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謎底

  君臣們的震驚是顯而易見的。【,無錯章節閱讀】

  太子數月之前是什麼樣子,大家都心裡有數。

  甚至看太子那般孱弱,難免會滋生出許多的議論。

  其中最重要的擔憂就是,太子殿下只怕不能長壽。

  而這樣的議論發生,其實挺讓人焦急的。

  因為如此,可能會引發許多問題,皇孫克繼大統,好像年齡還小呢!

  那麼趙王或者是漢王呢?可這兩位殿下,可能連太子都不如呢!

  可以說,別看太子在眾人的心目中,是支持新政的後台,卻沒有一個人會認為,沒了太子,這新政就無法維持了。

  根據種種的跡象來看,漢王和趙王殿下,他們幹得更狠。

  而對於朱棣而言,他長久以來出於父親對兒子,或者皇帝對未來繼承人的關切,所憂患的,自然是太子的身體問題了。

  可此時此刻,站在朱棣和群臣眼前的,卻是一個體格格外肥碩男人。你若說他肥胖,偏偏他身上肉雖不少,卻不給人贅肉橫生的感覺。且此時朱高熾的神采,較之當初,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整個人竟已脫胎換骨,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朱棣是直接看得目瞪口呆,當然,想到堂堂太子,竟是被人慫恿著去摔跤……

  原本朱棣教人摔跤取樂,本就有拿這瓦剌、韃靼三部之人娛戲的意思,其中有各部向大明皇帝臣服的深意在。

  他怎麼會想到,自己的親兒子,竟是突然跳了出來,成了其中的主角。

  因而,朱棣除了震驚,有一剎那的驚喜,還有就是一股無明業火。

  咆孝一聲之後,眾臣顫慄,一個個不敢吭聲。

  朱高熾已是大驚,嚇得抖了一下身子後,他慌忙道:「兒臣萬死之罪……」

  朱高熾這誠惶誠恐的樣子,若是以往的形象,必定是一副軟弱之相。

  而如今是虎背熊腰,口裡說出這番話出來,雖是話很軟,卻給人一種……嗯……依舊還是很雄武。

  朱棣看他的模樣,終於……他心情漸漸平復了下來,喃喃道:「像,真像……」

  朱高熾滿腹疑惑,不明就裡地道:「父皇的意思是……」

  朱棣卻是擺出一副感慨的表情道:「真的類朕,朕遙想當初,朕也是如此,哎……只是如今,不年輕了。」

  朱高熾這是第一次……聽自己的父皇說自己與他相像的話,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卻也覺得百感交集。

  他這半輩子,雖然朱棣並未對他有過凌虐,可朱棣是粗人,又總覺得朱高熾和自己完全不像,且朱棣歷來說話,總是不給人情面,可以說……朱高熾已不知多少次,聽到自己的父皇說自己不類他了。

  朱高熾此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也有一種感慨,自己的這一切,竟都是值得的。

  於是,當下他拜下,張口欲言,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朱棣的憤怒,卻已在驟然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畢竟那憤怒只是一時的。

  和自己的兒子身體比起來,一點兒失禮又算什麼?

  再者說了,太子不是將那瓦剌武士直接打翻了嗎?

  這不是面上有光的事?

  朱棣面露喜色道:「從前節食,也在營中,卻也不見成效。竟不成想,張卿不知施了什麼法術,讓你有了如此大的變化。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而今見我兒,已是脫胎換骨了。」

  朱高熾其實也說不上來,只是道:「兒臣想……這裡頭一定……有安世的心思在。」

  朱棣高聲叫道:「張卿。」

  張安世卻不知何時,竟又冒了出來,就在朱棣的不遠處。

  被點到名字,張安世立即應道:「臣在。」

  現在竟又在了……

  朱棣懷疑自己眼花,分明方才尋這張安世不見的。

  朱棣道:「這是何故?」

  他手指著朱高熾。

  現如今,朱棣已沒了所謂設宴的心思,也顧不得這裡有外臣在場了。

  張安世便道:「陛下想問的是……」

  朱棣道:「太子為何清瘦得如此之多,人也壯實了?」

  張安世也不囉嗦,直言道:「陛下,這與飲食有關。」

  朱棣聽罷,卻不禁皺眉起來。

  張安世的話,令他開始戒備起來。

  「是宮中的膳食?」

  張安世篤定地道:「是。」

  朱棣挑了挑眉,便道:「說朕聽聽。」

  張安世道:「臣了解過宮中膳食的情況,宮中供應膳食的乃是尚膳監,這尚膳監裡頭有兩個問題,其一,乃是肉食居多,且大多乃是肥膩之物。陛下,肉食雖然可貴,卻也不可一味大魚大肉,凡事都要適當才可,否則久而久之,便容易引發肥胖,還會使心臟和身體的其他部位出現問題。」

  朱棣皺眉,不過又點頭,想聽張安世繼續說下去。

  於是張安世接著道:「當然,其實這還是其次,這第二嘛,臣斗膽而言,尚膳監御廚所操辦的食物,實在太難以下咽了。」

  眾臣聽罷,表情都變得複雜起來。

  大家都下意識地看向跟前桉牘上的菜餚,居然都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這玩意還真是……狗都不願吃。

  朱棣咳嗽一聲道:「很難吃嗎?」

  朱棣是個粗人,和太祖高皇帝一樣,其實對食物沒有太多的追求。

  張安世尷尬道:「陛下,是有那麼一點難以下咽,臣聽聞,大內之中,也有自己的小膳房,是嗎?」

  朱棣點點頭:「是有的。」

  張安世道:「可能小膳房的膳食會好一些。不過姐夫……不,太子殿下在東宮的飲食,卻大多都是尚膳監提供,說白了,也是尚膳監的廚子。這些廚子因為是世襲,所以對烹飪並不精通,且食材又多是大魚大肉,姐夫雖也吃,卻難免難以下口。」

  朱棣皺眉起來,他卻是覺得聽著更迷湖了,於是道:「既然難以下口,為何反而胖了?」

  是啊,這個回答,顯然邏輯上有很大的問題,照理來說,難吃不就是不愛吃了,應該清瘦了才是吧。

  張安世笑了笑道:「人都吃五穀雜糧,不吃就得餓肚子。既然尚膳監的菜餚難吃,可總要填飽肚子的。只是太子殿下老實,又不敢違逆宮中的制度,擅自更換尚膳監所派遣的御廚,更不敢增設小膳房,所以就經常挨餓……」

  朱棣:「……」

  張安世道:「可人是不能餓著自己的,因而,在饑饉的時候,太子殿下長久以來,便有利用糕點來充飢的習慣。這糕點之道,比之烹飪之道要簡單,而東宮之中的糕點,只要多放糖,味道就差不到哪裡去。可這問題……恰恰就出在了糖上。」

  「姐夫幾乎每日,都將這糖當飯來吃,卻殊不知,這糖雖對身體也有好處,可一旦不加節制,便會引發肥胖,甚至引發體內氣血的疾病,尤其是久而久之之後,危害更甚。」

  人間的事,總是教人感慨,天下這麼多的餓殍,缺的是高蛋白和高糖,因而饑饉之人,面黃肌瘦。

  可富貴之人,卻不得不視高蛋白和高糖為蛇蠍,這倒不是這些東西害人,實在是攝入太多,竟到了引發病症的地步。

  朱棣這才恍然大悟,臉上掠過驚奇之色,他沒想到飲食上竟也有這麼多的學問。

  他看向朱高熾道:「是這樣嗎?」

  朱高熾慚愧地道:「回父皇的話,安世所言,確實如此。」

  張安世道:「任何事想要解決,其實只要找到癥結就可以了,只要找到了癥結,那麼即可對症下藥。於是臣對此,採取了一個辦法,那即是離開太子殿下在東宮的環境,只是……想要讓太子殿下改變從前的習性,單單離開東宮是不成的。」

  「這其二,便是得有人看著太子殿下,且這些人,必須是不畏強暴,剛正不阿之人。再者,治療這樣的肥胖之症,憑藉節食是不行的,人吃五穀雜糧,一旦斷糧,危害更大。」

  「因此,臣便請太子殿下移駕模範營!在這模範營中,有將軍朱勇、張䡇、丘松三人,此三人……治軍嚴明,有古之周亞夫之風。」

  …………

  帳外,朱勇隱隱約約地聽到了周亞夫三個字,聽得似很耳熟,忍不住問身邊的張䡇,低聲道:「周亞夫是哪一個?」

  張䡇同情地看著二哥朱勇,道:「二哥,你忘了?咱們從小學過的,這是漢文帝時的將軍,和俺們一樣,都是功臣的後代。這人最出名的,就是膽子大,連漢文帝都不放眼裡,漢文帝有一次巡視軍營,到了周亞夫的細柳營,卻被攔住,說是不得周亞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噢。」朱勇眼眸發亮,樂呵呵地道:「大哥是在夸俺們膽子大了?大哥就是大哥,什麼都懂。這周亞夫和俺們一樣,既是功臣之後,又膽子大得很,看來也是一條好漢。對啦,這周亞夫後來咋啦?」

  聽到這個問題,張䡇的神情有些複雜,卻還是道:「後來可能是因為他膽子大,皇帝懷疑他謀反,被廷尉治罪,不得已自殺了。」

  朱勇:「……」

  他突然覺得有點心塞。

  丘松在旁擺出一副兇悍的樣子,咬牙切齒地道:「若是俺,俺不會坐以待斃的,俺會……」

  張䡇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

  張安世卻在大帳之中,繼續滔滔不絕地道:「太子一方面,依舊可以吃飽,且伙食的供應,與其他的官兵一樣,素菜和葷菜兼而有之,這飲食,便算是正常了。」

  「除此之外,模範營的操練,歷來辛苦,這數月的操練,既可打熬身體,強健體魄,同時,也斷絕了那些糖分過多的糕點,久而久之,太子殿下不但因此而清瘦,反而更強健了體魄,這便是一舉兩得。」

  朱棣聽到這裡,才算是徹底地明白了。

  他眼帶關切,又細細地看著朱高熾:「吾兒覺得身體如何了?」

  「父皇,好的很。」朱高熾高興地道:「兒臣活了大半輩子,從未似今日這樣精力充沛。」

  朱棣更是大喜,道:「怪朕,都怪朕,哈哈……只怪朕湖塗,只覺得這肥胖乃是天生的,一旦覺得你肥胖太過,便只一味節食,結果卻是適得其反。若無張卿,只怕現在你我父子二人,都還蒙在鼓裡,依舊病急亂投醫呢。張卿真是人才,他咋什麼都懂呢?」

  張安世保持微笑,此時配上一臉神秘莫測之色。

  朱棣轉而看向亦失哈:「尚膳監的宦官,統統給朕抽十鞭子,至於那些御廚……當月的月俸一個不給,該革除的,一律革除,立即發遣出宮去。」

  亦失哈欲言又止:「陛下……」

  宮中醫官和御廚的世襲問題,其實也有它的好處。

  畢竟是負責宮中的醫藥和飲食,事關重大,若是但凡有什麼人稍有什麼歹念,那這宮中貴人的性命,可都拿著在其手裡了。

  因而,對於亦失哈而言,宮中的醫藥和飲食,首先要解決的,恰恰是安全的問題。

  而世襲之人,往往人員穩固,都是知根知底的,且都通曉宮中的規矩。

  可以說,他們除了不一定會做菜和治病之外,其他的條件都堪稱完美。

  當然……如果醫術高超和做得一手好菜的話,那就更好了。

  見亦失哈欲言又止。

  張安世自是明白亦失哈的煩惱,他笑了起來,道:「陛下,臣有一策。」

  朱棣抬眸看向他道:「說來朕聽聽。」

  人都是要吃飯,也是會生病的,所以關於御廚和醫館,並不是一件小事。

  張安世道:「御廚的水平低劣,這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臣倒以為,想要解決,也不是沒有辦法,只需在外設一學堂,教御廚的子弟們入學堂讀書,學習烹飪之法,優秀者供應宮中,低劣者者讓其自謀生路即可,想要成廚子,先要畢業。而想要入宮做御廚,除了畢業之外,還需經過尚膳監的考核。如此一來,即便他們的菜餚未必能夠做到色香味俱全的地步,卻也絕不至難以下咽了。」

  「何況使其子弟們入學,也是給他們一次機會,他們的父兄,又都在宮中當差,子弟們呢,又在宮外學習烹飪之道,也足以值得信任。」

  朱棣眼眸微微一張,他頓時明白了張安世的意思。

  他臉上看不出喜怒,指了指張安世道:「你這傢伙,但凡是出主意,都是要建學堂,錦衣衛要建學堂,文法吏要建學堂,而今連這做廚子,竟也要建學堂。」

  張安世卻認真地道:「陛下,天下的技藝,數都數不清,可想要傳承,就必須得通過學堂來教授。誠如這四書五經一樣,若無學堂,沒有人好為人師,而今怎有今日儒學的盛況呢?在臣看來,孔聖人最教人欽佩之處,就在於這傳承之道,這才使我中國之禮,生生不息,儒學是如此,百家之學也是如此。」

  一旁的胡廣和夏原吉二人聽罷,都差一點要嘔血三升。

  好消息是,張安世似乎也很傾慕孔聖人,這小子似乎也沒有外間所言的離經叛道這樣誇張。

  壞消息是……他娘的這廝竟拿孔聖人來做模版,拿教授廚子做菜來比喻孔聖人的有教無類,並且援引孔聖人弟子三千的典故。

  朱棣聞言,此時倒是笑了起來,道:「此言頗有道理!好,就如此。那麼……學堂的事,就交給張卿,尚膳監的事,交給亦失哈。此事,由你們二人來辦。」

  亦失哈終於長出了一口氣,他認為這是張安世顧全了宮中太監們的臉面,心裡對張安世有著感激,面上忙不迭地答應。

  朱棣此時心花怒放,饒有興趣地看著朱高熾,越看越是喜愛。

  這太子文治更勝他這個做爹的,而如今卻又補齊了短板,得以身體得到了強健,也算是文武雙全了。

  這樣的人克繼大統,才教人放心。

  朱棣聖心大悅,對太子更看重了幾分,於是道:「此番在營中,吾兒有何心得?」

  想了想,朱高熾很認真地道:「兒臣大開眼界。」

  「大開眼界?」朱棣沒想到朱高熾會是這樣的回答。

  他原以為,朱高熾可能會抱怨,或者……會隨口夸幾句。

  可大開眼界四字,實在教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朱棣便道:「說來朕聽聽。」

  朱高熾卻是帶著幾分感慨地道:「兒臣終於明白,這模範營能宛如利刃,所向披靡的根源所在了。從前只覺得,可能只是因為其所用器物無不威力巨大的緣故。可現在才知,這些外物雖是大大提升了戰鬥的能力,可它真正能夠萬勝的根源,卻並不在此。」

  …………

  大帳之外。

  三個『周亞夫』無精打采。

  此時,又隱隱聽到什麼模範營,於是便都又強打起了精神,支起了耳朵。

  「二哥,二哥,太子殿下在說什麼?」

  「說咱們有神兵利器不算啥。」

  「真這樣說,這……」

  丘松冷著臉低聲道:「哼,太子殿下是白眼狼,他翻臉就不認人。」

  朱勇和張䡇,下意識地腳步輕輕挪動,身體漸離丘松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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