絲,兩人深情地對視。
在這一方只有彼此的空間裡,整個世界都似乎放慢了動作,名為「浪漫」的氣息格外濃烈。
呆呆地看著他的樣子,她的嘴角猛然綻放出一抹喜悅,下意識張開了雙手。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起步——
一瞬之間,背後另一個女孩穿透了自己的身體,朝著他的懷抱奔赴而去。
維恩笑容絲毫未變,將那個女孩一把攬進懷中。
朦朧的雨中,兩人完全不顧及旁觀者的視線,在眾目睽睽之下深吻對方。
路過的人們不由自主地被這一幕吸引了視線,會心一笑。
那個女孩有著一頭金色微卷的長髮,在這陰沉的天色下分外耀眼。
克莉絲……
……克莉絲在他懷裡,那自己是……誰?
她茫然地低下頭,無措地打量自己的樣子。
穿著一件普通的長款風衣,黑色的直長發披散著……
從腳下被一層水幕蒙住的、光可鑑人的平滑地磚上,她看見了自己真實的樣貌。
啊——
怎麼會,不小心忘記了呢?
這一個。
才是自己啊。
她面色蒼白地輕笑起來。
可是——
這個地方,不是自己的夢境嗎?
不是自己想要變成什麼樣子,就可以變成什麼樣子嗎?
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眶漫出,一滴一滴墜落在地面上,混入已經髒污的雨水之中。
在這座城市上方,烏雲帶著摧毀一切的氣勢漸漸壓低。
光明越來越暗,漆黑愈加深重。
連原先透明的雨,也仿佛染上了一層化解不開的黑色。
頃刻間,風雨大作。
在冰冷的黑雨中,她咬緊牙關,緊緊地環抱住自己的胳膊。
「這樣的夢,我不要!」她閉眼大聲叫道。
以她所站立的地方為中心,路燈、車燈、商場的霓虹燈……所有的燈光都漸次熄滅。
就像是整個世界,都從這個地方往裡崩塌。
黑暗,吞噬了整座城市。
……
克莉絲驟然睜開了眼睛。
身體的感知慢慢復位。發現自己仍然被黑暗籠罩著,她遲疑了兩秒過後,將蒙住腦袋的被子輕輕扯開了一角。
光線帶著微涼的新鮮空氣,從縫隙中鑽了進來。
——呼,是夢啊。
她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