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搜刮殆盡

  威尼斯人能以區區一個城市而屹立七百年不倒,甚至一度有了可以與羅馬的教宗分庭抗禮的實力,絕不只是商業這樣簡單。

  可以說,羅馬若說是整個歐洲貴族們的合法性來源的話。

  那麼威尼斯,則是整個歐洲貴族們的錢袋子。

  貴族們因為宗教和戰爭的影響,對於領地內的稅賦徵收並不專業。

  畢竟,此時的歐洲,並沒有誕生專業的文官體系,整個歐洲除了羅馬徵收所謂的什一稅之類的宗教稅之外,而貴族的稅賦,則大多以包稅的形式,委託給了威尼斯的商人。

  如果說歐洲的軍民百姓要納稅的話,基本上……一份是上繳給羅馬的教宗。另一份,則是通過威尼斯商人們,通過包稅的形式,落入貴族和威尼斯包稅人的口袋。

  這種包稅形式往往是由王家司庫同一個或多個承包人簽約,承包人預先一次將稅額交給國庫,取得王家稅收權,再向納稅人徵收。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因為戰爭的頻繁,使得許多貴族為了征戰,稅賦已經滿足不了他們的要求,因此,他們往往會選擇向商人們進行借貸。

  因此,除了包稅、貿易以及殖民收益之外,威尼斯商人們……還有一項主要業務……放貸。

  這個時代的歐洲,放貸利率之狠,絕不是開玩笑的,利率可謂高的可怕,而且因為宗教原因,歐洲尋常人是不被允許借貸,而借貸業務,幾乎都被威尼斯商人這個異教徒群體所壟斷。

  不只如此,而且這些放貸業務,幾乎是被威尼斯商人們精心包裝出來的高利貸。

  正因為如此,這威尼斯商人才會遭到全歐洲人的仇視,以至於一百多年之後,莎士比亞的劇本《威尼斯商人》一經演出,頓時能風靡歐洲。

  這威尼斯城,某種意義,其實就相當於整個歐洲的稅官、放高利貸者以及貿易商人以及殖民者。

  作為總督的托馬索·莫塞尼格,其實並沒有多少權力,威尼斯城是由一群商人所建立的城邦,他雖名為總督,實際上只是商人中的代表而已。

  因而,托馬索·莫塞尼格唯一能做的,就是協助明軍,他先要穩住大商人,同時開始收取贖金。

  果然,在聽聞明軍只收取贖金之後,幾乎所有的大商人們,都鬆了口氣。

  當然,這也是歐洲通行的做法,城市被人占領,上繳贖金是應該的,按照人頭來徵收,買下全城人的性命,對於大商人們而言,有利無害。

  可能對於貧民而言,這是一筆大收入,可對於大商人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鑑於威尼斯掌握在大商人手裡,所以大商人們格外的賣力,他們居然開始出面維持秩序,甚至已經開始組織人手,向城中的居民收取贖金了。這贖金當然是早一點收取了穩妥,畢竟這些外來者,拿捏不准,免得夜長夢多。

  可以說,一切都十分順利,幾乎每一個街道,每一戶人家,在商團的協助之下,甚至不需駐紮的明軍出手,只憑商團的傭兵們,即將贖金很快的如數上繳上來。

  可這樣的行為,很快引起了威尼斯城內的分裂,貧民們被商人所逼迫,一貧如洗,自是怨恨。

  商人們卻對此不管不顧,當贖金一車車地送到了丘松的面前時,丘松喜不自勝。

  「還是你們有辦法。」丘松露出讚賞之色,樂呵呵地道:「俺本來以為還要搶呢。」

  托馬索·莫塞尼格看到邱松的笑容,緊繃面容終於鬆弛了一點點,悻悻然地道:「將軍,這是我應該做的。」

  丘松便道:「乾的很好,接下來,要加緊!」

  托馬索·莫塞尼格得到了丘松的誇獎,居然也不禁笑了。

  只是負責翻譯的二蛋,面上對於托馬索·莫塞尼格的鄙視之情,便越發的明顯。

  這不只源於出自羅馬教廷的二蛋本身就對托馬索·莫塞尼格這樣的異教徒有著刻骨的仇恨。

  除此之外,威尼斯商人的身份,也是二蛋所唾棄的對象!

  更不必提,二蛋很清楚,托馬索·莫塞尼格的行為,不只是卑躬屈膝,而是在出賣自己的同族了。

  此時,托馬索·莫塞尼格恭敬地道:「駐軍已經斷絕了商道,而接下來,就該售賣糧食了!將軍請放心,我會安排好……」

  丘松揮揮手道:「且去,要儘快。」

  托馬索·莫塞尼格匆匆而去。

  二蛋皺著眉,忍不住對丘松道:「丘將軍,您對這些商人是什麼樣的評價?」

  丘松看了二蛋一眼,自也看到了二蛋臉上的鄙夷之色,他則是不以為然地道:「我不在乎。」

  二蛋:「……」

  他總覺得跟這位邱將軍溝通是件無比艱難的事情。

  看著二蛋複雜的表情,丘松神色澹澹地道:「這是你們的事,俺只要結果!」

  頓了頓,邱松似想到一件事,勐地盯著二蛋道:「羅馬那邊,還沒有消息嗎?」

  二蛋的心情,幾乎是窒息的。他慢慢從對威尼斯人的刻苦仇恨之中走了出來,因為……他所要面對的,也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實際上,現在的羅馬,已經吵做了一團,是妥協還是死戰,已到了喋喋不休的地步。

  羅馬所徵收的什一稅,讓整個羅馬城確實積攢了天量的財富,可這並不代表,他們願意拱手相讓。

  可明軍的實力,卻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像,連威尼斯這樣屹立了七百年的堅城,一夕之間便灰飛煙滅,誰能確保羅馬的安全呢?

  在邱松不耐煩的目光下,二蛋只好道:「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

  丘松挑眉看著他道:「你沒有耍什麼心眼吧?」

  二蛋心頭一跳,連忙搖頭道:「沒有……」

  丘松卻打斷他,蠻橫地道:「就算耍心眼也不怕。當然,如果你們想要出爾反爾,不踐行自己的約定,不給這些『饋贈』,那俺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面上,就索性給你們一個月的準備時間!一個月之內,俺不攻羅馬,教你們的教宗,有足夠的時間召集人馬,正好和俺決一死戰。」

  二蛋聽罷,非但沒有為之喜悅,反而心裡更驚了。

  只有他知道,他的後背已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當有一個敵人跟你說,我讓你十個回合,那麼這個人,要嘛是個傻瓜,要嘛就是一個你絕對招惹不起的存在。

  而很明顯,對方疑似是前者,可百分百,絕非也同時是後者。

  二蛋的臉色僵了一瞬,又連忙穩住心神,勉強地撤出了一點點艱難的笑容道:「我會再修書信,前往羅馬,請將軍相信我,我一定會促成此事。」

  二蛋如今已經華麗地搖身一變,成了議和派了。甚至他在修往羅馬的許多書信,幾乎都在不斷地渲染明軍的強大。因為世上沒有任何一個歐洲人比他明白,眼下這一支艦隊,是羅馬招惹不起的存在,趕緊想辦法籌錢為妙。

  威尼斯城……糧食突然開始斷絕。

  此後,這座城市裡,糧價開始高漲。

  尋常的糧店,糧食早已銷售一空,而眼下,這糧食已變成了總督府專營。

  第一日,漲了七倍。第二日,漲到了十五倍。第三日,至四十五倍。

  如此一來,第一日,大家還只是拿出所有的錢財,想辦法購置糧食果腹。

  可到了第二日的時候,事情就變了。

  托馬索·莫塞尼格不愧是偉大的商人之一,是威尼斯商人之中的翹楚。

  因為到了第二日,貧民幾乎已經沒有辦法購置糧食,而小商人們……其實是可以購糧維持的。

  只是……對於小商人以及尋常的富戶們而言,糧價這樣的高漲,他們內心反而更為恐懼。

  因為誰也不確定,明日糧價會到什麼樣的地步。

  因此,幾乎所有人,第一個選擇就是購糧,想盡一切辦法地購糧。幾乎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拿出了所有的財富,購置糧食進行儲存。

  果然,糧價繼續不斷地攀升,不出數日,幾乎所有的小商人和富戶們的錢財,幾乎告罄。

  而大商人卻幾乎都在冷眼旁觀,對他們而言,即便是糧食漲到了一百倍,一千倍,他們也不會因糧食而窘迫。

  對他們而言,他們反而更在乎的是……平穩!

  這一次搶糧的熱潮,顯然對他們而言,是不合時宜的。

  直到……糧價突然開始恢復了供應時,所有的小商人們,幾乎哀嚎起來。

  傾家蕩產,花費了所有的財富數十上百倍的糧食。竟在一夜之間,突然開始下跌,同時開始大量供應。甚至,明軍開始實施了一定的濟貧法,那些餓了許多日子的貧民們,突然開始分發黑麵包。雖然這黑麵包每日每人不過勉強的兩百克,卻讓所有的小商人們,一夜之間,家財灰飛煙滅。

  整個威尼斯城都開始充斥著一種怨恨的情緒,被大商人們勒索贖金的貧民,饑饉的平民和匠人,失去了一切的小商人。

  在這種怨聲四起的情況之下,丘松帶著衛隊,抵達了總督府,而後,連夜與托馬索·莫塞尼格進行了周密的布置之後,在次日清早,突然之間,大量的校尉開始出動,按著托馬索·莫塞尼格提供的輿圖,一夜之間,開始包圍了一座座大商人的府邸。

  威尼斯城裡,開始出現了肅殺的氣氛。

  校尉們直接沖入府邸,開始搜抄。

  與此同時,總督帶著人,開始接受檢舉。

  顯然,這樣的效果十分的好,此前因為大商人與平民、小商人甚至僕役們的矛盾已經積累。許多人對這些大商人早已是恨得牙痒痒,何況,若是有價值的情報,還可提供一定的賞金。

  一時之間,那些私藏起來的金庫和貨物,被一個個發掘出來。

  所有的大商人被請到了總督府,他們被要求立即提供自己的錢財的線索,只有將所有的金銀全部奉上,才可保一家老小的性命。

  可若是不肯鬆口,被其他人檢舉出來,那麼就是人財兩空的局面。

  他們是大商人,可不是尋常的小土財主。

  土財主可以將自己的一罐子金銀,偷偷找個庭院埋下。

  可這樣的大商人,他們的財富實在太多太多,不可能單憑一人,可以將這如金山銀山一般的財富私藏的。

  因而,必定需要僱傭人手,會有專門的人為他們提供出納的服務,還會有某些忠實的奴僕,看管他們的庫房。

  這對於這些直呼上當的威尼斯大商人們而言,個個瑟瑟發抖。不得不說,托馬索·莫塞尼格這一套很有效,可謂是專門為他的同胞們量身定製。

  最終,明軍要做的,就是將所有的金銀開始封存,並且……將所有艦船的壓艙石統統捨棄,甚至還要拆卸下許多的重物。隨後,開始負責搬運金銀上船。

  這些金銀,足足搬運了半個月,許多的人力,在校尉們的監督之下,川流不息的搬抬著沉重的貨物,登上艦船。

  而此時此刻,這一座屹立了七百年,通過借貸、包稅和殖民,以及貿易的城市,在這一刻開始,徹底地空空如也。

  不只是金子,甚至包括了所有的銀飾,銀子所制的餐具,這些銀子,原本是出自於北非的貿易,以及希臘和捷克地區的銀礦,還有相當一部分,則是源自於當時十字軍在東方的掠奪所得。

  丘松來不及高興,二蛋和驢球卻找上門來了。

  為此,驢球專門回了一趟羅馬,將威尼斯的情況進行了通報!

  在激烈的爭吵之後,最終,羅馬做出了決定。

  他帶著消息,匆匆而來,見到了邱松,先朝丘松行了禮:「將軍,我謹代表教宗,向您問候。」

  邱松簡單直接地道:「銀子呢?」

  驢球臉色僵了一下,而後深吸一口氣,才道:「我們決心向將軍饋贈……」

  說著,他拿出了一個清單,交到了丘松的手裡。

  上頭都是驢球用漢文翻譯過的,丘松自然看得懂,只是一看這個數目,丘松便皺眉起來,甚是不滿意地道:「你打發叫花子嗎?俺千里迢迢趕來,不避艱險,為你們衝鋒陷陣,流血流汗,你們就出這點金銀?」

  驢球此時,已是汗流浹背,他顯得驚惶不安。

  邱松一臉怒容道:「你們這些金銀,還不如俺在威尼斯這兒所得的十之一二呢!既然你們瞧俺們不起,那就沒什麼說的了,兵戎相見吧。」

  驢球苦笑,他祈求道:「將軍……我們是盟友……」

  丘松勾唇冷笑,隨即道:「拿這點金銀,也敢說是盟友?若是這樣說的話,那俺可不客氣了。」

  驢球:「……」

  驢球與二蛋對視一眼,而後……驢球這才又深吸一口氣道:「其實還有一個方案。」

  丘松依舊冷笑看他。

  驢球的手又往兜里取出了一份清單,交給丘松道:「將軍是否認為可行?」

  丘松接過清單,低頭看著,皺著眉。

  其實他早知道,驢球一定是在玩花樣,丘松跟在張安世身邊,這樣的手段,他早就見過不知多少次了,哪一次不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

  這驢球所得到的授權,肯定不是第一份清單這樣簡單,這第一份清單,不過是試探而已!真正壓箱底的,是丘松現在手上拿著的這一份。

  都是他大哥玩剩下的!

  丘松細細掃過清單後,只笑了笑道:「嗯…這個數目,也不是不可以…」

  二蛋和驢球並沒有露出絲毫輕鬆的表情,反是痛苦之色。

  丘松接著道:「還有一事,大家既是同盟,那自然是自家人。這一家人當然不說兩家話,這威尼斯倒是一個好地方,從現在起,我大明也就不客氣,占著這風水寶地啦。只不過…俺們還是知曉規矩的,總是不免要請教宗幫個小忙,簽個協議什麼的…」

  二蛋一聽,心下勐地一驚,他立即明白,對方的算盤了。

  這些人不只是想狠狠地劫掠和搜刮一番,而且早就做好了常駐的打算。而之所以攻擊威尼斯,根本不是中了他們的所謂計謀,而是蓄謀已久。

  這些人搶掠了所有威尼斯商人,是為了將這些威尼斯商人取而代之啊!

  一下子的,所有的事都可以想通了。

  歐洲之所以誕生威尼斯商人這個群體,恰恰是因為中世紀,身為一個教徒是不被准許借貸的,而沒有一個穩固文官階層的原因,貴族們又有包稅的需求,再加上威尼斯本身就處於地中海的通衢之地,從這裡可以輻射整個歐洲甚至包括了北非以及近東地區的海運,這才衍生出了今日的威尼斯城邦。

  如今,威尼斯商人已被一網打盡,接下來,卻是這些大明的商賈對其取而代之。

  既如此,那麼當初驅虎吞狼,試圖消滅威尼斯商人的教廷,豈不是白幹了嗎?

  而且,將來這些大明的商賈,可能更加的強大,甚至比威尼斯商人更加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念至此,二蛋和驢球不禁打了個寒顫,頓感猶如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冷得他們渾身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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