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船隊回來了

  果然,如那王司吏所言。

  清吏房的人請了胡穆前去談話。

  談話的內容,雖還沒有正式確定下來,對方出言很是謹慎,只是核實了一下胡穆的情況。

  不過胡穆卻心知肚明,自己即將要高升了。

  說也奇怪,雖是區區一個司吏,其實對於胡穆而言,並不算什麼。

  或者說,胡家的人,歷來打交道的,都非是尋常之輩。

  更別提只是一個連正式的官銜都沒有的吏罷了。

  可胡穆卻有一種激動的感覺,仿佛自己的腳下,跨越過去了一道門檻。他終於能理解到,無論是王司吏這樣志向遠大,亦或者甚至某些並沒有太大志願的人,卻依舊願意在這鐵路線上奔波了。

  這可能不值一提的東西,卻對於這鐵路線上絕大多數人,都是人生之中難得能抓住的一次際遇。曾經一無所有之人,這樣的境遇,對他們而言,無疑是鯉魚化龍。

  幾日之後,任命下達,不只如此,因為饒州站街道這邊人手的問題,在饒州站站長的極力請求之下,一批新的文吏和武吏也抽調了來。

  職責開始進行了新的劃分,作為饒州站的八大司吏之一,胡穆現在所負責的,乃是民政。

  民政的事,最是繁雜,卻也最是能有成效,站長在次日,召了他去,說了一些閒話,其中不免有些激勵,同時又隱含敲打的意思。

  現在街道這邊,已經開始出現了一些遷徙來的百姓,這些人安頓好了,才會有更多的百姓願意來。

  可一旦出了什麼疏忽,引發了什麼爭議,這本就難離故土的百姓,就更難遷來了。

  正因如此,民政方面,決不能出錯!

  這站長甚至還提出了績效,自己已向鐵路司那邊立了軍令狀,來年的人口,至少要增一倍。

  這站長說罷,其實意思已很明顯了,本站長立了軍令狀,你可別掉鏈子,出了差錯,不能及時安頓百姓,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胡穆當即領命,而後於民政房那邊,召了九個下屬,又劃分了職責。

  這些事,他倒都熟悉,畢竟幹了這麼多時日的文吏,早已是手到擒來。所以這些事,他心裡都有底,下頭的文吏瞞不了他。

  只是胡穆很快發現,自己越發的忙碌了。

  好在這些忙碌,似乎對胡穆而言,物有所值。

  當然,有時因為這樣繁雜的事務,過於枯燥無味,也有令他生厭的時候。

  這一日的正午,他本就因為一項統計的數目對不上,而頭暈目眩。又因要協調一場訴訟,說是訴訟,倒也並不是什麼嚴重的事,不過是鄱陽縣和樂平州遷來的百姓,產生了一些爭執。這些爭執,若是真去報官,成了官司,未免嚴重!可若是放任不管,又怕事情惡化,真鬧出什麼事來。

  這時,便需他出面去調解,盡力讓雙方都做出一些退讓。

  正在為這些發愁,不免有些灰心喪氣的時候,下頭的文吏劉湛卻是興沖沖地來了,帶著幾分激動道:「事情辦下來了,辦下來了。」

  劉湛乃官校學堂的高材生,原本有更好的前程,不過卻因為祖籍在江西,因而自告奮勇,才來了這江西鐵路司,是個很有生氣的年輕人。

  當然,有生氣的年輕人,不免毛毛躁躁,本領是有的,就是性子急。

  此時的胡穆,雖沒有從這劉湛的身上看到當初的自己,卻也像王司吏那般,悉心地調教他。

  現在見這小子,興沖沖地來,胡穆便故意一副慢吞吞的樣子,故意不理睬他,低頭繼續查閱著一份統計表。

  劉湛卻沒有什麼眼色,卻道:「咱們的申請,批下來了!那邊說,江西鐵路司這邊,眼下最為看重的,是以鐵道學堂,特許會有異常特招的考試,難度會低不少,主要是針對一些苦力。除此之外,若是有苦力立下功的,也可得保薦入學,只不過……卻需先進附屬的小學堂學兩年,再進鐵道學堂深造!」

  「胡司吏,咱們這裡,有九個人可以入考,不只如此,還有一人,就是那王九,他爹開山采碎石的時候被火藥炸傷,現如重傷,准這王九不必招考,先進小學堂入學,而後再進鐵道學堂。胡司吏你瞧瞧吧,這是鐵道部新下達的文書。」

  胡穆聽罷,先是一愣,隨後也不由得露出了狂喜之色,當即道:「取我看。」

  劉湛將文書奉上。

  胡穆細細看過,確保沒有問題,當即道:「部堂里真是來了一場及時雨,如此以來,也可向他們有一個交代了!這樣說來……要立即通知他們,招考在即,給他們安排去南京的車,坐蒸汽機車去,正好今日有一趟車來,明日清早出發,這天下的事,獨獨考試是不能耽誤的。你去協調……」

  說到這裡,他勐地一頓,隨即慎重地道:「不,我去協調一下。」

  胡穆一下子,心裡頭勐然開闊了,積壓下來的煩惱,終於消散了不少。

  或許這只是小事,可胡穆親自接觸過那些人,卻知對這些人而言,這是人生中最大的事。

  這種東西,你在書齋里的時候,聽了去,或許只是笑談,可真正與他們交談過,了解他們的真實情況,這時事兒辦成了,才有一種說不出的成就感。

  胡穆又喜道:「待會兒,還要去見一見站長,需稟告一下,這一趟這些人去京城應考,咱們站里,也不能苛刻了!這是為咱們部堂擇才嘛,不該用告假來算,依舊還算他們上工,否則……人去了京城考試,家裡要斷糧。」

  劉湛喜滋滋地道:「這事……胡司吏跑了這麼久,倒沒想到部堂里那邊一錘定音。說不定,是胡司吏的奏報起了效果。」

  胡穆搖搖頭道:「這倒言重了,說到底還是有人肯上進,各站都有這樣的勞力肯用心去讀書識字,這才引起了各站的關注。」

  胡穆紅光滿面,當即便開始忙碌起來。

  過了半個月,這喜氣本是沖澹了,慢慢地沉澱之後,胡穆又被新的煩惱所取代。

  倒是在這日的傍晚時分,胡穆剛回宿舍,卻見他的宿舍門口,竟站了許多人。

  胡穆正覺疑惑,卻有人瞧見了他,隨即那些人上前將他團團圍起來。

  而後眼睛一花,只見其中七人當面拜下,當中一個身子瘦弱的少年道:「多謝恩公。」

  胡穆一愣,仔細辨別,這少年……他依稀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此時,這少年激動地道:「今日錄取的文書已送來了,俺爹聽到之後,高興極了,都說是胡司吏鞍前馬後出的力,教俺來給恩公磕一個頭。」

  這少年當即,便對著胡穆連磕了幾個頭。

  胡穆這才想起,這少年,正是那父親重殘的少年王九。

  其他六人,也都磕頭道謝:「小人們此次也受到了錄取的文書,下月初一便入學,特來拜謝。」

  胡穆更感意想不到,隨即喜道:「考上了這麼多?來,來,來,不必多禮,哎……王九,你哭什麼。」

  將人一個個拉扯起來,胡穆頓覺得通體舒暢,這種成就和愉悅感,總是教人難以言表。

  隨即道:「來,來,來,都一起到裡頭去坐。」

  一番寒暄,問了一些近況,不免拉著王九的手,勉力幾句,又想起什麼,當即便開始往書架子裡去。

  這宿舍其實很狹小,書房、臥房、小廳,可以說在一個百來尺見方的地方,蓋因為文吏的宿舍還未建成,只好在此委屈著。

  而胡穆這兒,牆架上,最多的便是書,都是他當初從家裡的書齋帶來的。

  當即,他選了一些,送至諸人手裡,道:「爾等不能與那些招考入學的人相比,聽聞現在,還有秀才去考了,此番你們有這樣的際遇,當然再好不過,可真正入了學,卻非要比別人更努力不可。鐵道部的學問,說來慚愧,我也不甚懂,我這兒也只有一些書,也不知能否對你們有用。不過這天底下,多讀書總不會有壞處。你們且帶著去,抽空也可看看,不必做到爛熟於心,能通讀即可。」

  眾人又連連道謝。

  胡穆反覺不好意思起來。

  次日拂曉,天邊只露出了一抹白。

  一趟即將往京城的蒸汽火車,此時已響起了汽笛。

  七個人已整好了行裝,此時天還未完全亮,月台上,提著馬燈的乘務人員還在進行最後的巡檢。

  胡穆卻在此時到了,眾人見了胡穆,當即便要行禮。

  胡穆總覺得有許多話想要交代,總覺得他們去了京城,必然是不能適應和習慣的。

  可話到嘴邊,又好似喉頭堵住了一般,竟難以出口。

  最終,他抓住了瘦弱的王九的手,卻蹦出了幾個字:「努力罷!」

  鈴鐺聲響起,是發車的聲音,滾滾的濃煙,驟然之間教這清晨的霧色更濃。

  …………

  時間匆匆而過,這大半年過去,張安世來文淵閣的時候,越來越少,畢竟要忙碌的事實在太多了。

  今次他卻興沖沖地來了,是因為新的文淵閣已經修建完畢,且已搬了去。

  這新的文淵閣,從奏請到設計,都是張安世一手包辦,這個時候不出現,實在說不過去。

  這文淵閣里果然喜氣洋洋,幾個大學士一時也無心擬票,在這寬敞的大堂裡頭閒坐喝茶。

  見了張安世來,便少不得彼此見禮。

  張安世也說了一些玩笑話,便到自己的值房,這值房子很寬敞,井井有條,連桌椅都是全新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窗戶灑進來,舍人已拉開了帘子,是以,整個值房格外的明亮。

  不只如此,在這辦公的座椅對面,還有一套茶几以及桌椅,這是專門擬票之餘,用來待客和喝茶用的,地上鋪的乃是毯子,一方面是為冬日保暖考量,另一方面,也給人一種舒適感。

  此時,張安世落座,看著寬敞明亮的值房,不由道:「還是這樣的值房舒坦,怎麼樣,諸公可滿意嗎?」

  那舍人正給張安世堆疊著奏疏,笑著回道:「殿下,諸公都高興極了,都在稱頌陛下慈愛。」

  張安世忍不住在心裡咕噥,我的功勞,我的功勞啊。

  心裡這樣想,張安世卻一本正經地道:「不錯,若非陛下厚恩,哪裡有這樣好的辦公條件呢?聽聞陛下現在自己都節衣縮食,卻還不忘給咱們做臣子的這般享受,哎……真教人感慨。」

  舍人忙點頭說是。

  說著,給張安世斟一副茶來。

  張安世愜意地呷了一口,還沒放下茶盞,胡廣卻來了。

  胡廣和張安世寒暄,有一搭沒一搭,不著邊際地說著話。

  張安世見他如此,似看出了點什麼,當即咳嗽一聲道:「我來給胡公斟茶吧。」

  他這般一說,一旁待著的舍人便領會了意思,當即告退出去。

  張安世親自給胡廣斟了茶,笑著道:「胡公,咋的了?」

  胡廣卻是面上青一陣,紅一陣,扭扭捏捏地道:「老夫能有什麼事?就是來坐一坐。殿下,你這值房,比老夫的還小了幾十尺見方,這……有些不妥,該老夫在此,殿下去更寬敞的地方。」

  張安世便笑起來:「胡公這樣說,便教我無地自容了,你年長嘛,是長者。」

  胡廣笑了笑,突然冷不丁地道:「殿下,你說……這鐵路司的司吏,是個什麼東西?」

  這話題轉的有點快,以至於張安世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一臉訝異地道:「啊……」

  胡廣頓感尷尬,忙低頭去喝茶。

  張安世頓了頓,才回味過來,於是道:「司吏嘛,顧名思義……」

  胡廣卻是搖著手道:「不不不,老夫的意思是……咳咳……這司吏,和其他處的司吏有什麼不同?」

  張安世倒是認真地想了想,才道:「這個嘛,不好說,就好像……書左一樣,若是在文淵閣的書左,那別看在文淵閣里只是打雜,可放在外頭,也教人驚嘆了,是不是?可若是地方的書左,可就沒人願意瞧得上眼了。」

  「對對對。」胡廣一臉深以為然地道:「殿下這番話,說的很好。」

  張安世:「……」

  見胡廣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張安世終究還是忍住了吐槽的衝動,繼續道:「至於這司吏嘛,無論是在直隸,還是在鐵路司,都是正兒八經的官吏,在清吏司里,是有存檔的。鐵路司照理來說,只是一個小衙署,可胡公也曉得,它是直轄於鐵道部,與地方上其他的三司、州府和縣衙是互不統屬的,所以呢,這鐵路司看上去,即便是一省鐵路司的大使,也不過區區五品,可實際上,至少在鐵路沿線,可謂是一言九鼎,足以與地方三司,分庭抗禮。」

  胡廣勐地點了點頭,咂嘴道:「對,是這麼一個意思。」

  張安世則繼續道:「可修建鐵路,較為辛苦。因而,鐵道部這邊,對地方上的鐵路司,是有一些優惠的。不說其他,就說薪俸吧,一方面,地方鐵路司因為職責重大,所以俸祿是加一等,這司吏,其他地方領的或是九品俸,可在鐵路司,領的卻是八品。」

  胡廣的眼眸頓時亮了幾分,微微張目道:「還有這樣的事?」

  張安世露出微笑,點著頭道:「不只如此,還有各方面,譬如江西的鐵路司,因為責任重大,管理的事多,卻更為辛苦,所以在此基礎上,又要加一等俸,比照的卻是七品官俸。蓋因為……別看這只是司吏,可許多車站,暫時都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這何其辛苦,怎好不多給錢呢?」

  頓了頓,他接著道:「再者說了,別看只是司吏,可鐵路司軍政、民政、運輸、教育一把抓,可能一個司吏,就不得不獨當一面了。胡公,你說說看,這樣看,這職責其實並不在七品的縣令之下,能委屈嗎?」

  「七品縣令……」胡廣忍不住又咂咂嘴,低聲喃喃。

  張安世則是定定地看著胡廣道:「胡公怎的有心思計較這個了?」

  胡廣方才還在認真思索著什麼,聽到張安世的這話,忙打了個激靈道:「就是問問,就是問問……」

  他唇邊扯著一抹笑,頓了頓,卻又滴咕道:「責任這樣重大,要管這樣多的事嗎?若如此……只怕……哎……」

  他漸漸愁眉苦臉開始唉聲嘆息起來,似是出於對某個人的關心,總覺得……那養尊處優久了,不曾有過什麼歷練的兒子,顯然無法勝任,甚至可能……還要攪得一團糟。

  張安世看著他變幻了許多次的臉,笑吟吟地道:「對啦,胡公,我竟忘了,你的族人現在就在鐵路司那兒……」

  胡廣立即板起面孔來:「不談這個,不談這個,你我乃大臣,不敘私情,不能的……」

  張安世倒是忍不住被胡廣這個樣子逗笑了,還想繼續追問。

  卻是突的聽到舍人在外頭唱喏道:「殿下,胡公,陛下急召諸公覲見,說是……下西洋的船隊……回來了。請諸公立即見駕,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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