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你敢想嗎?

  張安世的話可謂是斬釘截鐵。【記住本站域名】

  使得原本還有些心疼的朱金,頓時無言。

  張安世隨即道:「水師那邊,再等等看他的消息。」

  說罷,將目光投向後面進來的陳禮的身上,笑了笑道:「這受人災的各省,都派了人手嗎?」

  陳禮道:「按著殿下您的吩咐,這上上下下,都派了人。」

  張安世對陳禮的辦事能力素來是很放心的,便只頷首道:「繼續盯著,給我盯死了。」

  陳禮利落地道:「遵命。」

  「還有……」張安世又慢悠悠地道:「這河南諸省發生的事,有一些,可以稍稍透露給東廠。」

  陳禮一愣,一時顯得有些不明所以,便道:「殿下的意思是……」

  張安世道:「直隸外頭的事,有一些我們說出來,總有一些不便,可若是東廠來揭露,就不同了。這對東廠有好處,對亦失哈公公而言,也是一次露臉的機會,他不會拒絕。」

  陳禮只好點頭。

  張安世見他如此,猜到了他的幾分心思,笑道:「不要總想著這一點點的小功勞,眼睛要放長遠。眼下,這賑災的事,才是真正的人命相關,廠衛之間不必有什麼妨嫌。」

  陳禮應道:「殿下說的是,卑下記下了。」

  張安世嘆了口氣,卻沒有繼續再多說什麼,轉過頭,對站在一旁候命的一個書左道:「以我的名義,給諸王回書,要致謝,態度要謙和一些。」

  那書左忙是點頭。

  「接下來,就看看水師了……」最後這話,張安世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念著,而後嘆息了一聲。

  松江口岸,有一島,曰崇明,這崇明島,乃長江門戶,明太祖高皇帝在位的時候,曾賜東海瀛洲四字。

  這個諾大的島嶼,早年便有大量的百姓遷居,此後,水師在此設立了水寨。

  此時,有一艘艘的小船開始進入了海港。

  那停泊在碼頭上的小船,幾個赤身的漢子跳下來,而後,他們開始搬運下一筐筐的海魚。

  似這樣的小船,如今在此,多如牛毛。

  若早在數年前,在大明沒有真正開海之時,是不允許漁民下海的,蓋因為元朝末年的時候,漁民和私鹽販子一樣,一旦離開陸地,下海為盜,上岸便成了良民,因此,大明對入海捕魚,嚴厲禁止。

  可現在……這一個個精壯的漢子們,卻將數不清的海魚搬運上岸,數年之前,雖然開始風氣漸開,也有一些零星的百姓,開始下海捕撈。

  可人們已經對下海漁民有刻板的賊人印象,一般的良民,除非實在沒了生計,斷不會以此為生,所以下海捕魚者,依舊還是少數。

  可就在半年前,水師各處的水寨,突然有人張掛出了牌子,收購海魚。

  給的銀子,乃是真金白銀,絕不會缺斤少兩。

  有多少魚要多少。

  不只如此,還鼓勵百姓下海。

  甚至還有人專門教授人出海捕魚。

  更有水師專門設立了一些專供漁民下海的小碼頭。

  百姓們大多都謹慎。

  尤其是這個時代,務農能討生活,因而,對於許多的百姓而言,只要一日沒有到挨餓的地步,便就斷然不會輕易去做其他的嘗試。

  只是……各處的水寨,卻在百姓們之中頗有威信。

  從前是好男不當兵。

  可這些水師的校尉卻不同,他們一個個有水寨中有著極好的伙食,而且一個個看上去身體強健,身上穿著的,乃是上好料子制的衣甲,據聞其中不少,竟是大名鼎鼎官校學堂出身。

  在尋常百姓眼裡,官校學堂出來的,就是秀才。

  此等人,自是百姓們眼裡再光鮮不過的身份。

  而如今這些人發了話,甚至親自帶人下海教授捕撈,甚至願意提供一部分的漁具,更是許諾了捕撈海魚之後,可獲得不錯的銀子。

  利誘足夠吸引,自然就會有魚兒願意上前。

  於是,終於有人肯嘗試。

  第一批出海的,照著方法,果然帶著滿噹噹的海魚回來了。

  這個時候,不存在所謂的過度捕撈,而且禁海之後,周遭海域的魚群幾乎沒有漁民這個天敵,因此,毫無懸念的捕獲量不小。

  緊接著,他們一登岸,隨即便有人開始給他們的魚蝦上稱,照著價格,直接給銀子。

  這些新漁民們,睜著吃驚不已的眼眸,幾乎是顫抖著捧著這沉甸甸的銀元,竟是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平日裡務農,莫說是佃戶,即便是那些尋常的自耕農,家裡有個十畝八畝的土地,其實日子也是苦巴巴的,一年到頭來,勉強有一點養家湖口的糧食就已算是生活不錯了,至於錢……他們可能看過銅錢。

  可銀子這東西,除了偶有一丁點的銀子打製成銀飾當做傳家寶之外,幾乎不存在和人進行銀子的交易。

  可現在,這一趟出海,七八日下來,當這四五兩銀子落在手裡,卻給他們一種,說不出的激動。

  他們眼裡放著光,光里閃動著希望。

  「多謝,多謝。」

  一聲聲激動不已的致謝,這哪裡是在賣魚,就好像是在乞討一般。

  很快,消息傳出來,緊接著,便有許多的百姓,開始蜂擁下海了。

  他們乘著水寨設計出來的一種專用漁船,拿著設計好的新漁具,一個個奔赴汪洋,彼此之間,交流著打撈海魚的經驗。

  至於哪家小子,出海幾趟,竟回家便娶新媳婦的事。亦或者,誰家打撈的海魚多,因而被水寨那邊,賜了一個』捕魚能手『的匾額之類的話,更是令人津津樂道。

  許多的漁場,幾乎都是水師標定了位置,而後讓人掛榜張出。

  所有的海魚,水師全數收購,並沒有任何的後顧之憂。

  要知道,這裡是江南,江南的人口稠密,土地卻是稀少,因而……即便大量的勞動力下海,其實也不會耽誤農時。

  而另一邊,則是在崇明這兒,卻出現了大量的曬魚場。

  海魚太多了,收購之後,便立即僱傭一批人,開始掏去海魚的內臟,而後直接進行曬乾。

  這海魚因為本就有鹽水,所以只要曬乾,並不會腐壞。

  等這海魚曬乾之後,再專門進行儲存。

  這崇明島上,足足建了數十個魚倉,便是專門儲存之用。

  此時此刻。

  陸謙在他的指揮使司的值房裡。

  在制定了新的訓練計劃之後,而後召了書吏來。

  「這幾日,收了多少海魚?」

  「這些日子,又增加了不少,如今,每日都在兩千石上下。」

  兩千石並不多,至少相對於糧食來說。

  可也不算少,換算成斤兩,這可是足足每日兩三萬斤。

  何況這可是魚,是真正的肉啊。

  陸謙點頭,顯得極滿意:「繼續求購,還有,聽聞前日,死了一個漁民?」

  「是,恰好觸礁了,有人摔落下水,其餘人來不及救援。」

  陸謙道:「讓人帶一些銀錢,去撫恤一下他的家人,海中討生活不容易。」

  「陸將軍,咱們平日裡收購他們的魚,已是……」

  陸謙打斷他道:「一碼歸一碼,殿下說了,很多時候的事,不是錢的事。能用錢來解決的事,才是最輕易的。人家家裡死了壯丁,撫恤能花幾個錢?可在人最悲傷的時候,給予一些慰藉,豈是區區幾個錢能相比的?你呀,小事精明,大事湖塗。」

  這書吏忙道:「是,學生明白了,學生明日著重就辦這件事。」

  陸謙頷首:「咱們水寨,練兵是首要的事,可是……開拓汪洋,如何教天下萬民自海中得利,也是要緊的事。這諾大的汪洋大海,財富取之不竭、用之不盡。因而,水師既是軍馬,可也需是給百姓討生計的先鋒。如若不然,朝廷養我等何用?」

  頓了頓,他似想到了什麼,接著道:「除此之外,還有一樁要緊的事,咱們庫房中的魚乾,你要好生計算一下,總計有多少石,過幾日,要將數目奏報上去。」

  「這個……學生倒是大抵心裡有數。」

  「有多少?」

  「這半年來,總計求購來的魚乾,有四十萬石上下。」

  陸謙一愣,道:「這麼快就算了出來?」

  這書吏苦笑道:「這很好算,水寨求購的價格是恆定的,只要計算花費了多少銀子求購,就可計算出入庫的數目。」

  陸謙忍不住笑了,滿意地道:「原來如此,果然不愧是棲霞算學學堂里出來的才子。嗯……給我擬一份奏報吧,殿下的意思是,不計一切代價,越多越好,咱們這邊繼續收購,爭取未來再收購百萬石上下,至於現有的數目,也奏報上去。」

  這書吏看陸謙心情不錯的樣子,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道:「將軍,您說……殿下若是想吃海魚,想要供應倒是不難,卻為何要收這麼多……」

  陸謙收斂起笑意,臉上肅穆了幾分,道:「這個,豈是你我所知?我們遵照命令行事就是。不過……我細細思來,可能和殿下收糧有關。」

  書吏大驚道:「殿下收糧,是去賑濟百姓,可是海魚……恕學生愚鈍,歷朝歷代,也沒聽說過用肉去賑濟百姓的道理。」

  書吏感覺更不解了。

  哪怕是魚,在人的眼裡也是肉,這可是稀罕的好東西,而對於災民而言,莫說是魚,是糧食,即便是給他們樹皮,他們也能啃個一乾二淨。

  這已完全超出了書吏的認知。

  陸謙苦笑道:「所以說,殿下的心思,豈是你我可以妄測的?我在模範營,此後又推薦去了官校學堂讀書,再之後又做了兩年多武官,而今到了這水寨,卻只知道一件事,任何事,遵照著殿下行事即可。」

  只是,拿海魚去賑災的事,經這書吏提醒,卻讓陸謙腦海里揮之不去。

  不會吧,不會真這樣干吧。

  這可是肥美的魚肉!

  而且在官校學堂里,他可是聽聞,這吃海魚可有諸多的好處,甚至有一些魚,是可以入藥的。

  這等好處,不在尋常的羊肉之下。

  這可是王公貴族們才可吃的。

  陸謙一時也想不明白,看了身邊的書吏一眼,終於收起心神,叮囑道:「去吧,好好做好自己的事。」

  「是。」

  ………………

  沒多久,一份奏報,便穩穩地送到了張安世的桉頭上。

  張安世見之,大喜,立即對身邊的人道:「陸謙這個人不錯,我沒有看錯他,他是一個能幹大事的人。」

  「來……」張安世繼續道:「給他回一封書信……」

  書左忙是攤開了筆墨,提筆等候。

  張安世醞釀了片刻,慢慢踱步,而後道:「陸謙吾弟……」

  書左錯愕的抬頭看了一眼張安世,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見張安世還沉浸在思索的情緒之中,不敢多問,卻忙繼續提筆下書。

  張安世道:「奏報已閱,水寨能有此佳績,兄甚慰,海魚捕撈,既為新興事業,又與兄之大計息息相關,吾弟切不可驕傲自滿,兄在棲霞,靜聞吾弟佳音,百萬石之數若足,弟居功至偉也。」

  張安世說著,又絮叨了幾句。

  書左寫完了,略有幾分尷尬:「殿下,是不是太過火了。」

  「哪裡過火?」

  「陸將軍敬殿下如師長,可殿下……」

  張安世搖頭,道:「你這就不懂了,現在我只要魚,有多少要多少,誰能給我這些魚,對我大明而言,就是再生之父母,這樣居功至偉之人,莫說是稱他為弟,便是我稱他為兄也不算什麼。」

  書左嚇了一跳,再不敢多言了,他怕張安世當真發了瘋,要自己修改了書信,真去稱呼這陸謙為兄。

  張安世此時心裡徹底的踏實了。

  手中有糧,心中不慌。

  他此時猶如大將軍一般,坐定,道:「不能久等下去了,再等下去,不知多少人要遭殃,是該將這些民賊清個乾淨。」

  他自言自語,好似是魔怔一般。

  …………

  朱棣看著奏報。

  數省的災情,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不過……雖然情況很糟糕,可從各地的奏報來看,似乎又沒有這樣的壞。

  災害的影響還是很大的,朝廷撥付的錢糧也已不少。

  朱棣覺得,這樣的影響,到了來年開春,應該可以慢慢的平抑下去。

  奏疏看過之後,朱棣唏噓一番。

  「民生凋零,幸賴朝廷和內帑還有錢糧,如若不然,這百姓盡死,朕也無顏面對天下了。」

  他這番感慨,似乎越發的堅定了他搞錢的決心。

  楊榮等人,聽罷也只好點頭。

  亦失哈站在一旁,別過臉去,他露出了猶豫之色。

  他從東廠那邊,聽到了一些事……

  只是……這些事藏在他的肚子裡,卻教他猶豫了。

  消息的可靠性,是沒有問題的,因為他已讓東廠的番子去核實過。

  可問題在於,亦失哈很快就敏銳的察覺到……這可能是一個局,或者說,是一個圈套。

  否則,怎麼好端端的,下頭這些無用的番子們,就能截獲這麼多詳盡的情報。

  而恰好……這麼重大的事,自己的番子都查到了,錦衣衛那邊,卻好像成了聾子和瞎子。

  越想……亦失哈都覺得有些不安。

  所以他心裡在權衡,這些事,是否要奏報,又或者,是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奏報。

  這些事若是傳到陛下面前,陛下會是如何反應,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他太了解陛下的火爆脾氣了。

  可就在他側過臉去的異樣動作。

  卻被朱棣捕捉。

  這麼多年的主奴,亦失哈任何表情,都沒有逃過朱棣的眼睛。

  朱棣道:「亦失哈。」

  亦失哈聽罷,慌忙道:「奴婢在。」

  朱棣道:「你心裡藏著什麼心事?」

  「這……這……」陛下若是不問,倒還好,可一旦問起,若是不如實回答,就是欺君了。

  亦失哈慌忙跪下,而後,磕磕巴巴的道:「奴……奴婢萬死。」

  「你怎麼好端端的,就萬死了。」朱棣臉沉了下來:「有什麼事,儘快說來,欺君罔上,才是萬死。」

  「奴婢聽到了一些傳言。」亦失哈道。

  朱棣臉色越發的冷了,死死的看著亦失哈。

  亦失哈道:「朝廷的錢糧,在河南關中等地……似乎……似乎……並沒有賑濟到百姓。」

  朱棣低頭看一眼奏疏,奏疏之中,雖也描繪了災情的嚴重,卻似乎還是在賣力的賑災。

  而從亦失哈嘴裡說出來的消息,顯然,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楊榮等人,心裡咯噔了一下,不敢抬頭看朱棣,卻一個個不動聲色。

  殿中驟然死一般的安靜。

  朱棣道:「何以見得?」

  「據……據聞……在開封,糧價就漲了十九倍,陛下,若是當真有賑濟,災民們能勉強填飽肚子,亦或者……亦或者是勉強能維持一丁點的生計,糧價如何漲的這樣的凶,唯一的可能,就是……根本沒有糧食發放下去,這賑濟幾乎也是聊勝於無……」

  朱棣臉色突然有了些許慘然。

  而後,他道:「只是這些嗎?」

  「還有……還有一些……」亦失哈道:「還有就是,河南諸府,流民四處,許多流民,蜂擁至縣城和府城,可東廠打聽到的消息,卻是各處城門盡都關閉,以至城外屍橫遍野,奴婢想……既然……既然……這麼多的流民進不得城,他們又是如何賑濟的?」

  「奴婢還聽說,河南的地價,暴跌了三倍。關中的土地,價格從十七兩,變成了二兩。地價暴跌至此,糧價卻是高漲……還有……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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